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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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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唐佩兰沉着脸和老夫人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南浔和顾清眠陪着老夫人聊了一下午天,又留下吃过晚饭才回易家镇。
安静的汽车后排,南浔装了一天淑女,累的枕着顾清眠的肩头睡着了。她这次没流口水,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匀称的上下起伏,皮肤剔透,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愈发动人。
顾清眠想让车子走慢些,好让南浔多睡上一会。可这晚,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感觉像是把他整个人抛在上空沉浮,双脚怎么也不能着地,手心里微微潮湿,一滴冷汗静悄悄的从额角流下。
肩头的南浔,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也沉浸在并不美妙的梦境之中。
汽车到了易家镇,南浔已经醒了一会。她从车上下来,远远望着镇上通天的火光,只愣了一瞬便疯了一样向前跑去。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身后响起顾清眠的呐喊声,她顾不上他有没有追过来,脑子里只想着“别是易家大院”。
滚黑的烟直吹上天,来往的人不断将水泼向大火。
南浔停下脚步,呆呆的望着被火舌吞噬的易家大院。
忙着救火的学徒们见她回来了,忙过来问:“你见到师傅了吗?”
“还有小泉,我们没见到他们俩!”
学徒和师父的情分,在生死面前似乎也不重要了。南浔的目光划过他们被烟熏黑的脸,不用问也知道,爹还在里面。
她扯了扯唇角,扭头便往大院里冲。还没等进去,腰上猛然一个力道将他向后扯去。
顾清眠用力箍着她,怒道:“你疯了!老实在这待着!我去救你爹!”
毫无迟疑,他将南浔向后一放,头也不回的冲进火海。
南浔跌坐在地,咬着牙抬起胳膊抹过一把泪,费力的爬起来从一个较小的师弟手里抢过木盆跟着救火。
她没时间坐在地上哭,她爹和最爱的男人身处险境,还有小泉,他还是个孩子……南浔咬着牙关,期盼着他们三个都能平安。
然而事与愿违。
顾清眠浑身灰黑,抱着烧伤的小泉从大院里走出来。他望着南浔,红着眼声音颤抖的说了句,“对不起”。
手里的木桶跌落在地,仿佛掉进万丈深渊。南浔死死地咬着嘴唇,颤抖着身子望着曾经热闹的易家大院。
“爹——!”
磅礴大雨敲打着玻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南浔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侧头望着隔壁的小泉,轻声问:“疼吗?”
小泉懂事,一条腿被烧伤了,愣是咬着牙一滴泪也不掉。师父没了,南浔便是他最亲的人,哪里舍得让她再难过。
“不疼。”
“撒谎都不会,疼就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南浔淡然,一双眼干的难受。爹走了,她却一下也哭不出,连丧事都要顾清眠给张罗。
病床一侧,付顺秋拿着小刀正在削苹果皮,眼皮时不时抬起看一眼面色苍白的南浔。
琢磨再三,还是把知道的都说了。
“今天……晚些时候有一帮人去易家闹事,又砸又抢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着火了。我以为易叔跑出来了,就忙着帮忙救火。南浔,闹事的那几个已经被抓了,是镇长儿子找的人。你放心吧,顾少爷一定能帮你讨个公道!”
南浔闭上眼,缓缓吐出口气,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她轻声念着:“公道能把我爹还给我吗?”
说罢,她将被子蒙在头上,肩膀轻轻耸动,终是把泪都撒了出来。
南浔接小泉出院那天,小泉似乎变了个人,以往很爱笑的孩子,静的像个木偶。他的嗓子被熏哑了,腿上还有大面积的烧伤,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易家大院说散就散了,徒弟们只给南浔留了点散钱,诺大的院子满是烧过的痕迹,自此,便只剩南浔和小泉了。
易先生的葬礼按照南浔的意思,办的简单。前来吊唁的人除了易家镇的,竟还有顾家人,这让南浔心生感动。
大院经过简单的修葺,暂且也能住人了。南浔将困住易先生的屋子上了锁,又整理出一间屋子做工房,整日埋在里面裁衣服,每一件都是易先生的尺寸。
她裁衣服,小泉就在旁边打下手,和以往在易先生身侧一般。一切好像都没变似的,只是少了往日的欢颜笑语。
两个人默不作声,鸡鸣便起,日落便歇。每天都会来的顾清眠也不打扰他们,只把生活用品和食材放下,怎么来的怎么走,把时间都留给他们。
直到深秋的一日,南浔捧着一沓做好的衣服,第一次拉住要走的顾清眠。
“帮我把这些衣服烧给我爹,他做了一辈子的衣服,自己却没几身好的。去了那,总该有几身体面的。”
顾清眠一手拉住她,轻轻摩挲她变糙的手背,另一手接过那些衣服,低声问着:“那边出结果了,你想知道吗?”
南浔摇摇头,她抬起眼望着他疲累的眼睛,费力的笑着,“我信你。”
顾清眠不再做声,他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桌上,轻轻揽过南浔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听着顾清眠坚实的心跳,南浔忽然觉得踏实些了。
自从那晚后,她看不得火,每夜都会做噩梦。梦里爹被困在小小的工作房里,被人五花大绑着。他逃不掉,只能望着她摇头,喊着:“别过来,快跑!”
梦醒了,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偶尔能听见隔壁小泉的哭声,她便敲着墙,喊小泉的名字。
头顶传来顾清眠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小心翼翼。
他问:“以后打算怎么办?要么搬去我家,你和小泉都去。”
南浔想过,日子还是要过,小泉无父无母自然是要依靠着她。姐俩帮人裁衣也能过活,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去试试卖画。城里的一家画廊主很是喜欢她的画。
她说与顾清眠听,想着怎样都饿不着他们。
身子又被他紧了紧,头顶上他的气息暖暖的,他说:“这都不是长久之计。南浔,我给你请个老师,你再精进下洋文,学成了能寻个省力的工作。至于小泉,我帮他找个学校读书,他还小,你不能养他一辈子。”
南浔将头埋在他怀里闷声说好,又提道:“学费日后我还你。”
“傻瓜。我还差你那点钱,都不够我玩牌的花销。你若真想同我算的那么清,就好好学,日后给我做助理。你我天天都在一起,好不好?”
南浔没作声,算是应下。一双手回抱在他腰间,小小的拳头轻攥着,期盼着未来的日子可以越过越好。
顾清眠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目光落在她失了光泽的长发上,淡淡道:“南浔,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累,只要你……”
“顾清眠。”她低声打断,又紧了紧双臂用力往他怀里钻,头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还挂了一层鼻音。
“易家遭了灾,爹才刚走我就嫁你,顾先生和顾太太会怎么想?我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但是我不能让你家人跟着承受。就是要嫁,也要等我做出点成绩才行。”
背上一热,一双大手有节奏的拍着,她听见头顶上传来浅浅笑意。
“我就当你同意嫁给我了。至于什么时候,我可以等。”
洋文老师是约莫半月后才来的。
几年后再想起来那日,南浔都觉得像是人生的新开始。
那日阳光正好,她站在大门口,小泉站在门外。顾清眠给小泉找了一家寄宿学校,每月可回家一次。那学校去的都是和小泉差不多的孩子,大家都一样,也不用担心小泉去了会被排挤。
南浔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小泉也很高兴。他离开易家大院的时候,是这阵子南浔第一次见他笑。他洁白的牙齿闪耀在日光下,粗粝的小手挥着,他说:“姐,等我回来看你。”
易家大院变得更静了。
南浔将大院里用不上的地方全上了锁,整日和洋先生学习。偶尔付顺秋会来看她,见她坐在院子里和金发碧眼的洋人学东西,又头也不回的跑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顾清眠始终睡在隔壁,直到易家镇入了冬。
冬季的易家镇,冷风刺骨,无论穿多少衣裳,那风都能捡着缝钻进去,刺的人浑身都疼。
南浔躲在屋里,抱着汤婆子,烤着火,翻看洋文老师给她的新课本。
窗外冷风呼啸,扇动着木门嘎吱作响。她紧了紧衣服,也不知今日怎么了,明明穿了最厚的夹袄,还是觉得冷。
这几日顾清眠有事不能来,南浔约摸着洋文老师快来了,便放下书本,起身拿起厚重的披肩将自己裹上,再拿着书向外走去。
她向来在大堂等老师,要是在内屋,容易听不到老师敲门的声音。这大院太大了,少了师兄们,也不好再像以往一样开着门。
人刚踏入空荡的大堂,天上开始落下薄薄雪花。这年格外的冷,她也有些年头没见易家镇下雪了。
南浔将书放在桌上,站在大堂口,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凉凉的雪花贴在她滚烫的肌肤上,她看的欢喜,心下想着也不知道顾清眠这会能不能看到雪。
厚重的院门外传出当啷当啷的声响,洋人老师扯着嗓子喊着她的名字。
“南浔,南浔!你在吗?”
南浔缩回手,忙小跑着过去开门。大门一敞,女老师穿着厚实的黑色大衣,一身的香水味和着冷风一道送进大院,她脸上的微笑在见到南浔通红的脸时定格。
她伸出手,覆在南浔光洁的额头上,又猛地一缩。
“你……你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