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稿》银那达珈

5、04

　　正院的厅堂里，赵氏难得在女儿面前也冷着一张脸。她低低啜了一口温茶然后起身，目光带着三分凉薄透着西侧半敞开的纸窗看过去，那个方向是海棠阁的位置，也是府上目前执掌中馈的花姨娘的住所。

　　花姨娘并非一开始就住在海棠阁，她原不过是青楼里赎回来的婢子，和下人们安置待遇并无差别，住的是最次间的耳房，吃的是糟糠痷菜，就连服侍老爷也从未被体贴留宿，总是在事后一块小毯裹着就被送回来了。

　　但她有着年轻姣好魅态妖娆的面孔，有着被青院里妈妈调教好的“女人味”，为人处事也称得上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所以在她怀上三小姐后很快凭借此在老爷面前讨了好，不仅从过世的白姨娘那边接过中馈，还央着老爷将住处换了林府风景极佳的海棠阁。

　　“有些人好日子过久了，贯是会狐假虎威，连出身都忘记了。”赵氏淡淡说道，“常嬷嬷，你去提点一下那些个没头脑的家伙，他们的卖身契在谁的手中，谁是主，谁是奴才。”

　　常嬷嬷欣慰道：“是。”

　　夫人这样不怒自威的鲜活眼神是许久不见了。

　　自夫人和老爷决裂后，对后院的事务一概不管不顾，她如同行将朽木的枯槁，眼里没半点朝气和愿景。像常嬷嬷这样跟随在夫人身边的老人都是看在眼里难受在心中。

　　花姨娘虽不敢插手正院的事，但经年累月的影响下，府上下人总习惯对正院阳奉阴违，万事都先顾着花姨娘，不敢得罪的也是三小姐。

　　好在二小姐是个孝顺的，在夫人和大小姐的面前将这块遮布拉扯开。纵使夫人自己不在意，但这若蒙了大小姐的眼，就是不行的。

　　黑檀木制雕花繁复的椅凳一阵晃动，擦着地面划出呲呲啦啦有失分寸的噪音，有些人原是作乱取巧的心思，如今全乱了。

　　林云萱没想到自己对二姐姐的一个小算计竟然牵连到了自己的姨娘，还涉及了中馈事务！这超出她能控制的范围的变化让她感到无措极了。

　　始料未及的，惊慌不定的，惴惴不安的，带着一种怎会如此却又无从顾暇的慌乱和挫败，林云萱来不及整理揉乱的裙摆，便茫然地跪在赵氏身边。

　　她不敢深想赵氏会怎样处置，只是哀哀祈求道：“母亲......母亲......”

　　平日里邻牙利齿的她，除去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地念，旁的话再说不出来了。

　　赵氏并未搭理她，只安静坐下来等常嬷嬷回复。很快常嬷嬷来报，将新版本的落水事件清清楚楚的重新描述了一番，连三小姐是因嫉妒二小姐头上簪花的缘由都讲得明明白白。

　　堂下众人一阵静默，只听得见林云萱抽抽噎噎的哭泣声越发情真意切。

　　“然儿，你以为这件事如何处置？”赵氏并未发火，反而是扭头温和询问女儿。

　　林云然也有些为难，平日里她和三妹妹关系最为要好，这次事件在常嬷嬷审问前她内心其实已经隐隐偏向三妹妹的说辞了，但结果恰恰相反，三妹妹才是那个害人在先诬告在后的坏人。

　　林云然内心对二妹妹是有歉意的，但见三妹妹哭得这般可怜，她对她也生不起来什么脾气。斟酌片刻，她回答道，“母亲，此次错主在花姨娘。一来，三妹妹争强好胜不走正道不顾姐妹之情，是她的教导之责。二来，府上下人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主奴不分，是她的管束之责。应撤掉她的管家权。”她默了默，又加了一句：“三妹妹该为自己的错误向二妹妹道歉，也该受以训诫。”

　　赵氏点点头，却补充道：“然儿，你也该向二妹妹道歉才对。”在林云然惊讶的目光中，赵氏继续道：“遇事处理问题，最讲究的是公平公正。倘如因为感情偏向而只听一方之词，便容易错判和误判，自己也会受人蒙蔽。你为嫡姐，自该以身作则，以此为戒。”

　　林云然懊悔：“母亲说的是。”她歉然扶起还跪在地上的林云熙，欲作揖赔礼，“二妹妹，这次的事情是姐姐错怪你了。”

　　林云熙轻轻扶住林云然止住了她的赔礼，微笑回应表示无碍。当然无碍啦，这是赵氏在教育女儿，又并非是真的让林云然道歉，要真受这礼反而是自己的错了。

　　“哎，这里的弯弯道道可真多。”脑海里某壁上观统幽幽叹道。

　　“所以统啊，要多帮帮我，我们才可以一起努力活下去。”某熙时时刻刻不忘记督促系统努力工作。

　　“放心吧，我会帮你实时记录每个人的言行举止，经过我的系统分析，一定能准确在他们说话时候帮你翻译他们的意图。”

　　“你是指之前把林云萱绵里藏针的话翻译成大白话那样吗......”（好像、似乎、大概除了让自己分神没有其他用处了吧）

　　“人家会努力的啦！”脑海里的纸片人认真挥了挥小拳头（小滚轮）。

　　另一边赵氏已经将今日之事的处置吩咐下去，二小姐三小姐的随侍丫头们全部打二十大板。将花姨娘管家权收回，中馈事项由常嬷嬷负责，大小姐跟随学习辅助。另外再赏花姨娘十板子，扣月俸一年以示惩戒。三小姐则是禁闭三周，罚抄《女德》三百遍。

　　不知是不是故意，林云熙被林甫仁罚抄《女戒》，林云萱就被罚抄《女德》，惩罚倍数还是林云熙的三倍。这颇有点和林甫仁针锋相对，暗喻林甫仁是非不分的意思。毕竟除去各项惩罚安排，赵氏还专门强调让方嬷嬷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详细说一遍给林甫仁听，简直就是把林甫仁的脸往地上踩。

　　好不痛快！

　　赵氏吩咐完，便让丫鬟将眼泪已经滴成小水渠的三小姐“请”了出去，林云熙眼看没自己事情了，正准备跟着一起退下，却被赵氏叫住了。

　　“然儿，你先下去吧。我和你三妹妹还有话要说。”

　　林云熙：？？？

　　林云然亦是困惑，什么时候母亲和三妹妹关系这般亲切了（林云熙：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不过她一向乖巧懂事，知道不管如何母亲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遂并未多言退出了房间，还贴心地让身边丫鬟关上房门。

　　房内除了赵氏和林云熙再无别人，林云熙感觉自己站的位置不太好，穿堂风冷了些，吹的鸡皮疙瘩直起。赵氏那张对自己来说还有些陌生的脸此时对着自己，露出一个称得上是和善的微笑。

　　系统：“不好！感觉有事！”

　　林云熙内心：“乌鸦嘴速退啊！”

　　赵氏出身是武将世家，向来不是迂回婉转的性子，示意林云熙坐下后直接了当就询问道：“你可愿为大皇子侧妃？”

　　这句话直接给林云熙问傻了，进宫的秀女们虽然按流程需要经过三个月的培训再由皇帝挑选分配，但选秀前林云然几乎就已经内定为大皇子妃了，这时候赵氏这般询问自己可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别是她以为自己会和林云然争男人吧。

　　林云熙讪笑道：“母亲，我未有此想过。大姐姐和大皇子青梅竹马，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样说总该行了吧，大猪蹄子谁爱要谁要，反正不是她的菜。却没想到赵氏对这般回答似乎不为所动。

　　赵氏继续死亡提问：“那么此番进宫，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云熙沉默了，这问题太直接也太突然，自己实在不好回答。也不知什么才是赵氏想要的答案。

　　赵氏未等林云熙回答，继续说道：“我知你是个良善的好孩子，有什么想法和我直说便好。我是你嫡母，总归不会害你的。若是于大选无意，我便请皇后娘娘去了落了你的选名，待你回来后为你择一个如意郎君，虽不会大富大贵但也是寻常家里的正头娘子，顺遂安康。”

　　林云熙愣住了，她知这番话是真在为自己做打算。

　　看过小说的她对赵氏也算有一二分了解，早年赵氏和林甫仁相恋时也算妥妥的傻白甜恋爱脑了，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非卿不嫁，后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碎了，恋爱脑清醒了，但也不会直接进阶为食人的霸王花，毕竟这位可是养出傻白甜二号（女主）的人。

　　可自己该怎么回答呢。要是没有签约系统，此时拜托赵氏落掉自己选名是最好的，但现如今自己势必要参加选秀的。且无论赵氏询问自己是否愿意为大皇子侧妃的话是试探或是真心，自己的目标也都确实不是他。

　　犹豫了一会，林云熙还是向赵氏坦诚，“母亲，我不愿嫁入寻常人家，也无意与姐姐争抢。之前上街时候曾撞见过二皇子走马过街，很是威风，我......是心仪他的。”

　　为了增强自己说话的可信度，林云熙给自己倾慕二皇子编了一个理由。书中二皇子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少年郎儿鲜衣怒马，在街上招摇过市次数可不少，自己撞见一二次当然也不奇怪。

　　果然，赵氏对林云熙的回答有些诧异，但并未怀疑。她沉吟片刻道：“二皇子......他虽得圣上宠爱，却不是个上进的，这样过于耀眼却自身无实力匹配的人以后境况并不好说。但你若有意，我不会阻拦。”

　　“你既有意于皇家，那便这两日跟着然儿一起学习吧。皇后娘娘指了宫里的教养嬷嬷过来，多学些宫里的规矩，是对你有益处的。”

　　林云熙松了一口气，还好遇上的是赵氏这样心思敞亮的嫡母，不仅不用担心会遭什么算计，还能蹭一下嫡女才有的福利待遇，这教养嬷嬷应该是专门为林云然准备的，和自己落水事宜无关。

　　那么联想赵氏此番话和今日进屋时候林云然的哭泣，她大概就能猜出来，赵氏内心或许不愿女儿为大皇子妃，亦或是担心女儿所以想添一个便宜庶女去帮衬一下。

　　不过，具体哪种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