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劫》顾染

22、Chapter 22

　　我的身体在时光流逝中已经渐渐复原，骨折或许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重伤，我之所以这么在意，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中父亲林革频繁地出现。

　　如果当初不是抱着那么大的期望想要见到林革，如果伤我的那个人不是林革后来收养的女儿，如果林革没有当着我的面屡次出言袒护苏唯一，我的内心或许就不会那样难过。

　　我发现成年后的自己变得越来越让人讨厌，比起小时候，我越来越懂得在乎自身的感受，越来越想把自己在乎的人永远留住，因而就过得越来越不开心。

　　五月，归期将近，我既有些盼望，又有些不安。

　　六月，我与同来的几个校友一同踏上返回陆城的归程，那一路我复杂的心情几乎无法用言语描述，唯一可以表达清楚的便是，这长达一年的分离丝毫没有缓解我对石弯的想念，我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得更加贪婪。

　　“司机师父，您停在这里就好。”我在暮色四合之中开口叫停了出租车。

　　我时隔一年重新回到了千里之隔的陆城，那个我熟悉的陆城，我念书的陆城，我与石弯的陆城，我拉着行李箱慢慢地走，慢慢地走，终于走到那条我无比熟悉的街道，我梦中已经在这条街道上走过一千遍，一万遍，然后我看到前方一个穿着素净外套长发比肩的女子穿过马路蓦地停住脚步，我知道那定是我心心念念的人。

　　我就那样静静地跟随在她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向回家的路。

　　我跟随她走到街道的最后一个拐角，她仿佛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回过头，手中提着的购物袋陡然一松，橙子滚落一地。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捧起她的脸，我们久久地拥抱，我放肆亲吻她颤抖着的睫毛以及失控流下的眼泪。

　　“浅浅，我爱你……”

　　“浅浅，我想你……”

　　这是我这辈子听到最悦耳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她说她爱我，原来她真的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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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手牵手来到家门前，她开门锁的时候也不肯松开我的手，我推开门看见阳台又晾满了衣服，那一刻我知道石弯或许也像我想念她一样想念我。

　　我们的家永远那么干净，但凡有石弯出现的地方总是那么一尘不染，她每当心情烦乱的时候便会执着于打扫，而我，是不是也曾一次次扰乱她的心绪？

　　“老罗呢？”我低头思忖良久开口问石弯。

　　“老罗……人已经不在了。”石弯咬了咬嘴唇。

　　“他怎么了？”我看着石弯的表情心中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癌症晚期，他已经走了大概三个月。”石弯言语间刻意避开我追问的眼神，她回身将我的行李箱拖到一边，随后柔声嘱咐，“你先去洗个澡吧，洗完澡今天好好休息。”

　　我已经看出石弯不想让我追问更多，便依着她的话脱掉衣服走进浴室，她买给我的蓝色浴巾依然挂在那里，我的牙刷，我的拖鞋，我的一切一切都在这间小小的浴室里安静地等我归来，我忽然眼角发酸，又硬生生地逼自己把眼泪收回。

　　重逢的时候不可以两个人一起流眼泪。

　　花洒下的水流哗啦哗啦滑过我的皮肤，我在清洗自己，也在清洗过去，我很想在结束这场清洗过后，我们之间互相重创留下的伤疤就可以痊愈，我不可以在石弯面前流露出一丝的埋怨。

　　那天我从浴室里走出来时石弯接过毛巾帮我擦头发，我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她温暖的指腹时不时地触碰到我的面颊，那一瞬我好想流泪。石弯听到我无法自制的哽咽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将毛巾扔到了一旁……下一秒，我的背后传来她久违的体温，然后是湿漉漉的一片温热。

　　“傻姑娘，你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在今天流光吗？”我回身抱住她。

　　“浅浅，我们这辈子再也不分开了。”彼时她那种平时从不轻易流露出的脆弱令我心疼，令我难过，那一刻我决意忘掉过去她带给我的所有不快，我只想好好爱她。

　　我抱起她走进卧室，我们一起穿过细雨，我们一起登上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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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早我被额头的亲吻叫醒，石弯已经准备好了早饭，我们沿着同一条路出发，我去学校上学，她去医院上班。

　　“浅浅，我和罗启明之间其实……”那天石弯站在我们分行的路口转过身叫住我，她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讲出后半句。

　　“弯弯，你们之间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可以忽略，我们一起向前看，不回头。”我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平复她心中的担忧。

　　石弯听到我的回答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冲着我露出好看的笑容，那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开心地笑，我的心也跟随着她明亮的笑容一起变得像田野一样开阔，是的，我不该追究，我不该计较。

　　原来爱一个人是她快乐我就快乐，她难过我就难过，但前提一定是她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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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转眼已至，同学们都迫不及待地陆续离校，我去图书馆帮陆宇归还她先前借出的几本书，却不想在那里碰到了带着图书馆工作人员胸牌的罗今早。

　　“小石头，我们一起去天台坐坐吧。”罗今早转过头和旁边的工作人员耳语几句，便同我一起来到图书馆顶楼的天台。

　　“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工作？”我问她。

　　“我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算太久，我爸在的时候看不惯我一天游手好闲，他就托人在你们学校里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罗今早提及罗启明叹了一口气。

　　“陆倩的古玩店你不帮忙照看了吗？”

　　“我和陆倩分手了。”

　　“为什么？”

　　“她家里逼婚逼得厉害。”

　　“你们以前不是见过对方的家长吗？”

　　“见过，她和家里人说我们是朋友。”

　　“你去找她好好聊一聊嘛。”我总觉得还有机会。

　　“没用，婚期都定下来了，唉，小石头，别提这个了，心烦。”罗今早痛苦地皱着眉把头扭到了一边。

　　“好，不提了。”我也不想惹她心烦。

　　“你和你姐合好了吗？”罗今早沉默了一会儿问我。

　　“我们没事了，你知道的，她无论做什么我都可以轻易原谅。”我对石弯的爱向来卑微得没有底线。

　　“我们其实早就都知道你和你姐心里互相喜欢，石弯从未在我们面前隐瞒对你的感情，只是老罗自私，他仗着自己救过石弯的命，仗着自己是个将死之人，非得和你姐硬绑在一块，他们两个其实并没有结婚，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女朋友，你姐只不过是用这种方式圆了一回我爸人生在世最后的心愿。

　　罗启明想让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有本事娶到一个超凡脱俗的美女，呵，小石头，你看，我爸的学识不浅吧，可是他一辈子活到头心底惦记的最终也就是这么点儿虚荣，他怕被人瞧不起。我知道他这样做是大错特错，也知道我们纵容他隐瞒你更是错上加错，可是老罗走的时候却很知足快乐……小石头，对不起，我和罗启明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罗今早郑重其事地向我提出道歉。

　　“如果你早一点将这些告诉我，我或许不会去台湾待这一年。”

　　“如果我们让你早一些知道真相，你又怎么可能容许石弯成全老罗最后的心愿，他确实很可怜，也确实很不要脸。我既心疼他，又为他感到羞耻。”

　　“你说得对，我确实做不到，石弯就算欠下他再多的人情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来还。”我为老罗的无耻感到愤怒。

　　“小石头，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我的气，可是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先前遇到过你妈妈来陆城找石弯，我不经意听到了她们之间的交谈，你妈妈好像通过你以前的日记之类的东西已经得知你暗恋石弯，你妈妈要求你姐姐必须想办法斩断你对她的情感。我想石弯之所以答应老罗恬不知耻的要求，一方面是因为可怜他且想还他的人情，另一方面也是想借着这件事来斩断你对她的情感，毕竟那是你妈妈亲口对她提出的要求，而你妈妈是无私养育她多年的母亲。”罗金早那天将一直以来令我感到费解与困惑的谜题答案和盘托出。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石弯先前对我那么狠心，原来是因为妈妈……左边是妈妈，右边是老罗，两个人一起架着石弯的胳膊逼迫她走上一条不情愿之路，一边是亲情，一边是恩情，一边是尚未成熟且无法依靠的所爱之人……

　　我的石弯，她是如何在心碎之中独自撑过那些艰难……而我在爱人最难过的时候只是一味地和她耍脾气，一味地离家出走，一味得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博得她的关注。我的石弯，她如何在孤立无援中抵得过那些心酸，那些误解，那些疲惫……

　　那天我从学校回来去买了两张电影票，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石弯工作的医院。

　　“浅浅，你怎么在这？”石弯的同事严蓓热情地同我打招呼，她们两个大学时住在同一间宿舍，毕业后又入职于同一家医院。

　　“我在等石弯呢。”我一想到石弯便忍不住嘴角泛起微笑。

　　“我带你去我们办公室等。”严蓓将我领到了石弯的办公室。

　　“好。”我点头答应，我在这之前还从来都没有见过石弯工作的地点。

　　“来，喝水。”严蓓言语间递给我一杯温水。

　　“你放暑假还没有回家看看吗？”严蓓倚在办公桌前问我。

　　“我等过年的时候再和弯弯一起回家。”我想了想回答。

　　“石弯总惦记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每天都在我耳旁念叨，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估计她的头发都得愁白。”严蓓冲我笑了笑。

　　“我也很想念她，每天都在想……”我眯了眯酸涩的眼睛回答。

　　“叮……”我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弹出一则消息。

　　严蓓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是宋了了发来的一张合照，我们在临行之前拍下那张照片作为纪念。

　　“我不是故意看的，但我还是看到了……”严蓓讲这话的时候用了一种调皮的语调，她出生在一个生活很是幸福和乐的家庭，平日里的性格要比石弯活泼许多。

　　“这个女孩是我在台湾那边的同学，她和我一样都是交换生，我们分别之前想留个纪念，所以相片拍的比较亲密，你不要误会。”我十分慌张地对严蓓解释，她与石弯一向关系要好，我想她应该知道我与石弯互相喜欢。

　　“这点小事我才不会误会。”严蓓笑道。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这么开心。”石弯不知道什么时候穿着白大褂推门而入。

　　“我们在聊浅浅手机里的美女呢。”严蓓趁我愣神的功夫把手机抢过去递给石弯。

　　“这女孩长的挺可爱，是你同学吧？我下班了，咱们走吧。”石弯看了一眼我与宋了了的合照微笑着把手机归还给我，她并没有因此责怪我。

　　我牵起石弯的手和她一起慢悠悠走向电影院，她的体温从指尖传递给我，我整个人仿佛被阳光照耀一般身体暖融融的，大抵是因为先前经历了太多，我无比珍惜眼前此刻互相陪伴的时光。或许是我们真的分开太久，久到我需要一点点时间去学习适应我们幸福生活的样子，久到我在这种幸福的时刻居然会担心下一刻会不会失去，会不会远离。

　　“浅浅，送你一个小礼物。”石弯看电影的时候系在我脖子上一根项链，项链绳下端金属质地的挂坠碰到我胸口的皮肤，那是一种凉凉的触感。

　　我用手指抚摸胸前的挂坠，那是一枚戒指的形状。

　　“我本来还想着毕业后攒钱去买。”

　　“浅浅，谁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在爱着彼此。”石弯安抚似的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顺势把头靠在她的怀里凝神看着面前这个我挚爱的女孩子，那个瞬间我恍然想起了石弯、白湍和我小时候一起坐在影院里看《霸王别姬》的情形，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只顾看着石弯姣好的面容，脑袋里却不记得丝毫的电影情节。

　　如今多年之后我们又身处在相同的场景，我同样心中盛满了痴迷怜惜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岁月虽然带来很多磨难，很多伤害，可是有些感受，有些情愫，有些爱慕，这些年间并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