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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云生斜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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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念真还穿着那条水蓝色对襟襦裙。
“放心,我没下药。”梅念真见他愣着不接,直接绕过他进了屋。
“杨梅酒里没有能让我昏迷的药。”余双仁想起昏倒前的事,“我没有发觉任何不对劲的药物。”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你到底姓余还是姓徐这件事吗?”梅念真说。
“我叫徐清。”他想了想,补充道,“清澈的清。”
梅念真挑亮屋内的蜡烛:“火绳里的多眠草和杨梅酒里的灭魂散,两者混合起来,才是让你中毒的原因。”
夏夜多蚊虫,火绳是必备之物,而梅念真早在燃完火绳之后就服了解药。多眠草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一般用作助眠,味清香,因与火绳一同燃烧,气味被掩盖住了,所以徐清没有闻出来。
“灭魂散是我特制的毒药,无色无味,此毒不致死,但发作起来痛不欲生,我给它取名为灭魂散。”梅念真似乎明白徐清的疑问,“它有一个缺点,容易被武功高强者用内力逼出来。”
“你睡醒了,接下来就该是剧痛了。”梅念真说。
她的话如同一道命令,令他的小腹一阵痉挛,他连忙席地而坐,企图用内力将毒药逼出来,奈何无论他怎么调动都无动于衷,反而眼前阵阵发黑,小腹的绞痛也越发清晰。
“没用的,这就是为什么要给你下多眠草的原因。”梅念真蹲下来,替他擦拭额边的细汗,徐清眉下有一颗小痣,“多眠草本应在灭魂散里面,但是二者混合在一起的话,就无法做到无色无味。”
徐清努力抬起头,他现在确如梅念真所说的那样痛不欲生。
“加了多眠草,中灭魂散的人只能在梦境和疼痛的交替中度日。”她收起帕巾,“所以是谁派你来的?”
《万兵之器》是十七年前丢失的,徐清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不可能对该书的来龙去脉了解得如此透彻,所以他背后一定有人。
“你到底是谁?”徐清痛得声音颤抖,他捏紧拳头,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
“你猜猜看?”梅念真指尖绕着小辫,反问。
“你是陈瑞云的弟子?不可能,陈瑞云怎么会有你……”徐清上下打量着梅念真,脸上露出冷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瑞云怎么会有如此阴毒的弟子?
外面一声巨雷炸响,才停歇的雨又倾泻而下。
梅念真似乎被什么刺痛一般,倏地拔出短剑,抵在徐清脖子上,她双目猩红,咬牙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若你想伤害我的师父,我定教你死无全尸!”
说完,便摔门而去。
他的脖颈被利刃抵出一道血痕。
徐清强撑着坐起来,用完今天的晚饭。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完,他还不想死。
梅念真没有骗他,接下来的两天他被梦境和绞痛折磨得不成人样。睡着的时候有梦魇,醒着时小腹痉挛,浑身的内力被压制得无处发泄。
——
这天他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就陷入剧痛之中,浑身上下如同被毒虫叮咬,又麻又痛。
他挣扎着走到窗边。一连下了三天的雨停了,此刻已有见晴的趋势。
雨天鸟儿不便通信,这点徐清很清楚。
徐清三天没有和照玉联络,按理来说他早该意识到这边出了问题,但不知为何迟迟不见照玉。
正当他愁眉不展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像以往一样,不等他开门,门就被推开了。
梅念真把装饭菜的托盘搁到茶几上,徐清注意到她这次多带了一个白色的坛子。
“还不打算说么?”梅念真把手按在坛子上。
徐清忍着痛,倚靠在墙壁上没有回答。
“你以为装哑巴、装糊涂,我就拿你没办法吗?”她说。
回应她的依然是沉默。
“你们都是些雁过拔毛之徒,我不会让你们伤害我的师父。”
“我只是想拿到《万兵之器》。”徐清艰难地开口,鬓边的发被汗水濡湿,“从未想过要对你师父下手。”
梅念真蹲在他面前,打开坛子,伴随着“嘶嘶”的声音,坛子内泛出两点暗绿色的光。她把蜡烛拿近些许,徐清这才看清。一条黑皮小蛇缠住一只青黄羽的小鸟,正欲吞咽,小鸟张开喙,却发不出声音。
“这是你养的?”她两指捏住蛇头,不让它吃掉鸟。
“不说也没关系。”她扯开乌藤,走到窗边放走了鸟,“你孤身入谷,即使身中剧毒也不说出背后的指使者,是因为你有恃无恐。”
鸟儿的腿受了伤,在窗台上踉跄了两步,然后头也不回地展翅而飞。
“你跟我周旋、跟我演戏,你将计就计、用苦肉计拖住我。”她把一张字条扔在徐清面前,“是因为有人接应你。”
徐清捡起字条粗略地看完,落款是照玉。
信中说他们不日就会派人来救徐清。
“可你总是棋差一招。”梅念真说,“你斗不过我的。”
乌藤探出坛口,朝徐清爬去。
“是么?照玉他们马上要来了。”徐清喘着气,“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我有你啊。”梅念真抓住即将爬上徐清小腿的乌藤,“你对他们来说,挺重要的吧?”
“那你尽管来试试。”徐清握住她的手腕,他已经被汗湿透了,但手上的力道仍然十分可怖,“如果你赌得起你这条命的话。”
乌藤饿极了,它的头被梅念真卡住,咬不到任何东西。它不敢缠梅念真,只敢缠徐清。两人的手在诡异的气氛下连在一起。
他的手腕被乌藤勒出青筋,指尖充血,泛着点紫红色。徐清怕死,但他不怕疼。
屋外忽然传出东西被打翻的声音,紧接着屋门被破开。梅念真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徐清拽到帐后。
“大师兄,他们刚走不久,饭菜还热着!”破门的人朝身后喊道。
一个阔面的男人大步跨进来,用猎隼般锐利的双眼环视屋内,冷笑道:“徐清没走,他就在这间屋子,给我仔细地搜!”
梅念真注意到他的左手是一只钢爪,尖端锐利,在昏暗的屋内泛着寒光。
随着阔面男人的一声令下,那些人分散开来,原本狭小的屋子变得更加拥挤。
脚步声近在咫尺。
乌藤缠地越来越紧,在毒药的作用下,徐清眼前发昏。
面前的帘子陡然被掀开,梅念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手上的药粉撒在来人脸上,那人眼睛吃了粉,痛地捂眼大叫。
徐清趁机拉着梅念真跳出窗外,后面是数十人的追击。
“你为何要跑?”梅念真临走时带走一个布囊,“难道这些不是接应你的人?”
“不是,他们是隐月宫的人。”徐清拉着她往茉河上游跑,“先前打伤我的就是他们。”
“你先前的伤是真的?”梅念真惊讶道。
徐清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难不成我为了获取你的信任,故意把自己打成重伤?”麻痛感再次袭来,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前脚刚停,隐月宫的人后脚就跟了上来。
“这是灭魂散的解药。”梅念真把一个瓷瓶塞给他,而后摇响手中的铜铃。
阔面男人举起钢爪冲杀过来,梅念真躲闪不及,被他抓伤手臂,铜铃跌在草间。徐清吃了解药,身上的麻痛感渐渐消失,他一脚踹开抓向梅念真的钢爪,朝阔面男人胸前踢了一脚。
徐清居高临下:“叶昭辉,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好好算一算上次你暗算我的仇。”
名叫叶昭辉的男人吃痛,以手撑地,稳住身体,刚想发号施令,却听见一阵嗡嗡声。他朝声源看去,竟是一群红黑相间的蜂。那群蜂涌向一名隐月宫的弟子,刹那间就被吸干,化作一具干尸倒在地上。毒蜂没有放过剩下的人,奋翅朝下一名弟子涌去。
毒蜂距竹屋远,离茉河近,故方才在竹屋时梅念真没有召唤它们。
隐月宫弟子四散奔逃,一时间惨叫连连。
梅念真趁他们自顾不暇之际捡回铜铃,正准备下达下一个进攻指令时,手腕却被徐清拽住。
“这些是你养的?”徐清不可置信地问。
梅念真挣脱他的手,继续摇铃。很快,几十名隐月宫弟子几乎都被这群怪物吃干抹净了。叶昭辉握紧钢爪,一枚暗箭射出,向梅念真的手腕而来。
“你这妖女好生毒辣!”男人咬牙道。
梅念真旋身躲闪,撞在徐清胸前,待回过神时,叶昭辉已经走了。
她对着叶昭辉逃跑的方向说:“后会有期!”
毒蜂被遣散,利落地消失在林间。
徐清晃了晃抓着梅念真的那只手,梅念真瞥了他一眼,收回乌藤。她撕下一块布,缠在受伤的手臂上,问:“那人钢爪是何来历?”
“是隐月宫的宫主张崇阳打造的,张崇阳以打造精妙的武器闻名于江湖。”徐清看着她咬着布的一端,“他是贺昶的结拜大哥,贺昶就是那对夫妻中的丈夫。”
“原来如此。”她嘴里咬着布,说话声含糊,“他耳濡目染,想必也懂得不少打造武器的方法。”
乌藤肚子饿,三角状的头前伸,想要攀咬徐清的脖颈。
“这条蛇有名字吗?”他说,“长得还挺漂亮的。”
“它叫乌藤。”
乌藤蜷在梅念真肩上,歪着头,似乎对徐清的赞美很是喜欢。
二人行走在茉河岸边。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徐清问。
“当然是出谷。这里已经被人发现,往后便不得安宁。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捡起一块石子,投入安静的茉河中,“你身上的毒还没有解,方才给你的是暂时缓解疼痛的药,所以你就先跟着我走吧。”
她明白自己武功平平,纵使有医术傍身,也难保性命,所以她不得不寻求徐清的帮助。
徐清背手跟在她后面,说:“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不过你当真不怕我用你的命来换解药?”
“杀了我你也得不到解药和《万兵之器》。”她转过身,站定,“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徐清颇有兴趣。
“你一路保护我,直到找到你的主子为止,作为交换,我帮你从我师父手中拿到《万兵之器》。”
他冷哼一声:“我徐清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方才我愿意救你一命,不过是看在先前你于我有恩。况且你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让我怎么相信你?”
梅念真举起手中的铜铃:“这只铜铃出自《万兵之器》,可以驱使一切生灵,方才你也看到了,它召唤的毒蜂瞬息之间能吸干一个人的血肉。”说着,她又轻轻晃了晃,地上的蚂蚁排成一队,围在徐清脚边打圈,“即使你出卖主子,但你得到了《万兵之器》,你大可以用此书将功补过;而我师父揣着一个烫手山芋,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我救师父,你拿书,何乐而不为呢?”
虽然铜铃能驱使生灵,但是驯养之事仍需梅念真自己解决。
徐清思忖片刻,却另有打算,他说:“可以,我与你做这个交易。”
——
茉河上游进出谷的道路原本机关重重,但是被强行闯入的隐月宫弟子破坏了,所以梅念真和徐清出谷时并未受到任何阻碍。
二人来到虔城。
虔城繁华,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红扇每晚戌时一刻会出现在满月楼,等着与我会和。”徐清说,“我们先找家客栈住着,届时再去找她。”
“红扇是谁?也是你们落珮堂的人?”梅念真问。
“是,她是与我交接任务的人。”
二人正说着,一名叫花子忽然抱住徐清的脚。叫花子头发蓬乱,身上又脏又臭,脚上仅剩那只鞋破了个洞,漏出个脚趾头。
叫花子抬起头,梅念真看到他左眼鼓起一个大包,遮住了半只左眼。
“小兄弟行行好,给点钱让我吃顿饱饭吧。”叫花子张开满口黄牙的嘴,乞求道。
周围的人被叫花子身上的臭味冲散,经过时都捂住鼻子绕道走。
徐清丢了几枚铜钱想把他打发了,结果他一个打滚,滚到梅念真脚边,抱住她的腿,对她说着和徐清一样的话。
“姑娘行行好吧,给点钱让我吃顿饱饭吧。”
他身上太臭了,梅念真想把他踹开,但她想到什么似的,捂着鼻子蹲下来,对他说:“你想吃顿饱饭是吧?”
叫花子点头如捣蒜。
“拿你的肉来换行不行?”
叫花子愣在原地,不明其意。
乌藤从布囊里探出头,目光森森。
梅念真抛着徐清的钱袋子,说:“我的蛇也饿了,你把你的肉卖给它。”
叫花子吓得蹬飞了仅剩的那只鞋,光脚连滚带爬地跑了。
徐清抱臂嗤笑一声,道:“你吓他做什么?”
“好玩。”梅念真拍干净刚才被叫花子蹭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