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劫》顾染

6、Chapter 06

　　石苍海和妈妈离婚之后，妈妈就帮我把姓改了回来，户口本上我的名字再一次回到“林浅”。妈妈让大家改口，可大家似乎已经习惯了石浅这个名字，我也根本无所谓自己姓甚名谁。

　　我家的户口本不仅是一本单纯的户口本，它侧面描绘出我妈妈大半生的情感经历。

　　户口本上最初是林革、妈妈两个人，后来有了我，人数变成了三个。

　　妈妈同林革离婚与石苍海再婚，人数则变成了四个。

　　如今妈妈再离，户口本上又重新变回我们母女两个。

　　石弯依旧留在我家里，可她与我在法律意义上却已不再是姐妹的关系。

　　石苍海对家庭的背叛给石弯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白湍和我总是变着法儿地哄石弯开心，石弯对我们说不必担心，她一早就想过父亲会有这么一天。

　　妈妈倒是表现得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话比从前少了许多，她最近总是会在做事情的时候停下来发呆，一发呆就是好一阵子，发起呆来听不到别人和她说话亦听不到任何声响。

　　“浅浅，我觉得这阵子你和我不亲近了，你因为我爸的事心里对我有了隔阂，对吗？”那天晚上石弯抱着枕头推开我的房门。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最喜欢你了，这个世界上你和妈妈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从床上坐起身贪恋地双手抱住石弯。

　　“那我就放心了。”石弯低头帮我理了理乱掉的头发，又摸了摸我的脸，“浅浅，头发不要剪了，我想看看你长发的样子。”

　　“好。”我点头答应，如果这是石弯的愿望，我当然愿意为她实现。

　　“那天你去车站接我的时候不是说太想我了吗？今天好好陪陪你。”石弯将她的枕头放在我的枕头旁边。

　　“浅浅，你想好分班的时候学文还是学理了吗？”石弯放好枕头后坐在写字桌前问我。

　　“学理吧，我文科不好。”我在今天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次期末成绩考试怎么样？”石弯看到我桌面上摆着一摞卷子随口问了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

　　“我的成绩……不太理想。”我提及成绩心情忽然低落，父亲给我打下的那个“低智商、残次品”标签在我额头若隐若现。

　　“不太理想……我倒是想知道能有多不理想？”石弯不依不饶地追问。

　　“三十七名。”我沉默半晌如实回答。

　　“年级名次？”石弯双手托着下巴玩味地盯着我的双眼。

　　“不是年级，是……是班级。”我听到石弯倒吸了一口冷气。

　　“浅浅，你千万别着急，明天开始我帮你补课。”石弯揉了揉我的头发压低声音安慰，我其实根本没有为成绩的事着急，她明明才是那个真正替我着急的人。

　　“我才不想补课，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想多和你呆在一起……至于学习成绩的事儿，我根本不在意，姑且就那样吧，考倒数第一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家有你一个好孩子就够了，我想活得自由点。”我故作潇洒地搬出一套属于我自己的理论。

　　“你这又是在说哪门子疯话，你再跟我胡扯这些歪理信不信我不理你？

　　石弯听到我的回答假作生气地捏了捏我的面颊。

　　“弯弯，咱们不一样，我就想平平凡凡，简简单单，活一天开心一天。”那一瞬我很想告诉石弯年幼时父亲给我下的断言，可我不知为什么觉得从小一路优秀到大的石弯未必能够理解我的平庸。

　　“傻瓜，谁不想活一天开心一天，等你进入社会的时候就会知道，人越是卑微就越是难以生存，平凡的人哪那么容易得到快乐，如果自己不强大就会像蚂蚁一样被谁都能踩上一脚。”

　　“太深奥了。”我只想珍惜和石弯在一起这有限的时间，并不想考虑太多的未来。

　　“好吧，今晚放过你，我抱着你好好睡一觉。”石弯言语间将我搂在怀里。

　　那晚我睡了安稳的一觉，没有噩梦，不会惊醒，石弯的存在对于我就是一种这么神奇的力量。

　　清晨我醒来时看见石弯已经起床，她正坐在写字桌前埋头书写。

　　“弯弯，你干什么呢？”我睡眼惺忪地扬起脸。

　　“时间表，今天开始我帮你补课，我不准许你认命。”石弯言语间得意一笑，随后又加了一句，“免费。”

　　“昨晚不是说好不补了吗？”我听到石弯的话立马垂头丧气。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石弯放下手中的笔转过头问我。

　　“弯弯，我不爱学习，我真不爱……”

　　“你现在是在拒绝我吗？”石弯摆弄着手里的横格记事本。

　　“不是，不是。”

　　“那就是答应我了？”

　　我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我怎么可能赢得过她的伶牙俐齿。

　　我闭上眼迷迷糊糊地再次陷入睡眠，突然感觉身上一凉，石弯将我身上的被子整个抽到床尾。

　　“弯弯，你……”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数三个数，你快点去洗澡换衣服，准备跟我一起看书。”石弯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床上拽起来推进浴室。

　　“钢笔没水了，你墨水放哪了？”我正洗澡的时候石弯咚咚咚敲门。

　　“钢笔墨水在抽屉里，你自己找吧。”我隔着门交待。

　　我洗完澡出门看见石弯手里拿着一大叠信，她像洗牌一样哗啦啦地翻弄它们，那些信里面有一半是当年景年写给我的交换信，另一半则是初中部一个学妹与两个笔友之间的通信。

　　“我们家石浅这么招人喜欢。”石弯扬了扬手中的那一摞信件。

　　“那只是普通的信件，又不是情书。”我扑过去抢她手中的信。

　　“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你成绩落后的原因吧，你一向做事不能分心，这些信我没收了，等你考上大学我还给你。”石弯把信直接放进她的书包夹层。

　　“好吧。”我知道再多说也无用。

　　我很喜欢和石弯在一起的时光，即便是复习最无聊的功课也很开心。

　　白湍时常会过来和我们一起，三个人或是安静地看书，或是笑闹闲谈。

　　时间就这样缓慢划过。

　　我长大后身边的所有人都说石浅很木讷，除了常常会开心地对人笑之外完全看不出正常人应该表现出来的情绪起伏，我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是好还是不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难过的事情在我这里停不了太久，我一转身就会忘掉，同样快乐在我这里也停留不长久。

　　我常常觉得每天都像是在做梦，人生就像是一个冗长的梦境，我随波逐流就好，无需太清醒。

　　我想我这样的人，似乎永远也不会被伤害到，除去妈妈和石弯，似乎谁都不能真正走进我的内心，毕竟我连自己的未来都不在乎。除去妈妈和石弯，谁在我这里都可以很重要，谁也都可以不重要。

　　可是有些结论，人们和我都下得太早。

　　那天上午在学校一直纠缠我的初中部小学妹来家里找我，我把她领到巷子里的食杂店，搜刮干净口袋里所有的硬币给她买了一支巨大的七彩棒棒糖，我希望她拿到糖之后乖乖回家别再找我。

　　“我喜欢你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一看见你就心情无比快乐。”学妹左手臂弯挎着她妈妈的包，右手举着那支七彩棒棒糖。

　　“我不喜欢和小妹妹一起玩耍，你快点回家吧，家人找不到你会担心。”我皱着眉头嘱咐她。

　　“我不够成熟吗，小石头？”小学妹一本正经地问我。

　　“你……够成熟。”学妹的确够成熟，她除了矮我一头的身高能看出是一个小孩子之外，穿着打扮都是二十岁姑娘的模样，她巴不得自己快点长成大人。

　　“那你怎么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学妹眼巴巴地追问。

　　“我就是不愿意，愿意不愿意这点我自己总能知道。”我被小学妹纠缠得有点烦躁。

　　“石浅，你站住！”学妹在我身后用力跺了一下脚。

　　我站住了，她用很大的力气将我怼向巷子里的石头墙壁，我感觉她的面颊向我靠近立马将头扭向一边，她摆正我的脸，我死死地咬紧牙关。

　　那天学妹跑开很久之后我才回过神，我石浅竟然被一个偷穿妈妈高跟鞋假装成熟的小孩子给欺负了！

　　傍晚回到家我开始做晚上要讲解的物理选择题，我头昏脑胀，思维混乱，只好随便填上ABCD来应付，我胡乱写完那些答案之后自己心里觉着很对不起石弯，她尽心尽力地帮我复习，我却无法集中精神做题。

　　“林浅，你看题了没有？这是多项选择题，你每一道题都选择单项！你怎么可以用这一套来应付我？”每逢石弯开口叫我林浅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她当真在和我置气，这个“林”字仿佛橡皮擦般一点点涂掉我们之间的亲密。

　　“弯弯，我……”我依然不知道该向她如何解释。

　　石弯等不到我的回答便将那本练习册啪一声丢在地面，我站在窗子前看她快速离去的背影，她去了家禄理发店。

　　我想我不该让石弯如此不开心，所以我决定去家禄理发店找她道歉，我要勇敢地向她说出令我心乱如麻的理由。可当我走进家禄理发店撩起门帘看到的确是她与白湍相拥而吻的画面。

　　那本物理习题又再次掉在地面。

　　两个人惊慌失措地推开彼此。

　　我踩着练习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人们口中没心没肺的石浅，这一次心里疼的要命。

　　人们印象里大大咧咧的石浅，这一次没有转头就忘。

　　只要一回想起那个画面，我的心就变成遍布弹孔的箭靶。

　　那天石弯在老榆树底下找到我的时候，我还蹲在树下没出息地抽泣。

　　原来在乎一个人的感觉这样难受。

　　原来看到石弯和白湍接吻的感觉比听到父母离婚还要难受。

　　为什么石弯在我的心里这么重？难道我对石弯的喜欢不再是小妹妹对大姐姐的喜欢，难道我对石弯的喜欢与白湍的喜欢竟是同样？

　　“浅浅，别哭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对不起。”石弯蹲下来抚摸我的面颊，我捂着脸躲开她，可是她却硬生生地掰开了我捂着脸的手掌，不由分说地为我拭泪。

　　“别哭了啊，别哭了，我的宝贝浅浅，我向你道歉。”那么柔软的语气。

　　“浅浅，你告诉我究竟怎么了，你把所有烦恼全都告诉我好不好，我来帮你开解。”

　　“石弯，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