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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次日一早,苏箐就坐上了前往扬州的官船,她看着快速消失在眼前的临清州,不由地深深吐了一口气,这是苏箐第一次对离开一个地方感到如释重负、即便对胤都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蔡叔,我要吃西瓜,冰的。”
      “三小姐、大清早的就要吃冰西瓜,当心吃坏了肚子。”
      “顾不了这么多了,大清早的天儿就这么热,坐船还没晕我就先热晕了。”虽然改变不了这鬼天气,但苏箐至少能让自己吃块西瓜,苏箐也慢慢地不再执着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她本以为出来游学、踏过山川、越过四季,会更加无所畏惧、不拘一格,却不想自己反倒收敛了许多,大概是先前没料想所到之处并非只有高山流水、还有人间百态。
      “蔡叔,我也要吃。”苏孜明也有点晕乎乎,这船是有些晃。
      “是,少爷。”
      “等到了扬州,咱们住哪啊,不能一直住客栈吧。”苏箐知道他们至少要在扬州待四个月,等入秋后再去蜀地。
      “自然有去处,”苏孜明说到,“箐姐姐有所不知,我外祖父最早是在扬州贩卖茶叶起家的,母亲也是在那里长大的。”
      “可是大伯父不是在西安遇见的大伯母吗?”
      “我外祖父祖籍是西安的,后来就带着母亲回去了,而后在西安做起了煤炭生意。”
      “那咱们是要去大伯母小时候住的地方吗?”
      “没错,虽然外祖父后来再没回去过扬州,但一直把扬州的旧宅子留着,毕竟曾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
      “原来是这样啊,你和袭月姐姐一定很开心吧。”
      “嗯,我们一直都想来扬州看看母亲长大的地方。姐姐说从前母亲也时常讲自己幼时的故事给她听,母亲一直都觉得扬州才是自己的故乡,那里很自在很舒服,她一定也很想再回扬州吧。”
      “大伯母喜欢的地方一定是个好地方。”苏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苏孜明,大伯母去世的时候苏箐才一岁多,她自己也没什么印象,更别说苏孜明了,他对自己母亲的记忆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其实我倒还好,就是我姐,自从上船后就一直站在甲板上,蔡叔都没劝回来,说她想一个人待着。”
      “袭月姐姐应该是最想念大伯母的人吧。”
      “最想念的时候已经过了,听父亲说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姐姐整日哭个不停,谁哄都没用,后来还是燏哥哥一直陪在姐姐身边、这才慢慢好了些。”
      “难怪我一直觉得袭月姐姐和哥哥的感情特别的好呢!”苏箐想起了哥哥大婚时苏袭月在一旁流泪的样子,“难怪难怪。”
      “所以我时常羡慕姐姐,拥有过母亲的疼爱,就连难过也是那么真切,不像我,想到母亲都是关于别人的回忆、更别说难过了。”
      “孜明,我以往读书时常为一些书中的人物痛哭,虽然我不认识他们可我依旧为他们的遭遇难过落泪,即便书里的故事是假的也不能否认我的难过是真的。”苏箐说,“我也没见过大伯母,可母亲说过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所以我想到大伯母时也会觉得难过,你一定从大伯父那里听过更多关于大伯母的回忆,或许这份回忆不属于你,但听到回忆后产生的感受都是属于你的,所以如果你也感到难过,那就是真实的。”
      “是吗?”
      “当然是,即使你不难过,也可以像哥哥那样在袭月姐姐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你不必有太多顾虑。”
      “好,那我过去了。”
      “嗯嗯,去吧。”
      有的人在难过痛苦的时候会拒绝旁人的安慰关切,因为他们觉得对方并不理解也不能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从而一个人苦苦挣扎,其实他们要的并不是对方的理解、而是要对方和自己一样痛苦。苏箐不知道苏袭月为何会让苏孜明产生类似的感觉,但如果苏袭月能接受苏燏的陪伴、那也一定能接受苏孜明的陪伴。
      苏箐留在船舱内吃西瓜,这西瓜又甜又脆真好吃,吃两口就局的沁人心脾,她招呼蔡叔一块吃。
      “蔡叔,父亲为什么要派韩大哥跟过来,你可别说是信不过你啊。”
      “多一个人总是放心些。”
      “可父亲手下不是没人,为何要费力找一个外人呢?”
      “二爷自然有他的考虑。”
      “刚刚听孜明说扬州是大伯母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突然想起来大伯母也姓韩,韩大哥到底是什么人啊?”
      “三小姐为何这么问?”
      “我想了想,这一路上除了我,好像没人使唤过韩大哥,尤其是苏孜明,整天跟在韩大哥屁股后面转来转去的,我还以为他只是敬佩韩大哥呢。”
      “那三小姐为何不直接问少爷呢?”
      “他们瞒着我,肯定有难言之隐,但我这人吧就喜欢打听一些有的没的,只能来问你了。”
      “三小姐刚刚还劝少爷不要有太多顾虑呢,怎么自己反倒有诸多顾虑。”
      “这不一样,当你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程度的伤害时,自然要多加顾虑,我得先了解之后才能决定要不要把事情摊开了说。”
      “没什么好隐瞒的,本来到了扬州安置好一切也是要告诉三小姐的,夫人的哥哥是韩公子的父亲,先前因为种种缘故并未入韩家的族谱,年前的时候夫人母家因私采石炭获罪被抄家,只剩下韩公子这唯一的血脉了,老爷受韩老爷所托在胤都找到了韩公子,然后二老爷给韩公子脱了贱籍,送韩公子去扬州安置。”
      “那韩大哥为何说父亲承诺他平安护送我回胤都后方能脱籍?”苏箐看了眼站在外面的韩瑞文。
      “韩公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本来是打算到了扬州一块告诉他的。”
      “大伯是怎么找到韩大哥的?”
      “韩老爷一直都知道韩公子的下落,不然老爷也不能这么轻易找到人。”
      “那韩老爷也一直都知道韩大哥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却不管不问,若不是他被抄家、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去找韩大哥、帮他脱贱籍?”
      “或许吧。”
      “为什么,韩大哥是他的骨肉啊,怎么能放任不管呢?既然决定不管不问,为什么又一直打听着韩大哥的下落呢?”
      “这恐怕只有韩老爷自个儿清楚了。”
      “蔡叔刚刚说到了扬州后再告诉韩大哥他的身世,为什么大伯没在找到他的时候就告诉他呢?”
      “这是老爷的安排,这么做最稳妥。”
      “不告诉韩大哥不是更加稳妥?反正他说了对我惟命是从,那我就让他留在扬州好好生活,他不用非得知道这些事情吧!”
      “不妥,老爷觉得韩公子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三小姐多顾虑了,或许对他而言自己的身世根本无关痛痒。”
      “蔡叔也这么认为吗?”
      “嗯,韩公子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挺过来了。”
      苏箐不知道蔡叔说的最艰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也没再像之前那样追问韩瑞文的过往生活,她没经历过那些难熬的日子、听闻时的痛苦不及亲历者的万分之一,却不敢再进一步了解。
      苏袭月和苏孜明回来的时候,苏箐一个人躺在床上,桌上的西瓜还剩大半没吃,苏孜明拿起一块问道:“箐姐姐怎么只吃了三块西瓜,是没有昨个儿的好吃吗?”
      “难受,吃不下。”
      “怎么,晕船了吗?”苏袭月上前查看。
      “好吃,”苏孜明尝了一口,“姐你要不要来一块啊。”
      “我不吃,”苏袭月走到床边坐下,“你要是难受就闭上眼睡会儿,再过两个时辰就到扬州了。”
      “没有,”苏箐坐起来,眼睛还红红的,“袭月姐姐怎么没和我说韩大哥的事情呢?”
      “你想知道什么?”
      “蔡叔大概说了些,我没什么想知道的了。”
      “没提前跟你说是因为这事儿与你关系不大,说与不说有什么不同吗?”
      “怎么说我们都得一块相处好久,若我知道的话,就不会总问些有的没的了。”
      “那你得多难受啊。”
      “那不是应该的嘛,现在我还不是一样难受。”
      “蔡叔没告诉你之前,你就不难受吗?”
      “那时候我是因韩大哥所经历的非人遭遇而难受。”
      “现在呢?”
      “现在是为韩大哥因何有此遭遇而难受。”
      “你觉得韩大哥是因何经历这些的?”
      “自然是他,是韩老爷,他身为人父、却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若有难言之隐也就算了,可韩老爷不是养不起一个孩子。”
      “在你看来,什么样的难言之隐算得上情有可原?贫穷、病弱、伤残,还是得像韩大哥一样出身贱籍、饱受磨难、无能为力。”苏袭月无奈地说到,“无论何种缘故,舅舅都不该抛弃韩大哥,可为什么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会遭遇这些呢?沦为贱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居无定所、任人欺辱、随意打骂、拉去充军、毫无尊严可言,不止舅舅、所有后来欺辱过韩大哥的人都有罪,但没有一个受到责罚;可为何一个人能狠心抛下自己的骨肉、为何这么多人能随意的践踏一个软弱可欺的孤儿,只因他的母亲出身卑贱、只因他是贱民?这一切为什么发生得这么顺其自然、理所应当呢?”
      “袭月姐姐,恃强凌弱本就是人的劣性,即便读了圣贤书也无法完全消除,何况还有那么多没有读过书受过教诲的人,但我想肯定也有很多人帮助过韩大哥。”
      “如果人不能被教化向善,那就该由律法来震慑其不可作恶,可贱籍无尊却是被写进我朝律法的,人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他们甚至觉得欺辱伤害贱民算不上作恶,因为贱民就是恶民、不论他们是不是被牵连的。”
      “株连九族,自古家族的兴衰都与个人密不可分。”
      “可还有圣人说过罪人不孥,若是一个家族因一人得势而获得尊荣,那在此人获罪失势后夺了族人的尊荣就是了、为何非得满门抄斩呢?”
      “非酷刑不足以震慑。”
      “我知道了问题出在哪儿了,是从属关系,我们每个人从来都不是独立的,也无法独立地存活于世间,总有各种各样的牵绊、规矩将人与人强行地捆绑在一起,荣辱与共,父母和子女、帝王和臣子、国家和百姓,我们认定了彼此之间的从属关系,好像不遵从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欺君枉法、就是逆取顺守,即便我们什么都没做、也会因为亲人、帝王、国家的过错而受到连坐,谁也不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那韩大哥呢,他一出生就被抛弃,又收到了谁的牵连。”
      “正因为韩大哥没有任何依附、所以才沦为了最底层的贱民,因为世间已经认定了人与人之间的从属关系并基于这层关系形成了三六九等之分,像韩大哥这样的从一出生就无从依附、其他贱民则是中途失去了依附,才沦为这从属关系的最底层。这世间的一切都建立在对从属关系的认同之上,如果我们不能推翻这种认知,那我们将永远无法真正独立地存活在这世间。”
      “袭月姐姐,什么是真正的独立啊?”
      “不受牵连、不受掌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只为自己而活、也只因自己的过错而受到惩戒。”
      “也只靠自己吗?那刚出生的幼儿怎么办、年迈的老妪怎么办、伤残体弱的人怎么办,他们若没有任何依附、只靠自己都活不下去的!或许正是你说的从属关系让我们得以生息繁衍、世代相传。”
      “我没有想要完全推翻这种从属关系,我只是觉得我们被它压迫地太深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子女使其老有所终足矣,但不该事事由他们做主、听之任之,君王和臣子也如此、国家和百姓亦是。”
      “我知道了,你希望这种从属关系是合理的、对等的,这样即使是贱民也不会被随意践踏,即使是君王也不能独断专行。”
      “没错,就是这样。”
      “可是这太难了,帝王的存在本就是最大的专权、这相当于夺取帝王的统治权力,而百姓之间也有明显的地位差别、谁都想自己更加尊崇,说白了权力地位的争夺攀比永远都会存在人们之间,而要想靠自己一人从争夺中胜出是不可能的,那这从属关系就自然形成了。”
      “可若没有了权力地位之争呢,人与人不仅是独立的、还是平等的,不需要再争抢、不会再受到欺辱。”
      “人的劣性是无法放下对权力地位的执念的,圣人寥寥无几,道德和律法也只能约束其一二,袭月姐姐所描绘的世间需要更强大有力的事物作为支撑。”
      “知道问题所在、就有了解决的方向,终有一日会找到那个强大有力的支撑。”
      “嗯嗯,终有一日世间将不再有贱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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