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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侍疾 ...

  •   诸葛孔明其人,在外常示人以温润端和的君子做派,可一旦于床笫之间折腾得狠了,总不免要小兽似亮出利爪尖牙,朝人肩背上招呼几道红印。
      不过,真给他糙开了,也就变成一滩水了。刘备常常暗想。
      他早起去军营转了一圈,撞见同样起来晨练的子龙,拉着人家比划了两招,便感觉有些气喘;回来碰上成都来的信使,见房中无人服侍,抬脚便要往里间走。他急忙叫住;问了两句京城可好,太子可好,一切可好,便挥手打发人去了。
      自己外出时,孔明还酣睡正香。许是冬乏春困,乍暖还寒最好安眠,这两日他一沾枕头便不愿起来。有一回,一直到日上三竿了,才小猫似的伸开懒腰。自己原本立在窗前观雪,见那人慵懒可爱,忍不住笑道:“孔明可睡饱了?我近来短眠,看着好生羡慕。”
      那人便脸上一红,拍拍额头连称“该打”,又说十几年了,还不曾像这样贪睡过。

      刘备回到房中,见人仍睡着,不忍惊动。踮脚走到案边,用杯中喝剩的一点茶底子化开墨汁,准备给成都回信。
      字才写了两行,胸中忽地感觉一阵酥痒。他赶忙扔下笔,两手遮在唇上,压抑着咳了两声。声音不大,孔明却幽幽醒来,揉着眼睛,软软唤了一声“主公”。
      刘备一笑,慢慢又拾起笔:“可是我吵着你了?时候还早,孔明再睡一阵吧。”
      诸葛亮才不信他的鬼话。自己眯眼看了日头,大惊:“竟又睡到这个时候!要是在成都,不知要误多少事呢!”说罢又埋怨起刘备:“主公也真是的,只顾自己夙兴昧旦,留下亮在这里不知天日的睡!倘若耽误了大事,可怎么好?”
      刘备听了只是笑,说:“这儿又不是成都。孔明只安心做卧龙便是,天塌下来了,还有你主公顶着。”
      因这人一直不肯唤自己的表字,刘备还发过好一通脾气,连带着到床榻上都不如往常温存。孔明起先还紧咬牙关忍耐,但毕竟理智渐散,喘气已然带了呜咽之声;情乱之下一时失言,竟脱口一声“主公!”
      谬称天子本是大不敬,刘备却没来由的一阵兴奋,得着宝贝似的。由此一来二去,还成了二人独处时的情趣。
      只是孔明气还没消,摔摔打打的拿铜盆倒了热水,又咚的一声把陶壶放回炉子上。
      刘备瞧着直乐:“孔明好大的脾气,不过是多睡了几刻,又不曾误事,何必和那盆儿过不去?”
      一旁那位正在小猫洗脸,声音闷闷的摁在软巾底下:“主公说得轻巧。你我二人将国事尽数丢给太子,只顾在这里偷闲养病,亮心中实在不安。”说着将软巾浸在温水里,洗净后随手一拧,“城中事少人闲,我近来又渴睡,只怕再不回京,真要养出一身懒骨头了。”
      刘备啧啧摇头,表示养病的事,怎么能算偷懒呢。他二人原也并未打算在此长住,想着等过了冬,将士们的伤也养好了七八成,在开春前便能回京。不曾想隆冬时分降了一场大雪,刘备兴致上来,拉着诸葛上城郊跑了一大圈马。回来便发起高热,引得喘咳旧疾一并发作;连用了几副方子,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的,拖到入春了也不见大好。
      刘备等人梳洗毕了,一指案上小山似的竹简:“你说咱们在这儿躲清闲,可公文还不是流水一样的送来。我有心让阿斗学着理事,这孩子却忒不争气,恨不得桩桩件件都要来问咱们的意思——”
      “主公,”诸葛亮及时打断,免得听他没完没了的数落孩子,“太子年幼,又是初领大事,谨慎些也是应该的。主公在此城中养病,与成都相距数百里,然而送信的快马只五日便可往返;太子仁孝,只怕不肯事事独断,来日落下僭越不孝的骂名。再说了,主公前些日子问太子就与东吴复盟的看法,太子不是答得很识大体么?拟主公语气写的修好文书,也很规矩得体,断没有主公说的那样不堪!”
      刘备大笑两声,又引得一阵咳嗽,诸葛亮赶忙上前来为他抚背顺气。刘备喘匀了气,手指点着身后,苦笑道:“你啊!每次我说一句阿斗的不是,你定有十句等着护他。他来日若不成器,定是教你惯坏的。”
      诸葛亮不服道:“亮瞧着太子天资仁敏,又勤奋好学,哪里就会不成器了?主公才是严父做过了头,稍有不满便严厉责骂,即是满意了也没有半句夸奖,唬得太子纵有浑身的本领,也不敢在主公面前恣意施展。”
      刘备这才收了笑容,一手覆上那人停在自己肩上的手,认真问道:“孔明,这两年阿斗跟着你学理政,你观此子,可有治国之才?可不许光说好听的蒙我。”
      诸葛亮亦正色道:“太子仁厚,实有陛下之风范。今于众人面前不常显露锋芒,然而与臣论政,常颇有一番见地,令臣耳目一新;唯有所虑之处,便是今尚年幼,驭下难免力不从心,不过——臣与陛下会慢慢教他的。”
      最后一句的停顿,听得刘备心跳漏了一拍,可随后紧接的半句,虽看不见表情,却能听出孔明温和的笑意。他顿感欣慰,拍拍那人的手背,说:“阿斗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我虽心疼他,却又生怕娇宠太过,将他养成个无用之人.....幸得孔明,这些年来,对他疼爱有加,处处关照....孔明,多谢你了。”
      虽相处了十几年,诸葛亮仍不习惯他这样郑重的道谢。面上又是一红,说:“陛下这是哪里话,此皆是亮分内之事。不过陛下既然提起,且容亮再斗胆进言:陛下日后教子,还须注意些分寸。太子毕竟不是小童了,陛下语气温和些,他也听得进去的。”
      刘备一笑,执手把人牵到自己身边坐下,望着那人眼睛认真道:“好,那就依先生所言。等回了成都,我便学着做慈父。”

      然而那日之后,刘备的病情便一日坏过一日。
      先是倒春寒,他夜里起来关窗,被冷风扑了额头,次日又高热不退;用过两服药,在榻上躺了几日,感觉稍好一些,就披了大氅走到院中舒展筋骨。怎料不慎吸入了柳絮,当下便咳得面孔发紫,险些站不起来。
      郎中来看过,只说是犯了哮症,提笔留了方子,嘱咐安心静养。
      诸葛亮却忧心如焚。城里有名的郎中已请遍了,开出的方子都大同小异。他早年翻过两本医书,但兴趣缺缺,只粗略学到一点皮毛;眼下再将几张方子翻来覆去的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得亲自盯了人抓药,仔细留心着时长火候;药煎得了,再一勺一勺喂那人服下。
      假侍疾如今成了真。他自己身体的异样,也慢慢显露了。
      他早年躬耕,身体强健,纵是出山之后夙兴夜寐,也从未有过体力不支的时候。可眼下才奉了两天汤药,便时常感觉四肢沉重;一入了夜,身子更是乏得支撑不住。就连刘备病得昏沉,都能看出他的不适来,撑着病体催他去睡,说这边自有下人服侍,孔明放心。
      可是睡也睡不安稳,接二连三的混沌梦境,每每惊醒,都是一头的冷汗。几番折腾,连带着吃东西也没了胃口。早晨送来的糖饼米粥小菜,他看过一眼便长叹一气,说着“我去看看陛下的药”,便起身欲离席。
      马谡是知道他软肋的,见状忙劝:“学生奉陛下旨意来盯着先生用饭。陛下还说了,先生一日不好好吃东西,便一日不许进他的房门。”
      诸葛亮摇头叹气,骂着“逆徒啊逆徒”,到底还是乖乖坐下,灌药似的填进一碗米粥。马谡殷勤捧来糖饼,金黄色面饼上泛着一层油光,他只看一眼就恶心,连忙摆手推说饱了。
      然而那股子反胃难受的感觉却一直没散去。他只强忍着,忍到吹凉一勺苦药时,闻见那药刺鼻的气味,再强压不住恶心,放下药碗对着床边的盂罐呕吐起来。
      “孔明?你怎么了?”刘备强撑着起身,伸手帮他顺气,没两下自己又咳起来,忙用衣袖掩了。
      “主公!主公快躺下!”诸葛亮吐了半刻,把清早所食都吐尽了,仍然难受得厉害;可一见刘备起身,便顾不得自己了,急忙扶他躺好。又去端那药碗,才发现慌忙之中,那药被他洒了不少。
      刘备见他懊恼,便微笑劝道:“孔明啊,不要紧的。我本就讨厌那苦药,再说我已感觉好多了,想是少喝一口,也不碍事。”说着自己接过药碗皱眉咽了,又担心道:“倒是你,怎的忽然这般难受?莫不是我过了病气给你?”
      诸葛亮忍了眼泪,强笑着说:“亮这是积劳成疾。主公病着不理事,成都来的公文都堆到亮的案上,可不是要累坏了?主公且安心养病,待痊愈了,分一分亮肩上的担子,亮便能不治而愈了。”

      清明过后,皇帝自觉病势渐危,命丞相写手书一封,召太子与尚书令李严星夜前来白帝城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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