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幕深庭》桃皮姜

7、往事

　　佟幕庭最后还是在时赋房间睡了。
　　两人之间胡乱堆了些抱枕，像是象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佟幕庭背对着抱枕堆和时赋，久久没有闭眼，不一会儿听见翻身的动静。
　　"时赋。"他小小声叫。
　　"嗯？"
　　"你……"第一个字的出声带着沙哑，他清了清嗓子才说："你晚上为什么要亲？"
　　他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并不敢翻身看见时赋。
　　时赋似乎轻笑了一声，反问："你不知道吗？"
　　佟幕庭没有回答，他往被子里缩了缩，好让半张脸都埋在温暖中，只是初夏的气温并不支持他这么做，于是没过一会儿他便又把被子踢开了。
　　他没等到时赋回答，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想要个答案。
　　"亭亭。"时赋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开始堂而皇之叫着佟幕庭的小名，佟幕庭也渐渐习惯，他坦白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准确说，我当初并不认同你提出分手。"他说："我只认为我们之间有需要解决的矛盾，我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列举出来并想办法磨合，而不是冲动分手。"
　　他顿了顿："我没有在说你冲动，或许你提出分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佟幕庭错愕，他一直以为时赋和自己一样，都对这段关系不再有信心，毕竟当时两人已经有一周没有联系了。
　　"当时我在跟进研究项目的最后一个阶段，和几个同事轮班盯进度，因此忽略了你的感受，刚刚结束就看见你发消息和我谈分手。"
　　"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佟幕庭问。
　　时赋没有否认："当时是这么认为，但我后来无意间和我大嫂说起你，她严肃地批评了我，我才意识到这种行为接近世俗定义的'渣男'。我没有多少恋爱经验，觉得可能分开一段时间也能让彼此更沉下来去思考这段关系。"
　　佟幕庭从来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他想了想，变换成平躺的姿势，盯着天花板，问"那如果我和别人谈了呢？"
　　"不会的。"时赋似乎很是自信："我本来就打算重新追你。"
　　"你追过我吗？"佟幕庭不禁笑。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朋友的生日趴上，他当天有签售会，匆匆赶来时一群人在KTV已经喝嗨了，搂在一起嚎着《生日快乐歌》。他贴着墙边悄悄溜进去，碰见在包间角落坐着的时赋。他格格不入地捧着一台笔记本，屏幕光将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时赋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眉毛浓密，略有些眉压眼，便显得皱眉时格外有压迫力。他穿着一件普通的V领黑色线衣，露出的脖颈侧面有很明显的青筋凸起，佟幕庭看着青筋抿了抿唇，视线最终落在喉结上。
　　长得是他的菜。
　　"我以为我表现得足够明显。"时赋惊讶。
　　他找话题和佟幕庭聊天，每次见面都绕路先送对方回家，还精心挑选了礼物送给佟幕庭。
　　佟幕庭失笑："嗯……"
　　第一次见面后他也有些动心，后来朋友组局他都去了，每次都能看见时赋在远离人群的角落坐着，便想当然地认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和其他人都不熟，多少有些同病相怜，便每次都找时赋说话。
　　"我是真的以为你家和我家顺路，才每次都捎上我。至于礼物……"佟幕庭想了想，问："是你给我的那本书吗？"
　　他想起那本名为《教你如何提升情商》的书，不可置信："这是礼物？"
　　"我看了好几遍，觉得很有用，你当时急着去外地，没时间买新书，只好把旧的送你。"
　　佟幕庭沉默，当时时赋送他去高铁站，递给他一个袋子便去后备箱帮他拎箱子，他只以为对方是让他帮忙拿一下好空手去搬东西，后来聊得太嗨，他忘了书这回事，还想着等回来再还给时赋。
　　谁能想到一本边角起翘，只用一个纸袋装着的书，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呢？
　　他微微叹气，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时赋那边声音窸窣，佟幕庭没动，耳朵却竖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的手被另一只稍大些的温暖手掌握住，时赋越过了"楚河汉界"。
　　"我们没分手吧？"黑暗中，时赋的声音似乎小心翼翼的。
　　佟幕庭转移话题："你当时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解决的矛盾，不如现在说开吧。"
　　时赋不认为这是个好时机，但佟幕庭一番折腾下来早已没了睡意。他见时赋不打算开口，兀自道：
　　"我那时候觉得或许你比我大，又习惯了做决策，我提的意见你总是第一时间否定，好像并不在意我的看法如何。"他放空脑子："然后就是我无理取闹的阶段，我觉得你不够关心我，或许只是想玩玩，你也不够浪漫，好像和我幻想世界中的完美男友有偏差。"
　　他说："大概就是这样。"
　　时赋没有生气，他捏了捏佟幕庭的手指，轻笑："我不认为你是在无理取闹。"
　　佟幕庭催促他："到你了。"
　　时赋只好坦白："我当时只觉得你和我相处像戴着面具。"
　　他住了嘴，再问便怎么都不肯说了。佟幕庭想抽出手，被时赋紧紧握住，然后楚河汉界失了效，身旁的人凑过来，从身后半搂住他，手掌轻轻盖在他的小腹上。
　　佟幕庭泛上困意，他没有挣扎，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见时赋问："我们和好了吗？"
　　他觉得困，费力思考两秒扔出一个答案："嗯。"
　　时赋做了一个梦。
　　他第二次见到佟幕庭，还是上次那个朋友组的露营局。他们约定好分头出发，时赋顺路捎上佟幕庭，二人事先约定好了在公园见面。他停好车，看见佟幕庭盘腿坐在草坪上打着电话，并未注意到自己。
　　他体贴地没有上前打扰，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等结束。佟幕庭说着方言，时赋一句也听不懂，但却觉得句末带着的语气词音调上扬得很可爱。他手边有只毛色土黄的小狗，跟着佟幕庭的手翻着肚皮玩闹，阳光晴好，给佟幕庭和小土狗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绒毛，时赋便也觉得佟幕庭和那只小狗一样，很是可爱。
　　可等佟幕庭发现挂了电话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他们去往露营地，佟幕庭举止礼貌，聊天恰到好处；聊起饮食，他说自己更喜欢牛排意面，并不习惯漂着红油的火锅；也说起自己一直想买一只矜贵漂亮的布偶猫，田园猫虽然也可爱却并不符合他心中对宠物的期望。
　　时赋觉得没意思。眼前的佟幕庭像一只烫着卷毛的小土狗，对周围的贵宾犬释放出交友的信号，说起自己只能接受高级狗罐头，吃不惯平民狗粮。
　　他身边最不缺的就是虚伪的上流人士，他希望那只漂亮的小土狗能有一天对自己翻起肚皮。
　　没关系，先认养，再改造，来日方长。他当时想着。
　　好在虽然小狗咬了自己一口，但现在却能坦然在他身边敞着肚皮晒太阳，并不吝啬地打着不太优雅的小呼噜。
　　他现在无比庆幸佟幕庭回村的这个决定。
　　第二天佟幕庭起床，下意识摸了摸身侧，判断出时赋已经离开有段时间了。
　　他坐起身，盯着窗外摇摇晃晃的树枝，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窗外雨像是早就停了，院子里有一滩积水，飘落的树叶在里面打着旋儿。他打开了窗，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清醒许多。
　　洗漱完下楼，在客厅看见时赋正要出门，看着对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他后知后觉想起昨晚的一系列事情，慢慢红了脸。
　　时赋听见动静转过身，笑着冲他招了招手。佟幕庭犹豫了会儿走过去，被顺势揽进怀里，额头落下一个吻。
　　"早。"
　　佟幕庭愣了愣，强装自然："早。这么早就出门啊。"
　　"我去研究点打个招呼，早点走先去镇上找人给你换窗户，还有检查下电。"时赋说。
　　"窗户就不用了吧。"佟幕庭想想："我找王叔换就行，你要是不急吃个早饭再走？"
　　他知道时赋早上一向爱吃些面包饼干应付。
　　时赋略略思索，点头答应了。
　　厨房里有昨天剩下来的红三剁。时赋把想进厨房的佟幕庭赶走，说："下两碗面条就行了吧？"
　　"我再加个蛋。"佟幕庭道。
　　"好。"
　　时赋转身去厨房忙活，佟幕庭环视一圈，找到了瘫在落地窗前的阿杜，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从背后突然把它捞了起来。阿杜早已习惯他和佟双成时不时的偷袭，此刻只顺势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
　　佟幕庭抱着猫倚在厨房门口看，时赋动作算不上多熟练，但极具美感。他像是在做一个精细实验，直到把蛋打进锅里他才注意到门口的一人一猫。
　　“站这儿干嘛，油烟熏人。”
　　“好吧。”佟幕庭只好抱着阿杜回到沙发，阿杜不舒服地挣扎两下，他松开手，阿杜跳了出去，尾巴在他脚踝上稍稍绕了一下，便接着去太阳底下舔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