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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二者并无差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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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浜知道赵卿云要做自己的伴读时,内心是拒绝的,可面对父亲的赞赏和期许,他只得乖乖点头,父亲只当苏燏心里还没放下马政之害的案子、借弟弟读书之名帮助那些受到牵连的窘境之人,便应允了此事。赵卿云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经苏燏的些许提点,便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他日后既不能入仕途、现在又不足以自食其力,即便是往后有什么打算、也需考虑现在的处境,便没有拒绝这份来之不易的善意;只是看似皆大欢喜的局面、背后定有人在委屈求全、这一次正是苏浜。
“三姐为何让赵卿云做我的伴读呢?”苏浜抱怨道。
“为何不可?”
“他一贾竖之子,何以为伴?”
“你倒是惯会轻贱他人。”
“本来就是士农工商有别嘛。”
“四民皆为民,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你为何对同为国之石民的商贾嗤之以鼻?即便是你去的国子监、赵卿云也去得!你与他又有何不同?”
“他是例监、我是荫监,自然大有不同?”
“你们二人都是依仗父辈的荫蔽,并无不同。”
“父辈不同,子辈自然也就不同。”
“那你可庆幸自己有别于他人的这点不同。”
“我、自然是心存敬畏的。”
“那你可懊恼自己有别于他人的这点不同?”苏箐追问下去。
苏浜知道三姐的意有所指、却不愿暴露自己的心有不甘,应声到:“君子坦荡荡。”
“哦,怎么你倒成了君子、别人却是小人呢?”苏箐不愿再咄咄逼人:“男女有别、君臣有别、嫡庶有别,这世间身份有别的多了去了,你自己也深受其害、为何还要对有同样境遇的人如此苛待呢?”见苏浜没有说话,苏箐继续说道:“我时常在想,人与人的差别究竟在什么地方,这差别又是从何而来?我并非想要一视同仁,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不过我得明白自己最看重的是什么?”
“那三姐最看重什么?”
“很多,但绝不是身份上的差别。每个人都有各自看中的东西、我不予置否,弟弟大可遵循自己的心迹行事,能任意而为也是一种人生境界。”
“三姐也觉得赵卿云有可取之处吗?”
“他是你的伴读,自然是你更清楚了。”
“嘁。”苏浜心想,这伴读能做多久、就看赵卿云的本事了。苏浜在苏箐这儿总是讨不到便宜,便气冲冲地回去了,苏箐有她的觉悟、苏浜有他的见解,很多时候沟通并不是为了说服对方,而是理解彼此。苏浜能理解、但不认同,他还是得想法子和赵卿云划清界限、最好是让他知难而退,倘若人人都有三姐这样逾越法度的想法、岂不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此乃天下之大过也。这也是为何苏浜可以对宋明赫的处境感同身受、却无法对赵卿云的境遇深有其感的原因。
不知不觉中天儿已经暖和起来了,苏箐的棋艺有了明显的进步,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整日待在家里看书下棋了,因为父亲已经为苏箐安排好在城南大校场练习骑马的相关事宜,苏箐每隔一日便要出门一次,刚开始只是在校场和家里往返,后来会在胤都的大街小巷到处逛逛,苏箐逐渐融入都城的生活。
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苏箐倒不是怕摔,而是怕那匹马,她花了很长时间习惯了骑坐在马背上的感觉,但她始终避免和马的直接接触、尽量不碰马鞍和缰绳以外的地方,所以苏箐没少摔下马,教她骑马的骑师恐摔坏了这位官家小姐,没少劝导她,可苏箐还是接着摔。
“小姐既不愿碰到马身,又为何坚持要学习骑马呢?”这一日苏箐练完后被骑师叫上一块遛马。
“我也不知为何、总是心生恐惧。”
“不如换小姐来牵着马吧。”骑师把缰绳递给苏箐。
苏箐接过缰绳,也不敢回头看。
“小姐可看过马的眼睛?”
“看过,又大又黑又亮的。”
“和人的眼睛比如何?”
“很像。”
“那鼻子、嘴巴、四肢呢?”
“不像。”
“可小姐碰到马背的时候,总觉得哪哪都像,是吗?”
“它的身子也是温热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小姐没养过猫吗?”
“不曾。”
“小姐不妨试着摸一下马颈。”
苏箐停下脚步,回头轻抚了一下,只见马儿眼珠动了一下便再无其他反应。
“小姐试试再拍几下。”
苏箐仍然没敢用力,只轻拍了两下,这次马儿的鼻子通了通气、头也跟着动了动。
“这里的马都被驯服了,大多时候都没什么反应,它们已经习惯了人的抚摸与拍打、即便被骑在身下也不会抗拒,甚至会听从人的指挥奔跑、停下,小姐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通人性吗?”
“万物皆有灵性,马被驯服的秘诀在于这根缰绳,它牵扯着马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当你用力拉拽的时候会带给它无法忽略的痛感,所以马儿在一遍又一遍的拉拽中明白了人的指令并执行。”
“那它岂不是很痛苦?”
“所以我们需要借助其他的肢体接触来传递指令,比如用人的双腿去接触马的腰身来控制它,既减缓了它的痛感、又有效传递了指令。”
“原来如此。”
“小姐不必过于勉强、若实在是抗拒肢体接触,大可只握住这根缰绳、只要张弛有度、左右拉扯即可。”
“那这马儿跟着我岂不是无故多遭些罪了?”
“若只是这畜生遭些罪也就罢了,小姐这三天两头地摔下马也没少吃痛,万一哪天真磕着伤着了,这疯马也就活不成了。”
这骑师为了保住自己和疯马的命也是煞费苦心了,若放任苏箐继续这么骑下去,早晚得出事儿。苏箐听了骑师的话,便再不敢因为自己的莫名抗拒而任意妄为了,老老实实地按照骑师的指导控制马匹,该伸手抱的抱、该用腿夹的夹,那点温热对苏箐内心造成的反感远不及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带来的恐惧感强烈。至此皆大欢喜的局面再一次达成,这一次轮到苏箐温良忍让。
相比苏箐的局促不安、苏浜在学习骑马的时候更显得游刃有余,尽管他来校场的次数不多,但已经可以独自骑马奔跑了,苏浜最近的心情还不错,和赵卿云的相处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难以忍受,赵卿云大多时候并不搭理苏浜、甚至对他的明嘲暗讽也无动于衷,只回答一些课堂上所学相关的知识、传授自己的学习经验,苏浜确实获益匪浅,既然对自己有帮助、他也就不再排斥赵卿云了,虽然表面还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但他也会主动和赵卿云交谈一二、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也会期待对方的看法和反馈,赵卿云确实是个不错的伴读!
苏浜远远看着苏箐在骑师的牵引下骑着马走走停停,他终于在骑马这件事情上领先三姐一步了,从前都是他在后面苦苦追赶,这一次他也不要回头、以后也不会停下脚步,他用力拉了下缰绳、调头往更广阔的地方奔去。
缓慢前进的苏箐对自己的进步表示非常满意:她现在已经不会再摔下马了,不过骑师明确表示苏箐得再过段时间才能尝试独自骑马,苏箐并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回家的时候路过常去的书铺、苏箐进去逛了一圈,想寻些古籍旧书看看,都城许多权贵人家的小姐都喜爱看小说传记、苏箐的出现并不显得突兀,只是书铺中的书籍明显少了许多、就连一直受追捧的《成王败寇》、《英烈传》都不见了踪迹,苏箐只待了片刻,走的时候并无所获。回到家以后,苏箐和母亲分享自己新学的骑马技能,母亲叮嘱她不可疏忽大意、又询问了她最近都在看什么书。
“母亲怎么问起这个了。”苏箐往日里看书、母亲都不曾干涉。
“听你父亲说,前几日在朝堂上礼科给事中上奏弹劾都御史张楷‘耽师玩寇’,圣上闻言大怒,后张楷被坐罪免职,于昨日病死在狱中。”
“耽师玩寇,可是与朝廷镇压起义之事有关?”
“不错,都城现在人人风声鹤唳,听闻你今日去了书铺,最近还是少去为妙、还有那些书也先收起来日后再看。”
“为何要禁书呢?”
“倒不至于禁书,只是圣上正怒、不可在此时生出事端,免得无端受累。”
“知道了。”
都说盛怒之下勿与人语,可当今圣上一怒便可处死朝臣、使得满城人心惶惶,恐惧来源于不可抗衡的压迫,百姓正是明白人命在皇权面前的不值一提、才一再忍让屈从,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拼上性命去做起义军,所以百姓对起义军并非深恶痛疾,但也不会随之云集响应,因为无论起义成功或者失败,百姓的处境并不会有太大区别,他们从揭竿起义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百姓了,也只会为了皇权而战、而非百姓。所以都城的百姓对福建的起义军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却对当朝皇帝的喜怒哀乐时时关注,这是封建集权统治的悲哀,反抗压迫的结局还是要承受压迫。
不论是起义军还是龙颜盛怒、对苏箐生活造成的影响都微乎其微,她一如既往地练习骑马、下棋、吃饭睡觉,书也照看,她原本就一直待在自己屋里看书、与外界并无太多接触,只书铺不能去了,这算不上什么,她还有许多书没看完呢!可是还有很多人因为“禁书”赔了本钱、没了营生,很多人因为“起义”丢了性命、没了家园,苏箐总不能因为看不到他们的惨烈就否认他们的存在吧,所以她始终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又时常觉得无能为力,女子本就仰仗着男子才能在这世道下艰难求生,她连自己的处境都无法改变、又何谈家国百姓!
过了一个月,苏箐已经可以自己骑着马在围场上尽情奔跑了,但也只是在围场上,出了围场,有太多无法预料的情况,她怕自己应付不来,苏箐原本以为自己胆子挺大的,但是自从学习骑马后,她发现自己对开始很多事物都心怀畏惧,她只能一点一点地小心试探、慢慢克服,但她也庆幸自己的境况并不糟糕、甚至算得上不错了,她还有尝试的机会、试错的退路和进步的时间,所以苏箐纵然有万千思虑、也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