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幕深庭》桃皮姜

2、回村

　　"先带小猫去医院检查一下再说吧。"时赋道。
　　"你不先去打疫苗吗？"佟幕庭问。
　　"一会儿去。"时赋说："你就在家别乱跑了，我把猫送去医院，自己会去打疫苗的。"
　　"对了，"时赋冲洗了下伤口，熟稔找出碘伏涂抹，临走前问，"这猫你要养吗？"
　　"我不知道。"佟幕庭犹豫。
　　"不着急。"时赋笑笑："要是想养我晚上把它带回家，你想好了告诉我。"
　　"那个……我今天可能有事，要去外地。"
　　时赋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又是一张笑脸："那等你回来再说吧。"
　　他带着猫走了，佟幕庭脱力般地瘫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抱枕里抬不起来。这一番折腾已经接近八点，楼下开始喧闹，叫卖声和汽车鸣笛声交错混杂，还有小孩急着上学把楼道蹬得轰隆作响，和出门遛弯的大爷使劲咯痰的声音。
　　这套房子离市中心十分钟车程，地铁站步行五分钟，周围基础配套设施齐全，缺点只有一个老破小，虽然住了两年的佟幕庭已经把室内改造得十分像样了，可周边的环境改变不了。
　　从前的佟幕庭知足常乐，对房子很是满意，今天的他突然觉得无比烦躁，索性装上钥匙出门转转。
　　不等他走出小区门，时赋发了个视频，小猫被医生捧着掏耳朵，只惊恐地盯着镜头，结束了才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
　　好可爱。佟幕庭不自觉对着手机露出笑容，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在哪个医院？"他问。
　　"你要过来？不是让你别出门了吗。"
　　"我在家很烦，想走走。"
　　时赋发来地址，他见不远，便想直接走着去。
　　这会儿雨停了，太阳慢慢升了起来。佟幕庭随手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啃一边慢吞吞走，等包子吃完了医院也就到了。
　　"你怎么还没去打疫苗？"他看着正好出来的时赋问。
　　"等小猫的检查结果出来就走。"时赋说。
　　"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爱心的。"佟幕庭嘟嘟囔囔，不自觉打了个饱嗝，突然问："你吃早饭没啊？"
　　时赋愣了一下："我一会儿去打疫苗路上买。"
　　"行了，你快去吧。"佟幕庭撇撇嘴，欲推门进去："我看着就行了呗。"
　　时赋有些犹豫，眼神又往他小腹上瞟。佟幕庭敏锐察觉到了，微微侧过身子，色厉内荏："看什么看。"
　　"没事，你小心点。"时赋失笑："那我先走了。"
　　佟幕庭进了诊室，巴掌大的小猫缩在航空箱的最里侧，眼睛瞪得极大，看着凑上来的脸努力地往里退了两步，又很努力地张嘴哈了佟幕庭一下。
　　"你好可爱啊。"佟幕庭心情变得极好，到底没敢伸手去摸，只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
　　医生进门，把报告递给佟幕庭，说："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营养不良，回去正常喂猫粮啊罐头啊就好了，这只猫你们打算领养吗？"
　　佟幕庭犹豫着，低头看见小猫枕着自己的小爪子睡得正香。他的心一下子塌陷了一角，果断道："养！我要养！"
　　"那建议你今天就给它打个猫三联第一针，后面每个月来打一次，一共三针。"医生说。
　　"好，那猫罐头猫砂盆什么的你们有卖吗？"
　　"有的，可以最后再买，这个航空箱就送给它吧。"医生笑眯眯，把刚睡着的小猫拎出来眼疾手快地来了一针，全程睡懵了的小猫都没来得及叫，就已经打完了。
　　"前台那边结账哦。"医生把小猫塞回航空箱，动作娴熟。
　　佟幕庭心上塌陷的那一角释放出名为不理智的消费观，等他清醒时他已经左手拎着航空箱，右手的猫砂盆中装着猫砂猫粮猫罐头，冻干水碗猫抓板等等，走到门口他才想起来没开车。
　　他叫了辆车，兴致勃勃回了家，把小猫先关在卫生间就开始给带回来的一堆东西安家，扔了个垃圾后去卫生间看猫，却惊恐地发现猫找不着了。
　　六神无主的他下意识给时赋打了电话，语气里有自己没发觉的依赖和信任：
　　"时赋，怎么办啊，我刚刚把小猫带回家关厕所，一转眼它就不见了，我在家里到处找了都没找到它，它是不是跑出去了啊。"
　　"你别急，我刚从医院出来，你把家里的门窗都关紧，等我过去帮你找，千万别急好吗？"
　　"好，我现在就去关。"佟幕庭立马起身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关紧，坐沙发上时又焦躁得很，开着电视心思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时赋很快赶到，佟幕庭倏地起身跟在时赋身后团团转，跟着到了卫生间指认案发现场："我回来就把它关这儿来了，中途就开过一次门，没见它跑出来……"
　　说话间时赋已经熟练地在马桶背后精准地捏住了小猫的后脖颈。佟幕庭一时语塞，看看时赋又看看张牙舞爪的小猫，愣愣道：
　　"我刚刚怎么没发现……"
　　"是它比较会藏。"时赋给他台阶下，依旧把小猫放在卫生间让它熟悉家里环境。
　　等走到客厅佟幕庭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他给时赋倒了杯水，有些忸怩："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正好来帮你搬一些东西。"
　　佟幕庭还是不想真住前男友家里，只好搬出早上的借口："我要去一趟岫溪，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样啊，"时赋若有所思，"那小猫怎么办？我看你的意思是要养它？"
　　"我……"佟幕庭无言以对，索性不再说话，他最近最擅长的事就是逃避问题了。
　　"你去岫溪是有什么事吗，用不用我陪你？"时赋问。
　　"不用不用，"佟幕庭连连摇头，"我就是回老家看看房子，那这几天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照顾一下小猫？"
　　"这没问题。"时赋说："那你搬家的事？"
　　佟幕庭确实也觉得自己麻烦事太多，此刻说话带着一点心虚："能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时赋不语，只盯着他看，直到把人看得发慌了，他才叹了口气，说了一声"好"。
　　最终在佟幕庭讨好之下，时赋被留下来吃了个中饭，虽然是点的外卖。吃完饭他揣上了佟幕庭给的钥匙，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偷偷搬东西走，商定了一天两次来给小猫喂饭铲屎。
　　"对了，"临走前时赋想起来问，"你给小猫取名了吗？"
　　佟幕庭想了想，说："就叫阿杜吧。"
　　谁让是在车底发现的呢。
　　事情都分派好，本该早上六点出发的佟幕庭终于在下午三点启程，好在一路上开得快些也就两三个小时，堪堪能赶在天黑前到家。
　　佟幕庭开车转上高速，车窗外的树影迅速掠过，归家的心绪渐渐复杂起来。家里早年被佟爸爸的一场大病掏空了家底，靠着助学金才交上了大学学费。大一军训一结束，他便迅速找了兼职做着，寒暑假更是他赚钱的好机会，大学四年下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等毕了业，他又争破头进了一个知名漫画家的工作室实习，父母也在邻市开了个小门面，平时见面多是佟幕庭去邻市找他们，便更不怎么往老家跑。
　　直到前年六月佟妈妈查出癌症，父子俩都瞒着她，听她说想老家屋后的院子，当即卖了门面搬回老家，本来病情控制得很好，可就在年底去医院复查，佟妈妈不小心撞破真相，情绪一度崩溃，病情也随之恶化，刚过完年就走了。
　　佟爸爸身体动过大手术，本就不太好，竟也在三月份撒手人寰，追随佟妈妈而去。
　　从两次葬礼过后，佟幕庭便再也没去过岫溪，这次是两年后第一次回去。
　　对老房子的记忆竟已有些模糊，恐是这两年他的记忆下意识绕过那充满伤痛的地方。但后院似乎只有一颗枣树异常茂盛，不知这次砸了房顶的是不是它。
　　工作日的高速上没什么车，佟幕庭顺利开到了村子里。这会儿村里正是饭点，一路上没碰见什么人，他直接开到了山脚，犹豫了下，还是先把车停好，步行往佟双成家去。
　　两年间佟双成家加盖了一栋三层小洋楼，大门漆成了古铜色，还摆了两只帅气的石狮子。佟幕庭刚要抬手敲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双方愣了一下，佟幕庭先开口叫了人：
　　"大姨。"
　　"诶，"宋义兰愣了一瞬，很快笑开，"是亭亭啊，大姨都没敢认，幸好记得成子说你今天回来呢。快先进来，还没吃饭吧……"
　　宋义兰和佟妈妈十分聊得来，两人认了个干姐妹，孩子便都叫姨。
　　"亭亭！"佟双成也听见动静出来了："不是说下午就到的吗，我怕你找不到路，这一下午就待在你家，刚被我妈叫回来吃饭。"
　　"幸好我还记得大姨家住哪。"佟幕庭表情也松快下来，顺着佟双成推他的力道往里走，在客厅看见了正在喂鱼的佟卫波。
　　"亭亭回来了啊。"佟卫波手扶着腰，他做了四十年果农，腰一直不怎么好。
　　佟幕庭见状，从包里掏东西："姨父，我给你带了点膏药，腰疼了你就贴上，听说效果还行呢。"
　　"这玩意儿成子没少买，你又花这钱。"佟卫波嘴上怪着，还是接了过来，两家关系亲近，也不会推让这点心意。
　　"大姨，这个给你的。"佟幕庭对宋义兰说着，手上却把东西塞给了佟双成。佟双成意会，接过来就往楼上跑。宋义兰白了儿子一眼，拉着佟幕庭：
　　"快快，饭刚做好，过来一起吃点。"
　　估摸着佟幕庭晚上到，佟家今天做了不少菜。宋义兰还记得他特别喜欢吃酸辣鸡杂，炒了一大盘子，招呼着摆到他面前。
　　"吃米线还是米饭呢，"宋义兰拿着个碗，就等他选了。
　　佟幕庭鼻子泛酸，忙低下头，答道："我吃米线。大姨，少盛点。"
　　"累一天了，还少吃点。"嘴上说着，宋义兰还是只给他装了半碗多一点，问："够吧？"
　　佟幕庭点点头，舀了一大勺鸡杂码在米线上。大姨做的鸡杂加了自家腌的泡椒和酸豆角，酸味吊足了，放的小米椒提供了够量的辣，能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他前两日的没胃口无影无踪，一口气吃光了碗里的米线。他不好意思地问："大姨，米饭在哪呢？"
　　"我给你盛。"宋义兰抢过了碗，转头去了厨房。佟双成捏着排骨啃，问："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哪有刚来就问人什么时候走的。"佟卫波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家儿子的后脑勺，转头对佟幕庭道：
　　"亭亭这回多住几天吧，正好果园子里李子桃子熟了一批，闲了让成子带你去。"
　　"是啊。"宋义兰把饭递给佟幕庭："你家那房子不用愁，让你姨父带人去整整，这两天就先住大姨家，空房间多着呢。"
　　"大姨家这小洋楼我一进村就看见了，真气派。"佟幕庭说："明天我再回家看看，今天就打扰大姨了。"
　　"你别客气。"佟双成夹了块糖醋排骨到他碗里，"今晚你跟我住一间呗，回忆一下高中时光。"
　　"排骨都堵不住你嘴。"宋义兰戳着他额头："回忆亭亭写作业你在旁边等抄？"
　　"妈，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记得啊……"
　　佟家今天欢声笑语，客厅的灯直到十一点才暗下来。月影泛黄，镀了一层暖色的纱，悄悄挂在了枝头。路边黄狗吠叫，随着一声呵斥，岫尾村彻底安静下来。
　　吃过早饭后佟双成便和佟幕庭往他家走去。推开门扉，院中虽显荒凉却并不杂乱，屋内更是整洁。佟幕庭动了动嘴，佟双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道："别跟我客气，我妈那人闲不住，家里扫完就顺带着来看看，左右也不麻烦。"
　　佟幕庭知道没这么轻松。不说屋里，就说前院的杂草最少也要每个月来清理一次，这么久没人住，家中桌椅也没落尘，就连厨房的碗碟都干干净净。
　　"先去看看你家后院吧。"佟双成止住他的话头，拉着他往后面走。
　　"前几天大雨还打雷，估计雷劈到树干了，好在只伤了树顶上那一截。"佟双成指着地上的枝桠给他看："我先把树枝给拿下来了，这上面的瓦我爸说年头有些久了，但是还挺结实，不知道你要不要换，反正有好的都拣出来堆院子里呢。上面我用防水布粗略盖了一下，还好你家后屋没放什么东西，不然那天大雨该给淋透了。"
　　"你家房子盖的时候选的大梁结实，这样了都没断。你要是不换瓦，就叫王叔给你看看，我爸那腰不行嘴还硬，咱找王叔可不能让他知道。"
　　佟幕庭点点头："那我去请王叔看看，要是不麻烦就稍微修修。"
　　佟双成下到梯子最下面几节就跳下来，说："我去吧，你在家收拾收拾，我妈没怎么进卧室。"
　　佟双成走后，佟幕庭盯着父母的卧室，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