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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父子 ...

  •   诸葛亮还未来得及细想皇帝话中的深意,就接到一封祁山来的军报。是魏延的手信,上言司马懿派人前来请降,他识破是计,并不曾上当;对方羞怒之下又来挑战,被他一刀斩杀一员上将。眼下敌军仍然远远退在二百里外,不敢有丝毫进犯。他将这短短几十字反复看了,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急忙叫人请了姜维前来商议。
      姜维仔细看过军报,亦是一脸凝重:“丞相是担心魏军折了大将,正好有借口兴兵攻我?”
      诸葛亮摇头,说:“让我担心的却是魏延。司马懿老谋深算,断不会如此直白地用诈降来试我,甚至赔了一员上将,我疑心这是那老贼设的连环计,此一也;魏延有勇无谋,行事顾前不顾后,我行前暗中嘱咐王平留心魏延,若有变化及时报我,可此番确是魏延送来手信,我担心眼下军中是魏延独大,此二也;魏延自恃勇猛,素来不满我之谨慎,平日在人前尚且有三分不服,可你看他今日——”说着一指信上:“伏愿丞相养身安神,无以外事为念——言辞恭谨之至,分明是想要我安心,好迟些回营,免得坏他掌军的美事!”
      “丞相的意思是,魏延要反?”
      “魏延必然会反!伯约,我只说与你知——但不在今日。”诸葛亮语气不容置疑,“眼下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快回营,晚了只怕要生变故!”说着一拳重重砸在案几上,“如果可以,我真想回了陛下,现在马上启程啊!”
      姜维担忧地望着他,生怕丞相真的下令让军士整装,即刻返程。他哪知方才君相二人在亭下的一番谈话,只当皇帝是全力支持北伐的明君;他担心的是丞相的身体,乘马车在城郊土路上行驶已是疼痛难忍,若走山路岂不是上刑一般?
      “丞相,末将愿领一支轻骑,即刻返回祁山大营!”
      诸葛亮定定望了他半晌,终于开口道:“伯约啊,我本不欲与你分程,可眼下没有更好的方法。劳你快马返回,靠近大营时可乔装一二,切莫让魏军发现了端倪。”
      姜维领命而退。诸葛亮仍是不安,取龟壳蓍草问了几卦,只是心乱如麻,杂念丛生,卦象由是也混沌难懂。
      不由得他继续心烦,仆人又来报,门下侍郎、屯田郎中等数名大臣在早朝时没寻着机会,现在各自带了机要公务等他裁定;附近几个郡的太守得知他前日回了京城,快马赶来要向他这个州牧述职——眼下相府外堂快坐满了,好不热闹!诸葛亮听得头大,只能先将诸事分了轻重缓急,依次处理。

      等一切事毕,已是黄昏时分。他说了一下午的话,现下只觉得头重脚轻。一路捶着痛到麻木的腰往后园走,想找个管库房的把皇帝赏赐的药包找出来。行至廊下,远远望见思远捧了一卷书,正对着一棵合抱粗的榕树念念有词。
      他站住看了一会,莫名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又暗自好笑:这些活了百年之久的老树,不知听过多少圣贤书;若是能开口讲话,智慧必定在人之上。
      他默默挪到廊柱后面,不想让孩子发现,只是思远面朝大树读得入神,并未往他这儿看上一眼。倒是有两个小丫环经过,看见丞相大人躲在柱子旁边鬼鬼祟祟,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好不为难。
      诸葛亮抬手招她们上前,一指大树底下,问:“可是挨了先生的罚?不许说假话偏袒他。”
      两个丫环都是一脸惊讶,还是机灵些的先答话:“丞相有所不知,公子每日都要在那树下读上一个时辰的书,自拜师读书之日便是如此。无论寒暑,不曾间断过。”
      他听着不像是假,只一点头,放二人去了。

      再说诸葛瞻得知父亲两日后又要离家,晚饭时便有些闷闷的,连母亲说明儿个生辰给你做寿面,再裁几身新衣服,他都提不起精神来。
      诸葛亮看着也心疼,不由得想起回府当晚听夫人感慨“瞻儿不常跟着先生,久别之后却也亲近得很。到底是血脉相连。”
      他惯不会哄孩子,只轻轻一揉孩子的耳朵,说:“吃罢了饭到父亲书房里来,父亲也备了礼物送你。”
      孩子果然高兴了。饭后不用人提醒,乐颠颠地被父亲牵着进了书房。
      诸葛亮郑重其事地关上房门,一指自己的书案,说:“我儿坐吧。过了明天,便又长大一岁了。以后这间房里的藏书你可以随意翻看,读不懂就多问先生,母亲也可以教你;只一样,不许损坏。”
      这一屋子的书,不说成千,也有几百。母亲怕他淘气,从不许他进来,他也只在下人打扫时站在门边朝里偷看,如今竟成了这些书的小主人。他高兴谢过父亲,忙取了坐垫放在书案一侧,端正跽坐了。
      诸葛亮也在上首坐了,又取案上的茶壶倒满两杯,原先装的茶水早叫人换成了蜜水。
      诸葛瞻小口啜着甜水儿,又听父亲问:“晌午陛下赏的九环,我儿可解开了吗?”
      他便有些难为情地一笑,说:“那玩具做的十分有趣,孩儿摆弄半天,还不得其中关窍。”又给自己打气似的,“那玉环是宫中巧匠所制,可能不比寻常玩具。只再需些时日,孩儿定能解开此环,不教皇帝哥哥小瞧了去!”
      诸葛亮温和一笑,说:“我儿聪明,区区九环,何足道哉?”又颇感兴趣似的,问:“只是你并非皇亲,就称陛下为哥哥,不怕冒犯了陛下,以后再没有礼物收了?”
      小小孩童更是不解其中关窍:“可是陛下说的,他与孩儿都是父亲的儿子,以兄弟相称最是应当。孩儿觉得有理,便照做了。”说着又噗嗤一乐:“ 前些日子孩儿进宫同颐公主玩耍,陛下还笑称,要颐公主喊孩儿一声‘叔父’呢。”
      诸葛亮仍笑得温和:“那你可愿意做颐公主的叔父么?”
      只见那孩子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颐公主只小孩儿两岁,要她喊我叔父,好不别扭!颐公主只还像现在一样,管孩儿叫哥哥就好。”
      诸葛亮便换了一副大惊失色的面孔:“那岂不是乱了人伦天理?若让不知情的人听见,陛下、颐公主、你,竟是一辈人?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诸葛瞻听了这话,心里发愁,一张小脸愁成了苦瓜。诸葛亮适时开口道:“父亲承先帝托孤之重,虽认了陛下为义子,却片刻不敢忘记人之五伦,先君臣后父子。只要思远不再以兄称陛下,自然也不必做颐公主的叔父了。”
      诸葛瞻皱着眉头苦思良久,才下了极大决心似的缓慢点头,又说:“可陛下待孩儿极为亲厚,孩儿都习惯了...”
      诸葛亮只暗暗苦笑,心道陛下有心做刘盈,父亲却不敢让你做那刘如意。须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
      然而孩子终究是许诺了,日后会以臣子之礼侍奉君王。诸葛亮心头大患稍解,起身取了篾片和一叠麻纸,豪情万丈道:“今夜天气极好,月明星稀——父亲带你放灯玩儿!”

      灯不难做。用篾片编了框架,再从厨房借来浆糊,用大片的麻纸做灯身。做好后与寻常灯笼无异,甚至还不如上元节的花灯漂亮呢。却见父亲神秘一笑,说劳烦我儿再跑一趟厨房,借猪油和火种来。
      将油脂置于底座,用火点燃;灯内的空气一受热,带着灯体飘摇欲升,竟真脱离了他的手。先是高过他的手臂,任他怎样蹦跳也摸不着;再高过了大榕树,直往月亮上飞去了。
      诸葛瞻拍手连呼好玩。又不要人帮忙亲手做了一个,虽比父亲做的歪扭了些,却也在点燃之后飘摇直上,追着前灯去了。
      他便高兴得直跳,问:“我在这儿放灯,颐公主能看见么?”
      相府与皇宫相距不远,诸葛亮略一思索,肯定回答道:“如果公主此时正好往天上看,定能看到。”
      他又问:“那等父亲回了祁山军营,也能看见孩儿放灯么?”
      诸葛亮心头一紧。本想带他放灯,把自己要回营的事忘一忘.....他不愿如实回答,甚至不愿回答,便转开话题:“黄昏时父亲路过后园,看见你在树下读书。读的是什么书?”
      “是今日学的《孟子》,孩儿已经能熟背了!”诸葛瞻只怕父亲不来考他,也忘了要追问,忙背了手站好,一副乖巧学生的样子。
      诸葛亮大笑,把手里的篾片放到一边,说:“你且背来!”
      小孩儿领命,煞有介事地摇晃起脑袋,把一章书背得抑扬顿挫:“......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崖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夜里风凉,小孩子不经冻,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还舍不得回屋添衣服。
      “快去加件衣裳吧!”诸葛亮笑着哄劝:“当心着了风寒,要喝那极苦的药汁子!”
      “那最后一个灯,父亲可等我回来再做啊!”见父亲点了头,小孩儿才急忙跑走了。
      黄夫人已经在廊下静静看了这父子俩许久,这时才上前,给人披了一件外衣,轻声道:“瞻儿聪明,又极用功,想是随了先生吧。”
      诸葛亮淡淡一笑,说:“夫人谬赞了。我同思远一般大时,只跟着兄长识字;也不服管教,只想带着弟弟摸鱼爬树,在山野间浑玩,三五天便要领一顿家法。”又牵了夫人的手,柔声道:“我长年在军营,家中事杂,辛苦夫人了。”
      夫人却摇头,正色道:“妾只是行了分内之事。先生不为家事烦恼,早日功成返家,才是妾日夜盼望的。只是听闻军中事务繁多,先生每件都要亲自过问才肯放心,长此以往,恐是劳神伤身——”
      这话他在营中不知听过几大筐,早不愿再为自己辩护了,只笑着岔开话题:“思远聪慧善学,举止言行要比同龄孩子成熟不少,我只担心这对他将来不利。再说陛下待他甚是亲厚,如今他年幼觉不出什么,倘若日后生了骄傲之心,只怕更是难办。还请夫人多多提点,万勿让旁人将他宠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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