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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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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眠没想过,平时大大咧咧,喜欢穿男装爱好爬树的假小子,会对他随口一说如此在意。
南浔回到顾家一直沉默,连晚饭都是顾清眠差人给她送进屋里,才稍稍吃了一点。
顾清眠以为小丫头在闹脾气,气他胡乱开玩笑。可到了晚上,他才知道什么叫触及底线。
晚九点,顾清眠洗过澡,照例穿着浴袍坐在卧房的单人沙发上看书喝酒。平日这个时间,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偏生今晚,有个小拳头敲响了他的门。
听见敲门声,顾清眠挂着不悦,将书合上随手放在小酒桌上,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只见南浔穿着火红的斗篷,披着不算长的头发,光脚站在他房门口。她低着头,让他看不清她的脸。
顾清眠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香味,问:“怎么不回房?你在家洗完澡也不穿鞋么?”
他抬手随意抓了抓她的头发,发梢还有点潮湿。
“进来。”顾清眠无奈,侧身让她进屋。
“坐沙发上去。”
他指挥南浔过去,自己直奔浴室,把干净的毛巾拿出来,走到沙发前,帮她擦头发。
南浔擦脸的方式粗鲁,顾清眠擦头的方式也不优雅。
“我还没给人擦过头发。易南浔你该觉得荣幸!你要是我妹妹,我非打你脚底板!洗完澡不穿鞋,老易就是这么教你的?”顾清眠边擦边说教,眼睛瞄到一双漂亮的脚,庆幸现在天还不冷,要么一定着凉。
南浔没接话,任凭顾清眠摆弄。良久,她才用嘶哑的嗓子开口。
“所以你会把自己妹妹送给别人做姨太太吗?”
顾清眠的手突然顿住,他拿着毛巾离开她的头发,白毛巾被扔在地上。他一手拨开南浔乱遭的头发,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扬起。
这会的南浔,水灵的眼睛肿成一对核桃,小脸满是泪痕。暖梅色的唇瓣已经被咬破了。
顾清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有点可怜。他伸手擦掉南浔脸上的泪,厉声问:“你爹会把你卖给我么?”
他等小姑娘摇头说不。可话一出,南浔的泪更凶了。
“顾少爷,要么您要了我吧!填房也行丫鬟也行,我不想给老光头当姨太太!就算我爹不卖,架不住您有法子逼他!易先生不是我亲爹,我不能连累他!我求您了……”
前半截话,顾清眠想抽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就是不想给老头子当姨太太,也不能求别的男人要了自己吧?可后半截话,他想抽自己。
顾清眠蹲下身,捡起毛巾一点点温柔的给南浔擦眼泪。他看着这会已经抽噎的南浔,一手轻抚在她耸动的肩膀上,像哄孩子一样轻柔的开口。
“老易不会卖你,我也不会要你,更不会给你送去做姨太太。我之前说的话是逗你呢,你这丫头怎么就信了?你胆子不是很大么,还是本来就是纸老虎?”
南浔抽噎着,渐渐止了哭声。她努力睁着几乎睁不开的眼睛,说:“和我一同长大的姑娘们,好些都被家里卖去富户做姨太太。这事在易家镇太常见,所以我……”
“你今年多大?你怕老易也给你嫁出去?”
顾清眠擦好她的脸,将毛巾放在一旁。他犹豫一秒,还是将她的斗篷整理好,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十八了。”
南浔低着头,咬了咬嘴唇,想到曾经一起玩的姑娘们都被送走,十年八年也没个音信,心里越发酸涩。
可在易家镇,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送出去做姨太太的姑娘,只有丢了命的,才会有人来家里送消息领人。
顾清眠站起身,走向屋里换衣服。穿着浴袍和一个姑娘家共处一室,怎么都觉得别扭。
“老易手里那么多学徒,你可以挑个好的做上门女婿。”
声音从里面的卧房传来,隔着门有些闷闷的。
“我不。他们学好手艺都要走的。易家镇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临时落脚的地方。爹就我一个,我想陪着他。”
“你……老头没娶过夫人么?”
顾清眠套上简单的长衫,打开门边系扣边往外走。
南浔缩成火红的一团坐在沙发上,摇头说声没有。
顾清眠的手一顿,也不好多问。他系好扣子走到南浔面前,蹲下身,说:“易家镇的戏台,我已经让人粉饰好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琢磨琢磨棋,过几天陪我去见张老。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样。”
南浔微微抬头,盯着顾清眠模糊的脸,问:“必须赢么?”
“嗯,走吧。我送你回房。”
变得温柔的顾清眠起身,想到南浔光着脚,直接打横抱起她,将她送回房。
出了房间,又特意嘱咐佣人给她送去一杯温牛奶,看她喝完了才走。
这晚,顾清眠第一次在晚上召来自己的秘书。
西装革履的男秘书身上带着浓郁的酒气。他站在顾家书房里,站得笔直。
顾清眠穿着长衫走进书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不禁皱皱眉。
“没回家么?”
“嗯,兄弟几个喝酒去了。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顾清眠将书房一关,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掏出一根烟,叼在唇间。
秘书动作倒是快,忙掏出银质打火机,快步走到顾清眠身侧,弯下腰帮他点烟。
猩红的烟头一闪,唇间吐出一缕白烟。秘书拿着打火机向后退去,顾清眠皱着眉沉思几秒,淡淡开口。
“大哥来了直接送他去东边的大宅子住。要是问起,就说我这边太闹。老夫人来了,一同送去。”
秘书点头说是,又怕脑子混沌记不清,干脆从兜里掏出小本子记下。
顾清眠吸了几口烟,又继续道:“查易家镇易先生的背景,越细越好。”
说罢,还在燃烧的烟被他摁灭在烟灰缸里。
秘书的手顿了顿,照例记下,又特意把这张纸对折。他犹豫几秒,觉得还是得给顾清眠提个醒。
“少爷,来之前老爷交代过……”
“知道。我有分寸,回吧。”
顾清眠起身,背着手走向书房门口。
老爷子给他立过什么规矩,他比谁都记得清楚。
几日后,顾清眠果真带着南浔踏进张老的府邸。
这天,南浔穿着顾清眠特意为她挑选的衣服。脸上画着素净的淡妆,头发被家佣梳出漂亮的发髻,抹着桂花头油。身上的首饰倒是没几件,手里提着白色小皮包。
她跟在顾清眠身侧,和上次一样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每走一步,连眼睛都不敢乱动。
张老的这座府邸,是座老式园林。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绿植,和做工精湛的装饰假山。偌大的锦鲤池里,鱼儿游得欢畅,荷花也比易家镇开的旺盛。
顾清眠带着南浔由管家引路,身后只跟着秘书和一个保镖。一行人走过蜿蜒的路,东拐西拐才来到隐蔽的棋室。
棋室里熏着檀香,张老穿着藏青色长衫坐在凳子上喝着热茶。见他们来了,眼神只在顾清眠身上扫过一眼,便全扑在去掉多余粉饰依旧水灵动人的南浔身上。
“丫头来了,快些坐下和我切磋切磋!”
张老急的也不顾不上和顾清眠说话,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这里可以说是真正的火坑。南浔有点害怕,她仰头看着顾清眠,想从他那寻点安心。
顾清眠低头冲她笑笑,又拍拍她的手背,带她一同过去。
木质的棋桌,南浔坐在张老对面。顾清眠就坐在他们身旁,位于最边上的太师椅上。
他不饮茶,也不吃点心,眼睛就放在南浔和张老身上静静的看着他们。
张老和南浔说了几句话,棋局便正式开始。
小小的棋盘,张老一步步都是杀气。可偶尔南浔稍弱一下,张老又会怜香惜玉般的让步。一老一小用棋厮杀,几盘下来,都是和局。
南浔心里揣着明白,对方是在拖自己。而几盘下来,她也大致明白对方走棋的套路。至于身旁的茶点,顾清眠没碰,她自然是不敢动的。
张老席间说了什么,也都是冷淡的应着。
棋局一局局过去,顾清眠估么南浔该渴了,便冲一旁的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清清嗓子,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约莫过了十分钟,也没个异样,便又拿起一只空杯,倒满茶递给顾清眠。
顾清眠喝下几口,用杯盖稍作用力擦过杯口,发出哒哒的声音,算是给南浔提个醒。
听到信号,南浔随手小心翼翼的端起茶杯,抿上一口又立马放下。
棋局一局又一局。张老的体力明显不支,南浔的额角也开始沁出细汗。可这俩人谁也不让步。
南浔记得顾清眠的叮嘱,步步紧逼。张老这老奸巨猾也算计着,开始寸步不让。
一局局杀下来,锦鲤池面逐渐撒上一片金黄。南浔一子落下,终于杀个片甲不留。
她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眉头终于缓和,脸上也露出点笑模样。
“这……好棋!好棋!”
张老盯着棋盘愣了几秒,拍手称好。他苍老的双手握着半途换上的太师椅扶手,努力两次也没站起来,干脆带着憋红的脸色眯眯的盯着南浔。
被对面炙热的目光盯的不舒服,南浔起身快步往顾清眠那边跑,像个飞舞的燕子。
“我赢了。”
她跑到顾清眠身前停下,仰着头,用发光的眼睛望着起身的顾清眠,一副邀赏的模样。
顾清眠伸手抚了抚她的头,轻声说知道了。目光越过南浔,放在张老身上,又多了份深沉。
“张老,时日不早,清眠带浔儿先回了。”
“丫头这棋艺可谓精湛!要是能留在府上小住几日……”
张老费力的起身,好像稍晚些,眼前的猎物就会飞了。
南浔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回身把脚上的小皮鞋甩过去砸他的脑门!
老色鬼,还想留她在这鬼地方住?准没安好心!
她仰头盯着顾清眠,等他说不,等他带自己走。可顾清眠却笑了,一开口就捏碎她的期盼。
“好是好。不过……只怕外面会传些闲言碎语。譬如,张顾两家要合谋吞了水运这块……”
顾清眠故意把话说一半,随手拿起茶杯喝口茶。
“您说呢,张老?”
张老站在原地沉吟一会,眼珠子提溜一转,突然笑道:“可若是张顾两家合作做生意,还怕什么?听说顾家的大本营要南调,正愁合适的船。老朽手里还真有几条适合顾家的船。”
顾清眠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回头看一眼秘书,又转头一手揽住南浔的肩膀,让她站在自己身侧。
秘书将随手提着的黑箱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式两份的合同,走到棋桌前。
“张老,您过目。”
张老瞥一眼顾清眠,冷笑着接过合同,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一遍。
“清眠呐,你倒是不空手来!有点你父亲的风范!”
说罢,他接过秘书递来的笔签下大名,又伸手沾了沾鲜红的印泥,在名字旁印下自己的手印。
顾清眠的目的达成,直接叫秘书带着合同走了。而他,则带着南浔一同留在张老的府邸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