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青霭》漫野青

21、第 21 章

　　刚到扬州这几天，苏箐经常出门、在各个大街小巷中漫步，说不上为什么、苏箐觉得扬州比胤都、西安都要自在些，这里的人也没那么在意彼此的身份，见到谁都能聊上几句，总之少了些拘谨感。
　　“袭月姐姐，扬州人看着都挺随和的，感觉他们彼此之间的相处都很融洽，怎么说呢，感觉没那么多规矩。”
　　“那你觉得这样好吗？”
　　“当然好了，好像人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连丫鬟小厮都有说有笑的，不像蔡叔整日里都不苟言笑的，还有我屋里的奴婢、哪敢这么放肆啊。”
　　“三小姐，无规矩不成方圆呐。”
　　“可我觉得扬州这样就很好啊，咱们那边就是规矩太多了些，才搞的人人都小心谨慎，连话都不敢敞开了说。”
　　“看来箐儿很喜欢扬州。”
　　“嗯嗯，喜欢，也很好奇，为什么扬州的民风如此轻快爽朗。”
　　“百姓富足吧。”
　　“可胤都的百姓也都挺富足的。”
　　“胤都那是天子脚下，”韩瑞文渐渐开始主动分享自己的看法，“知道什么是天高皇帝远吗？南蛮的民风更加豪放，那里的人谁也不怕、管你有钱没钱、做没做官，甚至有些不讲理了，所以他们才敢在一方称王了。”
　　“蛮人，对于他们而言，皇帝就是个远在千里之外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处处以皇帝为尊，他们不觉得自己受了皇帝什么恩惠，反倒是自己的族长更具有威信，所以即使皇帝派兵讨伐、他们也没有丝毫顺降之意，苦战多年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苏袭月也觉得天高皇帝远说得有道理。
　　“两败俱伤，皇帝不是成功收复了南蛮吗？”苏箐心生疑问，皇帝要的不就是绝对的统治权吗？
　　“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动摇的是国之根基啊，可治国以正、用兵以奇，以无事取天下，最忌讳民不聊生，就是不知道咱们的皇帝有没有放在心上呐。”苏袭月解释道。
　　“我看没有，崇英帝好以权术驭下，此等行径不似治国、倒像治家。”苏箐想起了胤都各党派之争，心底万分失望，对皇帝而言，他的权力比百姓的幸福更重要，所以他能看着那么多忠义之士为了抵抗宵小之辈以身犯险、精疲力竭而无动于衷。
　　“这国家不就是他家的吗？”韩瑞文吐槽到。
　　“若真是这样、哪来的朝代更迭呢，国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家，这种关系本就是不牢固的，所以才会每每走向灭亡，之所以周而复始地改朝换代，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来治理国家。”
　　“袭月姐姐找到了么？更好的方法。”
　　“没有，但有一点，必须打破君主的理念，即便是帝王、也不该理所应当地成为一国之主，这天下本就不能全然听凭一人当家作主，百姓也不该对帝王惟命是从、自甘为奴。”
　　“所以姐姐之前说的从属关系直白点说就是主仆关系，人人都不把自己当奴才看、也就没有了主人的存在。”
　　“对，贫穷、弱小都不该是被人奴役的正当理由，他们需要的是呵护和帮助，一旦成为了奴婢、自己的所有辛劳付出都被当做了理所应当的事情，根本没有得到对等的回报，韩大哥出生入死才能换来脱除贱籍、院里的家奴起早贪黑每月不过几文铜钱，还要对主人感恩戴德。”
　　“对哦，韩大哥之前还觉得自己做的买卖很划算呢！”苏箐看向韩瑞文，“若你不读书、永远都意识不到这些是不对的。”
　　“吃不吃亏我们心里自然清楚，又不是真的傻子，可是我们没办法，谁不想很轻松地活着、很容易地得到想要的东西，可就是不能啊。”韩瑞文这样的人、想得到什么从来都比苏箐要难得多。
　　“可见只有思想觉悟了是不够的，还得迫使上位者给与下位者应得的酬劳，可即便是为奴为婢也有大把的人抢破了头，说到底还是穷人太多了，怎么让穷人都富起来才是关键。”苏箐看向苏袭月。
　　“可自古以来历朝皇帝就重农抑商，看来他们就是不想让百姓富起来啊，人都富了、就不甘做奴才了，这皇帝就坐不踏实了。”苏袭月看着眼前各式各样的小贩临街叫卖，“难得扬州商业能发展得如此生机勃勃，还真是天高皇帝远啊。”
　　“姐姐，会不会也和那位有教无类的名士有关呢？”苏孜明问：“扬州虽远、可也是有官员管控的。”
　　“那咱们明日便去拜访这位名士吧。”苏袭月也很期待与这位名士的相见。
　　扬州的这位名士就住在巷尾的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门外总是聚集着许多玩闹的小孩子，苏箐也喜欢小孩，但这么多小孩聚在一起还是有些可怕的，他们一行人进入院内，没想到和院外的情况差不多，年纪迥异的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块，时不时走动与周围的人轮番交谈，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堂授课啊，更像是一群闲散人士聚在一块闲聊，苏箐走在人群中、偶尔停下来听上一两句，也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加入而中断话题，他们等了好久、也不见这位名士的身影，就找了处清净的角落继续观望。
　　“姐姐，你有听到那些人都在谈论什么吗？”苏孜明看着那群始终都在旁若无人地交谈的人们。
　　“听到了些，有说最近新买了什么茶、看了什么书，也有说自己在研究怎么酿酒、怎么临帖，总之都是些日常琐事。”苏袭月说到。
　　“我倒是听到有谈论衙门当值的事儿，说是有人状告了一位老爷克扣工钱，还有个新娘子受不了婆婆管教要和离。”苏孜明问到，“和离这种事情也归官府管吗？”
　　“许是牵扯到彩礼嫁妆了吧，他们为何关心这些事情？”苏箐问。
　　“评理呗，明是非论过错，也想看看衙门老爷会怎么判。”苏孜明听到他们都在据理力争、觉得这些案子该如何判定。
　　“知道了又如何？”
　　“知道了就能做以参考，也能提出质疑、陈情上诉。”不知何时苏箐身边站了个年轻的男子，开口说到，“虽然不是自己的事儿，但难保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不是，他们关注这些、就是为了确保不会有人蒙冤受难、不会有人告官无门。”
　　“民意不可挡？”苏箐自然地与人聊了起来，入乡随俗嘛。
　　“没错，在这里、百姓并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男子直白的说出自己的见解。
　　“哦？那依公子之见，哪里的百姓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呢？”苏袭月问到。
　　“很多地方，几乎所有的地方。”男子的语气些许悲凉。
　　“看样子公子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可知为何扬州会与其他地方有如此大的不同之处？”苏袭月继续问到。
　　“扬州富饶、民风开放、有名士为民开智、有好官为民造福、有百姓为己而活。”
　　“好官？”
　　“不错，扬州知州孙若海，为官有道，既顺应民意、又谨遵圣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男子笑了笑，“官毕竟是官，若官不允、则民不可为，扬州百姓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可少不了这位知州的功劳，只是这样的好官实在是太少了。”
　　“公子似乎对扬州的知州大人评价很高啊，您也是扬州人吗？”
　　“我并非扬州人，也不只是我对知州大人有此赞誉，你一问便知、扬州的百姓大都和我有一样的看法。”
　　“公子也是慕名前来此处吗，可曾见到住在这里的那位名士？”苏箐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位身着青色直缀的便是，”男子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人，“张复先生。”
　　苏箐远远瞧着张先生、与旁人并无太多差异，与周围人谈笑风生、不拘一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大人物。
　　“姐姐，咱们要不要上前与其攀谈呢。”
　　“不急，来日方长。”
　　他们又在这里待了许久才离去，后来也时常来此地与人交谈，也曾和张复说上几次话，虽然心中有诸多问题、但并没有直接问出口，往往就着原本的话题继续聊下去，苏箐觉得此人并没有将家国天下挂在嘴边、言谈之中都是围绕着人们真实发生的琐事，大道理被提及也是为了表达自己对琐事的观点、却不以其为定论。
　　后来的日子，苏箐逐渐认识了很多人、听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事儿，炎炎夏日就这么畅快无比地度过了，离开扬州的时候、苏箐是真有点舍不得，她还真是个没心肝的，哪里好就想往哪钻，把父亲母亲家人都抛到脑后了，只顾着自己快活！不过苏箐没有和苏袭月一块去蜀地，大姐姐就要成亲了，她不想错过，于是乘船从扬州直接回了胤都，只用了一日就到了，坐上回家的马车、看着前来迎接的母亲和彩兰，苏箐有种似乎从未离开胤都的感觉，仿佛外出游学的这六个多月都是一场梦而已、一晃而过，若不是送苏箐回来的蔡叔也跟着回了苏宅，苏箐都觉得自己不过是和母亲出门赏花，母亲还是熟悉的母亲、彩兰也是熟悉的彩兰，苏宅也和印象里的一模一样，苏箐自然而然地维持着离开胤都时的样子，也下意识觉得家里人都和自己离开时并无两样、一切如旧。
　　“母亲，你看我有没有晒黑了些，这段日子我可没少往外跑。”
　　“是黑了些，看着更有朝气了。”
　　“那有没有长高啊，我整日里吃的可多了。”
　　“高了，你现在正式长身体的时候。”
　　“哈哈，回家可真好啊，只是这船坐得有些晕，这两日怕是不能早起向母亲请安了。”
　　“无妨，你多歇息几日，待会儿晚饭你嫂嫂也在，你须得待人亲厚些，她自从嫁到咱们家、始终孤零零的。”
　　“怎么了，哥哥与嫂嫂不和睦吗？”
　　“他们刚成亲那段日子相处还挺融洽，可后来不知为何你哥哥就将人冷落了，我问了也不说，我本不想干涉太多，可他们俩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母亲不必担心，回头我去问个清楚。”
　　“嗯嗯，你也不用着急，我只是让你心里也明了，晚饭时说话别失了分寸。”
　　“放心，我不会让哥哥嫂嫂难堪的。”苏箐又问道，“父亲呢，父亲可还好？”
　　“嗯嗯，你父亲知道你要回来了，高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