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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底牌 ...

  •   诸葛亮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要动气。天底下没有人比他陪伴皇帝的时间更长,不会有人比他还了解皇帝的本性…在一切有定论之前,不要动气……他甚至能够心平气和地引导弟弟:你既说陛下是一切的主使,那他为何明知马已中毒,还主动要与我交换,反倒害得自己受伤?
      这一次是善念复萌,下一次呢?诸葛均话到嘴边,怕他动气伤身,硬生生咽了回去。
      等到夜深人静,无需再做云淡风轻的样子给人看,他也会问自己:这种近乎一意孤行的信任,就不算自欺欺人吗?皇帝的疑心是何时有的?李邈的恶意又是因何而生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温良的人长出恶鬼的獠牙?是权力吗?是贪欲吗?
      诸葛亮用尽浑身力气也想不明白。他从发间解下一柄犀角梳,手执末端慢慢靠近灯芯——生犀不可烧,燃之有异香,沾衣袋 ,人能与鬼通。
      主公啊,我该怎么办…犀角安静的燃烧着,安静的冒起淡淡白烟,散发出怪异的气味。
      没有鬼神,没有主公,什么都没有。诸葛亮吹熄了灯,暗笑自己痴愚。

      外人看不出端倪,他被刘禅的杀意——哪怕只有一瞬——伤得有多深,只有他自己知道。
      皇帝近侍走后第三天,诸葛亮产痛发动。比诸葛均计算的日子足足提前了四十天。
      先是后腰胀痛难耐。诸葛亮年逾四旬,但未经产事;近来腰腹又时常坠痛,因此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疼痛一阵一阵,磨得他坐立难安,一卷书看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看进多少。还是诸葛均见他频频伸手往腰上按,终于察觉不对;搭脉一探,果真是生产在即。
      诸葛均虽知他这胎八成要早产,但想不到竟然发动得这样快,不免有些忧虑。
      还要临产之人来安慰做大夫的:“瓜熟蒂落,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我们费心操持这些,不就是为了今日吗?只需按计划行事,孩子一落地,我也能安心了。”
      原想着将孩子生在外巡路上,此番骤然生变,自然是行不通了。可诸葛氏哪里有坐以待毙之人?兄弟二人关起门来,不消片刻,又想出一计:诸葛亮在西郊有几亩桑林,是刚入蜀时先帝赏赐的;林中有一处别院,小而隐秘,鲜为人知。眼下夫人返家在即,便以城中生变为由,先让夫人住进别院,一生下孩子随即送去。待风头过了,夫人再带着孩子回来,对外只说夫人是怀着身孕走的……
      诸葛亮将计划来回想了几遍,苦笑道:只一点,孩子的月份不大对得上。罢了罢了,左右也是养在府里,不必天天让人看的。
      诸葛均叹道:真难为嫂嫂了。

      如此一来,只需等着孩子降生。诸葛均凭着行医二十年,接生过几十个婴儿的经验推算,孩子落地该是在后半夜。夜深人静,万事方便,只需找个由头,把卧房附近值夜的仆婢支开…
      说起这个,诸葛均又有些担忧:这些人明为家仆,实为皇宫的眼线。留在身边,真的安全吗?
      说这话时,二人正在相府后园,沿着长廊缓缓行走。诸葛亮看着远处几个低头干活的花匠,沉吟片刻,说道:“我也有此担心。只是长溪你看,这些人入府以后,举止言行都极有分寸,做事低眉敛目,也不曾多听多看……事已至此,又是皇宫的人,我们也不好处置…但愿陛下只是对我起疑……”
      诸葛亮话说一半,忽然停下,扶着身旁一根廊柱,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诸葛均知道他是又痛了,连忙扶住,伸手在他腰侧按着。
      忽有僮仆疾走来报。诸葛均下意识地用身体往前一挡,再看那人眼观鼻鼻观心,似是不敢抬眼看人,这才放心了些。
      诸葛亮正色敛容道:什么事?
      那人应到:丞相,李邈大人在府外求见。
      诸葛均皱眉道:他来干什么?
      诸葛亮亦面色不悦,对来人说:去回了李大人,就说我刚歇下,不见客。
      那人为难道:“李大人让小人转告丞相,说他刚刚从宫里出来,还说丞相您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不见他的…丞相,您看…”
      诸葛均眉头皱得更紧。诸葛亮叹道:“罢了,引他去书房,我更衣便去。”
      诸葛均焦急道:“二哥!你这样哪里还能见客!”
      诸葛亮仔细裹好墨色狐裘,确保浑身上下都被严实遮住,道:“不碍事,我有分寸。且听听他要说什么....”

      皇帝另寻人译过蛮王书信,无甚所获;命人抄写留档,原物还送回相府去。
      是。黄皓应下,双手接过兽皮信函,便要去办差事。
      慢着,皇帝忽然一抬手:这次不用你去——去把李邈叫来。整日在尚书台坐着,他也该动弹动弹了。
      李邈听闻皇帝召见,心道事情又成了一半。窃喜之余,还要摆出公事公办的严肃,急匆匆跟着来人走了——全尚书台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李邈脚底下像踩着棉花,又像生了翅膀。
      “李大人,请在此稍候。”黄皓替他添了热茶,正欲退下,忽听李邈问:“小公公,陛下唤我前来,可是为诸葛丞相的事?”
      “奴婢不知。”
      李邈是何等人精,早看出这个小宦官在皇帝跟前地位不同旁人,如今竟然亲手为他斟茶,或许——
      “你不说我也能猜个七八分。以前是诸葛一家独大,以后可未必。小公公,我看你在陛下跟前是说得上话的,何不——”
      “大人言重了。”黄皓平静道,“请大人稍坐,陛下就来。”
      李邈便有些不高兴。转念又想:宦官小人,再得宠也是仰人鼻息过活。等我手上胜算大到尽人皆知了,不怕那厮不来巴结。
      这样一想,心里便舒坦了。又听见皇帝脚步由远而近,急忙正襟危坐。

      “世叔久等了。”李邈起身欲行跪拜大礼,皇帝扬手止住:“世叔免礼。丞相抱病不理事,世叔在尚书台供职,可还习惯?”
      李邈应道:“承蒙陛下洪福,一切都好。”
      皇帝也无闲心同他多客套,说:“可朕听闻蒋公琰行丞相事,一时还力不能济,差错频频...朕想过了,丞相是国家重臣,有些事,朕当以国家为重...”
      李邈越听越不对劲,急忙打断:“陛下这是何意?”
      皇帝叹道:“也怪朕心急,未等备好退路,倒先触怒了丞相。一旦相位空悬,朝中又有何人能替?朕便想着,软硬兼施...朕先给丞相低个头,服个软儿...”
      “陛下!你是君,诸葛亮是臣,哪有臣子背逆人伦,反倒要君主低头的道理?”李邈急切道:“若一味姑息纵容,待他真扶了幼子登基,那时可就回天乏术了——”
      “世叔!世叔——世叔别急,听朕把话说完。”李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幸好皇帝并不打算与他计较,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朕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不至让江山改姓,还能保全相府与皇家的颜面。只是,还需要世叔助我一臂之力....”
      “听凭陛下差遣。”李邈不知皇帝动的什么心思,但话已至此,由不得他不答应。
      “请世叔代朕去一趟相府,将此物交给丞相——”说着,便有婢女捧来一个木匣。李邈打开一看,原来是他那日带人在相府搜出的蛮王书信。
      “难为丞相闭门养病,还记挂着这封书信。”皇帝不咸不淡地开口:“南方动作不断,只凭一封书信,也证明不了什么。既然丞相想要,朕还给他就是。”
      “是....”李邈听得一头雾水,全然猜不到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匣中还有一样东西,世叔取开横板便可看见。”皇帝说。
      李邈照做了。只见木匣暗层里是一块青玉色布料,叠得巴掌大小,平平铺在匣子底层。李邈略懂衣料,单看这布料质地色泽,便知道不是俗物。皇帝示意他取出细看。李邈双手捧起,竟然是一件婴儿小衣!
      “这...”皇帝见他瞠目结舌,也无意多与他打哑谜,便说:“朕的心思,想来世叔已经明了。本该是朕亲往相府一趟,怎奈...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儿——”说着自嘲似的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恕臣愚钝,陛下这是何意啊?”李邈内心隐隐有个不成型的念头,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功败垂成,怎能不恨?究竟是何人给皇帝灌了迷魂汤?
      皇帝轻叹一气,说:“朕想请世叔将此物转交丞相——这件娃娃衣服,是朕穿旧的寝衣改制的,皇长子穿过一阵,眼看又要不合身了。不如送给丞相,以表朕心。”
      “倘若只是送件衣服,朕随意指个人也就办了。劳烦世叔一趟,是为另一件要紧事。”李邈只当自己功亏一篑,万念俱灰,连皇帝的声音都听不大真切了。忽然听得这样一句,心底又冒起死灰复燃般的希望来。
      皇帝示意周围侍婢退下。李邈膝行上前,附耳在皇帝面前。皇帝放慢了语速,确保每一个字都轻轻缓缓地钻进他耳朵里:“世叔想个办法,让丞相收了东西,也能明白朕的心意——该知道的,朕全都知道。丞相再费心遮掩,不过是自欺欺人。已经过去的事,朕可以不计较,丞相的位子,也可以还给他...只是,朕希望丞相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
      “世叔智谋过人,是朕眼下唯一可信之人。不管世叔用什么法子,务必要帮朕绝了后患——念及先帝膝下单薄,朕亦有心保全此子....朕希望,丞相可以住进宫来,由御医照料....等到孩子落地,无论男女,都是朕的手足,养在太后膝下,入刘氏宗族世谱....”

      “世叔以为如何?”
      李邈听得冷汗直冒,好一招擒贼先擒王!手上捏着人家的命根子,何愁人家不死心塌地的效力呢?那我呢?我做的这些,究竟算什么?
      皇帝等着他回话,眼底毫无波澜,只唇边挂了一丝淡漠的笑意。李邈舌根子发紧,艰涩开口道:“陛下圣裁...只是丞相若不就范,该当如何?”
      “噢,世叔担心这个。”皇帝嘴角的笑意深了,“世叔以为,朕会坐以待毙吗?世叔进了相府就知道,朕的底气从何而来。”说着,回头看一眼黄皓,黄皓察觉目光,微微躬了躬身子。

      李邈的疑窦果真在被引进相府后消散了。相府引路的小厮竟是为他倒过茶的太监,门口护院行走姿态与皇宫侍卫一模一样,再看府内婢女身段,全然是乔装的宫女.....
      不管用什么手段,丞相的孩子一定是要养在宫里的,只是朕不想坏了相府和皇宫的体面——世叔明白吗?
      明白了,这下全都明白了。李邈被人带进前厅侧室,只觉遍体生寒——果然,疏不间亲....事已至此,前功尽弃不说,反倒为自己招来大祸....
      千算万算,算不到皇帝的温厚——和阴毒。诸葛亮,做的明明是百死莫赎的丑事,皇帝凭什么这么护着你?如此一来,诸葛亮最恨的人是谁?待他重回高位之日,就是我大限到来之时!
      李邈越想越恨。恨明珠暗投、恨为人做嫁、恨自讨苦吃、恨一步错,满盘输......不——不!还没有输,还没有全输!

      “这么冷的天,汉南不在尚书台烤火,来见我作甚?” 诸葛亮姗姗来迟,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一边说话,还一边佯咳两声,将“闭门抱病”的样子演了个十足十。
      李邈不敢怠慢,起身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听闻丞相生病,邈忧心如焚,奉陛下旨意,前来探望。”
      诸葛身子沉重,一起一坐已很难不被人看出异样。还是尽量遮掩着,扶着小几坐下,随口应道:“劳你费心了。”
      李邈眼珠一转,又说:“底下人好歹毒的心思。陛下只说禁足,用度俸禄一切如旧,为何府中连炭盆都不点一个?”
      诸葛亮懒得与他周旋:“汉南,有话不妨直说。”
      李邈旋即称是。捧来木匣,双手奉于诸葛面前:“陛下命臣送来此物,请丞相亲启。”
      诸葛亮伸手揭开,入目的是一卷兽皮信函,不禁摇头苦笑。“知道了。如今天黑得早,若无旁的事,也请早归。”
      “丞相,匣内还有暗层。”李邈低声说。
      诸葛亮仔细一看,取开横板,摸出细看,赫然是一件婴儿小衣。他不设防,当即为皇帝的直白惊了一跳。

      因为不知会是这样东西,也不曾想过避人——一看李邈也盯着这件小小的衣服,诸葛亮脸上难得有了些惊慌无措的神色。
      “丞相!”李邈忽然扑通跪下,深拜不起:“李邈愚蠢,失察、失言!本欲为国尽忠,不知丞相身怀先皇龙嗣,否则万死不敢失口妄言!如今已犯下无赦之罪,冒死请见,只为将功折罪,否则九泉之下亦无颜面见先帝!”
      诸葛亮一时还懵着。刚要说话,忽然一阵疼来得不是时候,顷刻从腰间蔓至腹底,疼得他险些哼叫出声。好在李邈还伏跪着,等不到他说话,也不敢抬头。他用力掐着桌角,竭力忍过一阵,慢慢喘匀了气息,让声音听上去平稳如常:“李邈,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李邈不敢!丞相是国家柱石,也是李邈的救命恩人!就算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对丞相有恨!那日在朝堂上——纯纯是糊涂油蒙了心!丞相明察!”
      诸葛亮摇摇头,这不是真话。
      李邈连磕数次,声音含悲带泣:“丞相如何怀疑,都是邈罪有应得!只是眼下天子震怒,丞相还须早为腹中皇嗣考虑!”
      “此话怎讲?”
      “天子已有心对皇嗣不利!送来婴儿小衣,实为,实为——丞相可还记得荀令君与空食盒吗?天子此举,恰似当年的曹阿瞒呐!”
      又是一阵疼。这一阵不似刚才那样剧烈,诸葛亮亦有所准备,勉强忍过了。
      “你一面之词....我如何能信?”
      “李邈万死,因前事被天子视为腹心——所言皆是天子亲语,字字无虚!丞相不信李邈,也该查查身边服侍的人!他们领得都是一样的旨意!丞相务必早做打算,以免骨肉分离,悔之晚矣!”

      李邈走时,额头已经磕得青紫。诸葛亮想起身,怎奈腰间沉坠,手脚发软,一时竟动弹不得了!
      诸葛均急匆匆进来,见他手肘撑在案上,身体颤抖,眼底隐有泪光;探进狐裘一摸,腰腹处硬得吓人。问他什么,只是摇头,也不答话;诸葛均忙用掌根连击他后心,好容易吐出一口梗在喉头的气,终于喊出一声痛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底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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