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暗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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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叔如此着急要见朕，所为何事啊？”
底下垂首站立一人，心中原还揣着几分忐忑，听皇帝言语温和有礼，不由得暗自窃喜，回话更是有了底气。只是不忘先周全礼数，扑身跪拜，口中道：
“陛下容禀！微臣此番进宫，是要告发诸葛亮勾结朝臣，意图谋反！”
刘禅闻言，眉毛跳了一跳。黄皓立即会意，领着几个宫女太监离开了。
“世叔免礼。”刘禅弯腰扶起那人，缓慢道：“此事非同小可，世叔慎言。丞相一向忠诚勤勉，诬告....可是死罪。”
“臣亦知法律如山，冒死进言，实为不忍坐视大汉百年基业落入旁人之手！今逆臣谋反，铁证如山，臣若诬告，甘受国法！”
不知皇帝作何反应。相府忙碌如常，竟对此事毫不知情。
诸葛亮着急外巡，免不了要催办案头搁置的工作；可底下人一慌，总爱忙中出错，到头来还得是他来收拾烂摊子。
再加上川西地震，人心惶惶，南方蛮族又借势骚动不已。诸葛亮一贯冷静自持，此番脾气上来，也对几个县官拍了桌子。
如此一来抽身乏术。要上呈皇帝的奏表已经写得，却早被压在了小山一样的“告急文书”底下。诸葛亮身心交瘁，然而国事为重，不得不强打精神应对。
诸葛均见他连日伏案至深夜，恨不得一棒子把人敲晕了扛回去休息。一次借着送药，探头要去吹他的灯，不料耳边忽然一声怒喝：胡闹！
兄长极少冲他发这样大的脾气。诸葛均一时哑了火。又看他眉头紧蹙，面色不豫，心知这会是万万招惹不得的。只好放了药碗，喏喏道：二哥把药喝了，早些休息。今日事今日毕，可今日已是明日了。
诸葛亮叹气，挥退了弟弟，伸手去端药碗。他早腰背酸痛，力不能支，可这赈灾的批文天一亮就要着人送出。他做事详细，唯恐不能尽善尽美；又担心底下人不够活泛，恨不得桩桩件件都替他们想个周到。
要在平时也就罢了，近日不知怎的，心口总是没来由的烦闷。他一向待人温和，下属对他也是敬而不畏；这两天无故发起淫威来，眼见着几个人是哆嗦着两腿走出去的。
诸葛亮拧着眉毛两口喝完了药，正欲再提笔，腹中忽然狠狠一动，惊得他险些摔了药碗。
伸手安抚片刻，不见缓解，只得换了个姿势坐着，往腰后又塞了两个软垫。近来愈发感觉下腹坠胀不安，他只当是坐得久了，哪里想到是将产之兆。
勉强忍耐着做完手上的事，自己拨亮了灯火端在手上，慢慢揉着腰回房休息。为避人耳目，诸葛均又借故遣散了几个下人，以至于此刻连个替他掌灯的人都没有。
腰腹发沉，怎么躺都不舒服。一时难以安歇，心中又转起几个那不成型的念头。合眼翻覆几回，才觉倦意上涌，总算入梦去会玄德公了。
次日朝会，文武依次向皇帝——或者说向丞相——汇报赈灾平乱进展。
皇帝高坐堂上，隔着十二道旒珠，众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听他声音微微发颤，终归还是将内心不安暴露人前。
便有几人相互交换了眼神：主上年幼，到底难承大事。
诸葛亮自然也察觉了。一面继续用心听着，一面在心中权衡：此办法虽有风险，却未必不能一试。
于是，在皇帝言罢看向自己，习惯性询问“相父以为如何”时，诸葛亮略一沉吟，迈步至大殿中央，叠手道：“臣请陛下赴川西重灾地巡视。一来亲恤灾民，以示皇恩浩荡；二来威慑官员，以肃贪腐风气；三来亲察民情，以尽人君本分。”
“这....”皇帝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诸葛亮明白此事关系重大，谨慎些是应该的。见皇帝似乎并不反对，正要详述利害，人群中忽又站出一人：
“川西刚逢天灾，死伤无数，又遭人祸，流寇遍地——如此危难之时、危险之地，丞相却要陛下亲巡，只怕不妥吧！”
诸葛亮笑道：“汉南之忧，亦我所忧。请陛下宽心，时经数日，强震余震皆已过去。为保险起见，陛下可选水路西行，船上多载粮食衣物，一举两得。再者，此行不可铺张，也不必故作低调，须带足精锐护驾，以防灾民哄抢物资，误伤陛下。”
“丞相之言有理....只是外巡事关重大，朕要先秉明太后....众卿，可另有奏章？”
此话一出，便是皇帝听够了国事，要罢朝的意思了。众人心下了然，有事未及启奏的，下朝后再找丞相就是了。
诸葛亮虽然希望皇帝能当场应下，在百官面前树立起明君的果断，但毕竟不急于一时。况且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他也累了。
不料身后忽然道：“臣有本上奏：丞相诸葛亮私行巫蛊，暗通蛮王，意图弑君篡逆。证据确凿，罪无可辩！”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转瞬又归于寂静，只剩无数道难以置信的目光交汇。
一威严声音低沉道：“李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子龙将军，稍安勿躁。”那人不卑不亢道：“将军追随先帝多年，多次保扶陛下于危难，如此忠肝义胆，自然不愿相信竟与叛臣同朝为官。李邈人微言轻，虽是半路为臣，然而受恩深重，如能报效圣上万一恩德，岂敢爱惜一死之身？若非铁证如山——”
说着一拍手：“带上来！”
话音未落，两名高大侍卫架着一瘦高男子入殿。那人在外听了半刻，已是两股战战，浑身瘫软；被侍卫扔在殿中，直面皇帝，更是涕泗横流，魂飞魄散。
“丁四！”诸葛亮惊呼。
“丞相还记得小人！丞相还记得小人！”那人不知该先拜皇帝，还是先拜旧主，情急之下左磕一个头、右磕一个头，似哭似笑，好不滑稽。
李邈顾自道：“此人乃相府旧仆。丞相授意其弟诸葛均暗行巫蛊，被他撞见，因而获罪被逐，从此断了生计。微臣怜他家中父母老迈，子女年幼，收为己用，才知晓相府里谋划着好大的事！”
那丁四仍哭喊不止：“小人万死！小人万死！小人若知道李大人要告丞相谋反，宁肯带全家一块饿死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啊！”
他本无恶意，却越描越黑。皇帝听见这话，厌恶地侧了侧面孔。
李邈见他神智崩溃、情状不堪，便知道难靠他当庭指认了。还叫人原样拖下去，自己开口道：“诸葛均行巫蛊术，罪证就埋在相府后园内大柳树下；诸葛亮暗通蛮王，罪证就在他自己的书案上！”
诸葛亮被接二连三的指控砸得几乎转向。勉力稳住心神，快速将整件事理了个大概——无奈事发突然，此刻只凭口舌辩解，只怕会加剧冲突。
“相父，”皇帝适时开口，声音绵软委屈：“相父若要取国，尽可对朕明讲，何至于此啊？”
“陛下信了？臣并无此心”诸葛亮平静道，转身直视那人双眼：“你既说铁证如山，也要眼见为实。”
“如此简单，只要搜查相府或者.....抓了诸葛均来回话。”
诸葛亮问：“陛下之意呢？”
“相父....”刘禅心底很希望他能愤怒一些。如此平静，如此深不可测.....仿佛一座安静的怪物，一张口就能尽吞了他。
“也好，”诸葛亮忽然一笑，“汉南，有劳你带人走一趟。相府什么位置有什么东西你最熟悉，旁人去了，还要多绕弯路。”
李邈一惊，暗地哼了一声。皇帝随手指了几个侍卫，几人一道离开了。
诸葛亮又说：“还请陛下赐臣一张椅子坐。天冷风寒，臣腰上的旧疾又发作了。”
刘禅心中冷笑，相识近二十载，你哪里有什么腰疾。转念又把他的平静想作母兽护子的低吼，亦是大开杀戒的前兆，不由得心头一凛。
只是面上不显。殷勤叫人搬椅子并坐垫来。
诸葛亮道了谢，慢慢坐下，两袖拢在身前，爱惜地整理起羽扇的鹅毛来。
“快入冬了，相父还带着这扇子。”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恩情中道绝。”诸葛亮也不抬头看皇帝，只专心拨弄羽毛：“此扇跟随我半生，夏可扇凉，冬可拂雪，就算无事可做，作装饰也是好的。日子一长，万物生灵，我也不忍学成帝，有用时爱鱼目如掌珠，无用时弃明珠如蔽履。”
话中所指再明白不过，皇帝便有些讪讪的。诸葛亮也不多话，理完羽扇，干脆闭了眼睛休息。
去的人很快回来，一副“满载而归”的得意样子。诸葛亮并不意外。与其让旁人在他府上乱翻一气，还不如与人方便，有的放矢来的快些。
何况他也好奇李邈究竟是何居心，自己为何会有“把柄”落在他手上？
“陛下，这是蛮王写给丞相的书信。”一个侍卫上前，怀里捧着几叠羊皮纸。
太监接过，快步递与皇帝。
皇帝展开一张，随即皱眉：“蛮族文字，如何看得？相父可认识吗？”
说着示意太监递给他看。李邈急忙道：“陛下，不可听他信口胡编！”
诸葛亮接过，粗略一看，懒懒道：“李大人抬举了。这一封是新送来的，我也需要对着字谱逐一辨认，哪里有那份通天的本领？”
皇帝烦躁道：“收起来，找会识者辨认。”
另一个侍卫上前，打开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口袋：“陛下，这些是按照丁四所指，在相府柳树下挖出的——诸葛均只说是药渣，再问其药功效、为何鬼祟掩埋等，皆闪烁其词。”
诸葛亮原本慵懒斜坐着，闻言一阵紧张，身体一下子坐正了。
“相父病了？”皇帝“惊讶”道：“是朕疏忽了。来人，去请余太医来。”
诸葛亮被抓了个措手不及。眼前已是死局，这太医无论如何都要来诊治他了！
忽然听李邈说：“陛下，何必劳烦太医？臣幼年学医，自有办法查明真相！”
“果真？”
“果真！”
宽大衣袖底下，诸葛亮左手已经紧紧握住右手手腕。怎奈越要苦思破局之法，越是脑袋空空，冷汗直冒。
李邈却绕开他，到那侍卫身旁，拿过布口袋，捏起一撮在指尖搓开，放在鼻端仔细嗅着。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
李邈凝神嗅了一会，神色一变，又捏起一撮搓开细嗅，瞪大眼睛看向皇帝，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陛下！这药——”
“好了！”皇帝忽然断喝，“朕不信你。收起来，朕自会找太医来瞧。朕累了，改日再议！”
“陛下！”见皇帝起身欲走，李邈不甘地喊道。
“噢——”刘禅回头，似笑非笑道：“朕有心相信相父清白，奈何人言可畏。待事情查清之前，还请相父不要离开京城。”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暗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