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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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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为无论多久不见林革内心都不会泛起丝毫波澜,可是我脸上期盼的表情和我急切的脚步依然出卖了我。
林革见我向他飞奔过来一把抱起我,他将军帽摘下来斜戴在我的头顶。
“浅浅,想爸爸吗?”林革问我。
我因为害羞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林革。
冰淇淋店里,一张桌子,这边坐着我,那边坐着林革。
“这个是送你的礼物。”林革递给我一个精致的包装盒,我兴奋地打开来看,包装盒里装着一副塑料手铐还有一支玩具手枪。
“喜欢吗?”林革凑过来问我。
我点点头对林革高兴地咧开嘴笑。
“浅浅,爸爸结婚了,你想和我们一起生活吗?”林革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表情很认真地问我。
“我得留下来保护妈妈。”我更加认真地回答,冰淇淋在我的唇齿之间融化。
“恩,我知道了。”林革摘下我头上的军帽重新带回自己头顶,我很喜欢他来回将帽檐调整到正中间的动作。
那天林革把我领到了他的战友家,我一进门便看到了墙上有一面镶满英雄像章的巨大相框。
“这是你江阿姨。”爸爸把我从像章墙牵到江若柳面前。
“这就是浅浅啊,你爸爸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这个宝贝女儿,我好想亲眼见见你呀,今天总算是得偿所愿。”江若柳牵过我的手让我坐在她的身边。
“江阿姨好。”我抱着林革送我的玩具手枪冲她傻笑。
“呦,浅浅可真乖呀!”江若柳揉揉我的脸,只见她回身从包里弓着手指挑出一条长命锁,俯身戴在我脖颈,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雅的香水气味。
“江阿姨你手指出血了。”我指了指江若柳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提醒她。
“孩子,这是指甲油,你看阿姨的手好好的。”江若柳忍着向我扬起十只手指。
我当然知道那是指甲油,只不过是想在她面前扮傻罢了,如果她当真觉得我傻,或许就会劝林革别动想把我从妈妈身边抢走的坏心思。
林革的战友和家属来了一大桌子,那帮人寒暄笑闹,划拳碰杯的声音此起彼伏,那是我第一次在家以外的地方得以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林革的生活。林革在我的生活中素来是一个近似于隐身的角色,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想要带走我。
“浅浅,阿姨真心喜欢你,阿姨不能生育,如果以后你到了家里永远都是我们的宝贝独生女儿,阿姨让你吃好的穿好的,你再也不会过青城的那种寒酸日子。”席间江若柳牵过我的手爱怜地抚摸着我的面颊。
“江阿姨,我是我妈妈的女儿,我没有办法跟你们一起生活。”我不想给她空头的希望便索性有话直说。
“林革,这是怎么回事,你出来一下。”江若柳母爱泛滥的脸在我面前一瞬僵掉。
两个人出去了好久,我望着一屋子的陌生人瞬时很想念妈妈和石弯。
“浅浅,你去哪?”邻座的叔叔问我。
“我去看看他们。”我看了眼林革挂在木质衣架上的军外套回答。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掺和。”另一个叔叔扬着酒醉红透的脸嘱咐。
可是我已经忽略了那些劝阻执意走到门外。
“咱们不是说好带浅浅走的吗?”江若柳向林革发脾气。
“可是孩子不同意我能怎么办,毕竟浅浅是她妈妈带大的,母女俩有感情,我这个当爸的有什么资格说带走就带走呢?”林革皱着眉头一脸无奈地解释。
“那我怎么办,咱们就一直无儿无女的过一辈子,等到老了都没人养老送终吗?”江若柳忽然把头埋在膝盖上崩溃地哭泣。。
“若柳,你听我说,浅浅不跟咱们一起生活其实也挺好,浅浅这孩子从小木讷,见到谁都只知道傻笑,虽然看起来很乖很懂事,可是脑子有点……你也不是没听见她问你手是不是出血了,你想想哪个智商正常的孩子会认为涂指甲油的手指是在流血……
若柳,我知道你想要孩子,我也知道你要强,可是浅浅你领回家无论怎么培养都不会达到你的要求,她是个低质量的残次品孩子,像我的地方太少……我们弄不好不但借不到她养老送终的光,反倒要一辈子跟这个智商不足的孩子操心……你觉得呢,若柳……”
……
林革走的时候把哨子掏出来挂在了我的胸前,我把江若柳挂在我脖子上的长命锁摘下来放到林革宽大的掌心里,我这辈子与他之间的父女缘分只不过是一个名义罢了。
“爸爸,再见。”即便口中向林革说着再见,我却总觉着我们日后再也不会相见,我笃定他从此以后会对我深深地厌恶。
“浅浅乖,你以后要学着活泼一点。”林革俯身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随后笔挺地给我敬了一个军礼。
我也回了林革一个标准军礼。
那天林革的车开走很久之后,我依旧保持着军礼的姿势站在那里,那个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如果我不动,时间就可以定格,或者说如果时间不能定格,至少我未曾动过的双脚和载着林革离去的车轮还在同一条看不见的虚无直线上的两点关联着。
上天知道从前我是多以拥有一个穿军装的父亲为荣呀,可是我未没料到,原来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继承了母亲大部分基因的残次品,一个低质量的孩童。我那仅存的一点可怜巴巴的自尊在那天被林革碾得粉碎,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在那一瞬陷入了一道看不见的缝隙里,我从那天起开始有点想放弃被父亲亲手打上残次品标签的自己。
那天林革送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正是晌午,我取下脖子上的军哨放到装着玩具枪的包装盒,我今生都不想再触碰林革给我的任何礼物。
妈妈我的眼神有些躲闪,她拿不准我是不是来向她道别。
“妈妈,我回来了,爸爸走了。”我疲惫地抱了抱一身熟悉洗衣粉味的妈妈,当着她的面把林革送我的玩具扔进院子里的垃圾桶。
晚餐是我最喜欢的饭菜。
“浅浅,欢迎回家。”石弯递过来一个长方形的小纸盒。
我很开心地撕开一层层包装纸,盒子里面是一只银色的随身听,随身听旁还放着一盒卡带,卡带的封面上印着一个面容精致的男人。
“弯弯,这个男人是谁?”
“张国荣,那天我们在电影院看的《霸王别姬》不记得了么?他就是那里面的程蝶衣。”石弯在一旁提醒我。
可是那天我因为酒精作祟过得像梦一样,又怎么能记得?
……
那年石沧海因为忙于生意没能回家中过年,石弯挂了电话之后脸色显得很差,石弯在她父亲石沧海面前一向丝毫不压抑情绪,或许是因为石沧海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或许是因为他们曾在过去数年的光阴里互相依靠。
年三十儿晚上妈妈把两盏火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方,我和石弯忙着贴福字、春联以及五颜六色的镂空挂钱。
午夜白家碌领着白湍招呼我和石弯一起去院门口,只见院外的雪地上堆了许多花花绿绿的烟花炮竹。
白湍每次把鞭炮点燃我就大叫着捂住耳朵,石弯见我害怕便将我扯到怀中躲在门旁的石狮子后面,两个人探出头看鞭炮在雪地里被点燃。
“弯弯,弯弯。”我在鞭炮震天的响声中扯着嗓子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浅浅?”石弯低下头看被包裹在她大衣里的我,她脖子上的围巾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滑过我的脸。
“你比天上的烟花还好看。”我眼睛睁得大大地对她感叹。
“傻瓜。”她从背后伸出手刮了刮我的鼻尖,不一会儿又补了一句:“真傻。”
白湍父子将所有的烟花炮竹都意义点燃,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我掩着嘴巴在石弯怀里咳了几声。
白湍拿起扫把清理了一下地上的碎屑,他的手中还捏着用来点燃鞭炮引捻的火柴。
“弯弯,你冻手吗,要不要我帮你暖一暖。”白湍说话的时候口中有白色气体向外飘散。
“我没关系,你也冷了吧,冷了就快点进房间暖和暖和,不用管我。”石弯把手放进口袋里笑盈盈地看着白湍。
妈妈包好饺子之后打发我和石弯端了几盘送到家碌理发店,我扯着石弯袖子在那里磨蹭几分钟,只为了多看一会儿白湍家的彩色电视画面。
那个年总得来过得还算精彩。
……
寒假过后的时间过得很快,石弯一转眼就要面临高考,妈妈知道高考对石弯很重要突然紧张的不得了。她不断地向白湍打听家里应该为石弯的高考做些什么准备,最后折腾了几天才怏怏地发现她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要不给石弯添乱就好。
石弯面对人生重要时刻似乎没有妈妈那般紧张,她没有像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挑灯夜读,更没有变得心情焦虑神经兮兮,一切都如往常。
“你石叔好些天都没往家里打电话了,他要能在高考之前给我家弯弯打一通电话多好。”那天我正躲在屋子里津津有味地看着动画片,妈妈手里拿着织了一半的毛衣凑过来念叨。
“等石叔生意做大做强肯定会第一时间买台大哥大。”我随口安慰妈妈。
“唉,我真心疼这孩子。”妈妈叹了口气。
“妈妈,如果换作是我,你也会这么心疼吗?”
“如果换作是你我也得心疼,但可能不像心疼我家弯弯那么严重。”妈妈身体向椅背后面一靠。
“为什么?”我将目光从电视屏幕挪到妈妈身上。
“你和弯弯性格差太多了,你看着没心没肺的,实际上也不记忧不记愁,什么事都一转身儿就忘了。可是我家弯弯,表面上说说笑笑的,心里面把苦都忍着呢,越懂事的孩子就越让人心疼。”妈妈言语间重重叹了一口气。
“妈,那我给石叔写信好不好,写信让他给弯弯打电话,石弯接到她爸爸的电话一定会很开心。”
“写了他也不一定能收到,不过怎么也比没写强,好孩子,妈去给你拿纸笔。”妈妈放下手中的毛线和织针去了书房。
“妈,您说怎么写吧。”
“我也不识字,你上这么多年学了,自己看着写吧,记得末了告诉你石叔不要提给你他写信这回事就成。”妈妈拿起织针继续织起毛衣,我能感觉到她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
石沧海电话打回来的时侯,石弯早已经如愿收到了陆城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有点生他的气。
妈妈和弯弯轮流接电话,最后轮到我。
“浅浅,对不起,叔叔因为有些事耽搁了,今天才收到你寄来的信。”石沧海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石叔,高考这么大的事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记得,你对弯弯不够好,我……我……我瞧不起你!”那天我没喝酒却发了疯,我完全没意识到我在数落一个比我年长将近三十岁的大人。
妈妈抢过电话跟石叔解释我刚刚的失常。
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咚咚咚。”门外有人敲门。
我迟疑片刻下床推开门,石弯面色如纸地站在门口。
“林浅,你刚刚为什么对我爸用那种语气说话,你一个小孩子凭什么教育大人?”石弯明显生气了,她不仅直呼我的原名声音里亦带着怒气,我一时间懊悔得想杀死自己。
“我,我就是觉得……”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妥善表达心中的想法。
“你就是觉得什么?”石弯往前一步站在我的眼前,我瞬时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她好似下一秒就要变身成为怪兽一口将我吞食。
“我……我就是想……算了,我也说不明白……我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闭上眼睛转过头不看石弯,祈祷自己能够侥幸逃脱此刻。
“你没觉得和长辈用那种语气说话很不礼貌吗?”石弯又向我靠近了一点,她的语气已然缓和许多。
“弯弯,我……”我依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彼时我感觉自己仿若真的是一个低质量的残次品,如果换做其他人一定能给出一个令石弯满意的回答。
“你……”石弯瞬时失掉所有的耐心。
“浅浅,一件事想表达清楚有那么难吗?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该解释的就解释,该误会的就误会。你什么都不说要我怎么想?我只能认为你这个人个性太糟糕了!”那个被惹到的人对我劈头盖脸地一顿斥责。
“弯弯,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对石叔说话的时候语气太急……”我只对石弯说出了前半段,隐藏起了我想要说初的后半段:可我真的希望石叔能多关心你一点,我和妈妈本意是想让你开心,如果我早知道你会因为这件事如此生气,即便打死我,我也不会写那封信。
那天我已经清楚地意识到石弯的父亲并不爱她,即便她那样漂亮那样优秀依旧无法在石沧海心中占据一个位置。如同父亲林革并不是出自真心爱我这个残次品女儿,大抵天下的父亲都是这个样子。
我一想到这里便开始心疼石弯,妈妈说懂事的孩子更惹人心疼,妈妈说弯弯表面上说说笑笑的,心里面把苦都忍着呢。弯弯,妈妈口中的你和眼前这个怒容满面的你,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