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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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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看着可真是不一样的景色,风轻云淡、山水交织、烟雾缭绕、如诗如歌。山水间的宅院错落有致、交相辉映,置身其中不由得心旷神怡,苏箐下了船、尽情地感受着江南美景,苏袭月和苏孜明在前面走着,苏箐有意无意地和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身边只剩下韩瑞文。
“韩大哥可曾来过扬州?”
“不曾。”
“那你觉得扬州景色如何?”
“不如云南。”
“那气候如何?”
“太过潮热。”
“啊,那扬州人呢?我看他们都挺慵懒惬意的哈。”
“一路走来没遇见几个人。”
“反正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小姐喜欢就好。”
苏箐心想,我喜欢有什么用啊,得你喜欢才好呀。。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安排的,去往韩家旧宅这一路都是步行,苏箐其实挺累的,但好在天气没那么热,就硬是坚持了下来。这座宅子不大、隔一条街就是闹市,苏袭月的外祖父年轻时出来闯荡、白手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带着儿女荣归故里、却不想到了苏袭月的舅舅手里就此落败,若不是苏袭月的母亲嫁人时将这座旧宅要来做了自己的陪嫁,韩家如今就什么都没留下。蔡叔打开宅门,苏袭月和苏孜明进去寻找记忆中的场景、尽管这记忆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却依旧让他们产生了故地重游的感觉。
苏箐随意坐在一阴凉处歇息,她回想着袭月姐姐说的话,从属关系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又是如何发展到如今这般处处不平等的境地,就她自己而言,苏箐也认为若没了父亲母亲众多亲人的庇佑、自己的境遇应该也不会比韩大哥好到哪里去,可袭月姐姐认为这不对,即使没有了家人的庇佑、也不该遭受非人待遇,那就需要让人人都有“家”可归,那不就是“大家”嘛、人人都以天下为家而无所谓小家,可这还是依托于从属关系而获得庇佑,与现在并无不同,看来首要的问题就在“家”这个概念上,百善孝为先让父母成为了人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甚至超过了自己本身,即便是皇帝也要借以君父的名义是百官臣服、不可轻易顶撞,继而官员又借以父母官的名义使得百姓信服、不敢无端指责。那么不论大家还是小家都是以庇佑为前提的裹挟罢了,这一点苏箐从前并没太大的感受,毕竟她觉得家里人都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并没有非要她做什么事,即便是姐姐的婚事、也是由于对方父母的干涉而毁掉,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苏箐的错觉,其实她内心早已对自己能做之事、该做之事明了,所以并未主动触及底线,潜移默化之中维持着一种看似和谐安稳的局面,一旦她稍有逾越、这种错觉便荡然无存。想到这里,苏箐再不觉得识大体知进退是一种夸赞、自己以往的听话懂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迫于生存压力的一点小心机罢了,难怪大伯先前会问父亲明明看起来更加进退有度、游刃有余却不必自己更快乐呢。
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并没有让苏箐觉得豁然开朗,因为问题一直都存在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苏箐无法将其抛诸脑后、可也没有乐观到可以直面问题、解决问题,或许是她不够聪明,连可以试着改变的方法都想不出来,袭月姐姐又会怎么做呢?面对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她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痛苦?当人的认知被完全颠覆的时候、除了痛苦还渴望能将真理普世并践行,可在一次次目睹真理被现实抹杀后的崩溃才是最致命的打击,那些锲而不舍、坚定不移的人可敬又可悲,终其一生也看不到希望。苏箐甚至还没开始尝试、就已经感受到了绝望。
晚饭的时候,苏箐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准备大餐一顿,饭菜刚上齐,就见蔡叔请韩瑞文入座吃饭,虽说之前也总在一块吃饭,但当时是在外面所以不拘小节了些,如今到了“家”里、韩瑞文还是自觉地恪守本分没有入座,谁知就在众人都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蔡叔将韩瑞文的身世直接告诉了他、简洁明了,还说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边吃边聊,这下苏箐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又没了,连伸手夹菜都觉得不妥,算了、饿一顿也没什么要紧的,明天应该就不会这么拘束了。
“那我的户籍呢?”韩瑞文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贱籍。
“二老爷已经替您脱了贱籍。”
“那小姐呢,我还用继续保护她吗?”
“不用,韩大哥唤我箐儿即可。”苏箐急忙说到。
“那将我带来扬州是为何?”
“韩公子,韩家留下的家产只剩下这座宅子了,老爷的意思是归你最合适。”蔡叔解释道:“而且韩公子刚脱贱籍、在胤都做事不太方便,来扬州重新开始比较稳妥。”
“哦,这笔买卖不划算啊,本来我只是身份低贱,如今却有性命之忧啊,若被人发现我是韩家后人、岂不是要掉脑袋。”
“不会,韩公子出身贱籍、怎么会和韩家扯上关系呢,难道只因为都姓韩吗?只要你不承认、即便有人心生疑惑追查到您身上也无以为证。”
“哈哈哈,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得感谢自己这贱籍出身、竟能保全自己的性命。”韩瑞文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坐下和苏家三姐弟一起吃饭,没有再纠缠什么。
这倒是出乎苏箐的预料,韩瑞文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觉得韩瑞文应该会唾骂韩老爷的种种行径以发泄自己多年的怨恨,可他却只字未提自己这突然找上门的父亲,难道是以死者为大、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韩大哥,我们既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或者姐姐,不用客气也不必拘束。”苏孜明主动表明自己的善意,不论如何对方都是自己的表兄。
“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罢了,你不用勉强自己接纳我。”
“没有勉强,我本来就很敬仰韩大哥的,这个箐姐姐都看得出来,是吧。”
“是,我作证,孜明一直都想跟你习武呢。”
“我一个贱民、竟然也会受人敬仰,若不是因为知道我是你表兄,你还会有这种想法吗?”
“怎么不会,我就不知道你是孜明的表兄,依旧心生敬佩啊。”苏箐不可置否地说,“孜明也不会说违心的话的。”
“是吗,那是你们二人还小,不知贱民意味着什么,更不知身份地位的差距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境遇。”
“不论你信不信,身份地位都不是我们所看重的,而且贱籍本就不该存在。”苏袭月说到,“不是所有人都唯出身论的,韩大哥出身贱籍、受尽折辱却依旧能这般洒脱豪迈,想必遇到的人不全是无德无耻之辈。”
“没办法,做不来恶人。”韩瑞文淡然一笑。
“为什么?人很容易变坏的,不是吗?”
“别人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成为自己厌恶的模样。”韩瑞文补充道,“所以我特别讨厌那些给自己找借口的坏人,不论是被逼无奈还是事出有因,所有的恶行都是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选择,事后的很多说辞都是为了逃避责罚,不论是否真的悔过,只要他们受到该有的责罚就行。”
“可能恶人的悔过、能让一些受害者多少有些释怀的感觉,总比一些死不悔改、拒不认错的人强点。”苏箐显然有别的看法,“身体上的责罚是必须的,但精神上的悔悟也很重要。”
“那都是虚无的,只有你们这种人才会看重。”
“我们是那种人?”
“读了些书就自以为是的人。”
“你这是偏见,不如这样,以后你教我们习武,孜明教你读书。”
“那你呢?”
“我学识一般,就同你一起旁听好了。”
“箐姐姐,哪里轮得着我来教,这扬州可是有位名士,到时候咱们一块前去拜访。”苏孜明又透露了之后的打算。
“谁啊,我也能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苏孜明介绍到,“据说这位名士往者不追、来者不拒,但凡开堂授课,任何人都可以前往听讲。”
“有教无类,这不就是袭月姐姐说的人人平等吗?”
“没错,所以我要去请教一下,这位名士对于人人平等的看法。”
“我就不去了。”黄瑞文表明自己的态度。
“为什么,你就不想知道怎么会有我们这种人吗?”
“不想知道,想要读书的人很多、需要读书的理由也很多,可我不想、也不需要,书中的道理只是印在了纸上、终究走不到人的心里。你说的人人平等不论恰不恰当、应不应该,都只是虚无的精神追求,越是虚无的东西越是不可左右,读书也不行。”
“韩大哥说的没错,我们无法把控人的想法,但我们可以约束人的行为。”
“那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换套说辞让人遵守罢了。”
“这套说辞至少能让无辜弱小的人不再平白无故地受到欺压迫害,让贱民不再是一个合理合法的存在,我们永远无法阻止坏人作恶,但至少能让所有作恶者都受到应有的惩罚、也让无辜者不再蒙冤受难,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读书。”
“这么说是当今世人书读得不好、读得不够,才有了贱民、才有了不公之事的存在?”
“没错,所以韩大哥也要读书,人人都把书读好、才有可能实现人人平等。”
“那我也能参加科举、也能当官做皇帝?”
“人人都能参加科举,但未必人人都能做官,能者居之、这才更符合筛选机制的公平性,我们说的人人平等是指大家都有同样的权力去做同一件事、并不是大家都能做到这件事,人与人之间的能力还是有差距的。”
“能力不也是天生的嘛,从一开始人和人就注定是不平等的,无论之后再怎么努力、也难改变。”
“很多东西都是天生的:样貌、性别、心智、家世,我们都无法改变,我们要改变的是这些东西不会再成为我们想做一件事情的阻碍。”
“你们既然都想明白了,为何还要去拜访名士?”
“想和做是两码事,何况我们所想是否是天下人所想、是否是对的、是否有可能实现、要怎们才能实现,这些都还没有答案。”
“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们所想确实是我想过的生活,若当今皇帝也这么想就好了,看来这皇帝的书读得也不怎么样。”
“哈哈哈,韩大哥都敢置喙皇帝了,这就是人人平等的一种体现啊,不过咱们的皇帝书未必读得不好,这些道理他也未必不知道,可他不愿意这么做,天下很多人都不愿意这么做,这才是当前无解的地方。”
“我就说嘛,书中的道理读是一回事儿,做是另一回事儿。”
“再怎么说,读了总比不读得强,韩大哥你就一块去吧。”
“行,反正我目前也无事可做。”韩瑞文终于松口了。
“就这么说定了。”苏箐这才体会到,劝服一个人尝试接纳新的事情有多难,更别说完全认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