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劫》顾染

2、Chapter 02

　　“妈妈，石叔会走很久吗？”我一边走一边问。

　　“我也不知道。”妈妈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石沧海对于去广东这件事显然很兴奋，我们三个人的脸无论沉得有多难看都丝毫影响不到他的积极，妈妈整理出石沧海的衣服，清洗干净后熨烫平整，小心翼翼地折好，她的眼圈每隔一会儿就要红上一次。

　　临行前妈妈做了一大桌子饭菜，除了石沧海谁都没有动筷子。

　　“上车饺子下车面，你多吃点。”妈妈不停地往石沧海碗里夹饺子。

　　石沧海破例喝了一点小酒，红着脸笑得很灿烂。

　　妈妈把石沧海要带走的钱缝在他的大短裤里，石沧海在手里挤出一堆摩丝，对着镜子梳了个光溜溜地油头，随后穿上一件宽大西装拎起手提包和我们一起去火车站。

　　汽笛声响，火车带走了石沧海，他就这么轰轰烈烈地下海了。

　　石沧海走后妈妈空出后院一间屋子开了个小洗衣店，石弯买来白纸用刀片裁成长方形的小块理成一摞，她在每一张上面都写下宣传语：洗衣服请找西灿街18号老韩家，下面用小一号的字标注：衬衫1毛西装1毛五被罩3毛量大优惠。

　　石弯写好之后把字条摊在桌子上晾干，她推出石沧海覆满灰尘的二八车到水管下面冲洗一番，再用抹布仔细擦干。

　　“浅浅，过来。”石弯招手叫我。

　　“弯弯。”我走到她面前。

　　“今天咱们有个任务。”石弯说着把那些她写好的广告字条塞到我手里。

　　那天美人石弯骑着二八自行车驮着我在街角巷子里穿梭，她长长头发和轻纱裙角在风里飘呀飘呀，我坐在她身后仿若置身于一场期盼已久的美梦里。

　　石弯和我来到市场把字条发给街坊。

　　“哟，这姑娘长的真好看，今年多大啦？”臂弯挎着菜篮子的大妈笑呵呵地打量。

　　“阿姨，我十八。”石弯笑盈盈地回答。

　　“呦，你看这姑娘都热出汗了，儿子，快去拧条湿毛巾给这姐俩儿擦擦！”卖豆腐的大叔一边收钱一边回头和他儿子挤眉弄眼地比划。

　　豆腐大叔家的儿子不一会儿便面颊顶着两坨红霞，低眉顺眼地将湿毛巾递给石弯。

　　“谢谢你。”石弯接过还带着标签的湿毛巾擦了擦汗，顺便在我脸上胡乱抹一把。

　　“真凉快！”我情不自禁地甩甩我那半长不短的头发。

　　“走，买冰棍儿吃去。”石弯半路骑着车子拐到小卖部，她从口袋里掏出5毛钱放到柜台。

　　“真有钱。”我盯着浅紫色的毛票嘟囔了一句。

　　石弯嘴角藏着笑，低头瞥了一眼我。

　　那天从小卖部里出来的时候，我手里举着三根冰棍儿坐在二八车后座，太阳很大，石弯骑得很快，冰棍儿上化下来的糖水流了我一手，我一到家就跳下自行车，塞给石弯一根，塞给妈妈一根。

　　“妈，弯弯买的冰棍儿怎么格外甜呐？”我一边吃一边问。

　　“你喜欢弯弯，她买的冰棍儿就甜呗。”妈妈一边忙活一边逗我。

　　“可惜弯弯并不真心喜欢我，每一次她来找我说话，我都好好回答，可我一旦私下里找她，她从来都懒得搭理我……“我听了妈妈的话在心里偷偷抱怨。

　　我们的小小洗衣店在石弯卖力宣传之下，生意终于渐渐有了气色，店里的顾客大部分都是附近学校里的师范生或是一些单身汉。

　　妈妈越来越忙，她已经分不出时间送我上学放学，便找来石弯同她商量。

　　“弯弯，店里生意越来越好了，阿姨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你看看，你能不能每天放学多走几步路把浅浅接回来。”妈妈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试探着问石弯，她的表情很是拘谨。

　　“咱们都是一家人，阿姨你说什么呢？”石弯红着脸擦着额头上的汗。

　　“妈妈，你看。”我放下笔指着石弯。

　　“怎么了，浅浅？”妈妈不解地看着我。

　　“弯弯的脸红红的，好像红苹果，好想咬一口。”我拄着下巴呆呆傻傻地看着石弯。

　　“我看你是馋苹果了吧，我明天就去买。”妈妈闻言噗嗤一笑。

　　妈妈走后石弯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已经记不清我从小到大挨了她多少白眼。

　　那之后石弯每天都会多走十五分钟的路去接我放学，每每与她独处我总是心存畏惧，所以我选择跟在身后，绝不与她并排，她走得快我就走得快，她走得慢我就走得慢，反正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掉队就是了。

　　石弯每天都会抓紧时间在学校把作业提前做完，如此她放学后便可以多些时间帮妈妈忙活。石弯学什么都特别快，她干什么都特别有模有样，妈妈特别欣慰她此生多了这么一个聪慧能干的姑娘。

　　“你看我家弯弯穿裙子多好看……你看我家弯弯这毛笔字儿写得多板正……”妈妈并不是个虚荣的人，所以只跟我炫耀她的大宝贝儿。

　　“弯弯，弯弯，你爸写的信。”妈妈见我与石弯放学回来，手中举着信满心欢喜地迎到门前。

　　石弯接过信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面一行一行地念。

　　韩凌、弯弯、浅浅：

　　我在广东一切安好，请勿挂念。

　　——沧海

　　“没了？”我问石弯。

　　“恩。”石弯点头。

　　“知道平安就行。”妈妈把信仔细叠好收起来，如同宝物一般放到她房间的床头柜里。

　　大概半年之后，镇里日子过得像样的人家都开始安装电话，妈妈想了一晚上在积蓄里拿出一部分，我们三个一起去办了手续。电话安装好之后，妈妈叫石弯写信告诉石沧海家里的电话号码，那以后他便每半个月往家里打一次电话。

　　每一次石沧海打过电话之后石弯都会高兴上一整天，她无论做什么的时候都会笑呵呵，时不时地还会哼几句歌，妈妈也是同样。

　　每天石弯放学回家都有男孩子主要要求送她，那帮家伙费劲心思想约石弯出去玩，石弯对这种要求一向态度坚决地回绝。那帮家伙被拒绝之后仍旧不死心，每天死皮赖脸地跟在我与石弯身后，他们意图用这种方式打动石弯，可石弯却像石头一样对他们的殷勤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帮自命为护花使者的家伙渐渐觉得没劲，时间久了大部分都主动放弃了对石弯的追求，但这其中也不乏有例外，比如谢俊。

　　谢俊是个成绩很优异的男孩，三七分头发，格子衬衫，棉布裤子，一米八六的大个子，每天放学都推着自行车鬼鬼祟祟地跟在石弯后面。

　　谢俊自从喜欢上石弯之后成绩一落千丈，每天茶不思饭不想地惦记着和石弯谈恋爱，石弯对谢俊采取的态度和私下里对我一样，那就是——你无论在我眼前转几圈，无论和我说什么，我都不理你，一向颇为自信的谢俊为此深受打击。

　　那天我与石弯迈进家门发现家中院子一片狼藉，妈妈水洗店里的衣服被胡乱扔了一地。那个像泼妇一样的女人——谢俊他妈在院子里大叫着说石弯勾引他儿子，害得他儿子每天像丢了魂儿，学习成绩一落在落。

　　妈妈是个老实人，她哪里争得过谢俊他妈的大嗓门，只好双手攥着围裙站在墙角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撒泼。

　　石弯看到这情形快步跑到妈妈身边耳语，她叫妈妈去把谢俊叫来家里，妈妈前脚一走，石弯后脚拨开泼妇指着她脑门的手开始对泼妇大声质问，

　　字字见血，句句在理儿，可就是一个脏字儿都没有。

　　谢俊他妈被石弯怼得心里憋足了气无处发泄，只见她像一只发狂的狗般窜过去抓石弯的脸，石弯虽然个子高，可是哪里有泼妇那么强壮，转眼被那女人恶狠狠地扑倒在地面。

　　我见那女人在石弯身上双手乱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管它三七二十一往前一扑，对着她骑在石弯身上的腿晃着脑袋狠咬了一口，那女人瞪着眼睛一声惨叫。

　　谢俊赶来后扯着双腿将她从石弯身上拖下去，母子两个灰溜溜地离开了我们的家。石弯来不及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被撕破的衣服就开始收拾残局。

　　“韩姨，对不起，今天给您添麻烦了。”石弯一脸歉疚地向妈妈道歉。

　　“弯弯，你什么都不用说，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妈妈将石弯散乱下来的头发掖到耳后。

　　“浅浅，你吓坏了吧。”石弯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将我拽到身前。

　　“没事儿”我很夸张地摆手嘻嘻一笑。

　　石弯和妈妈看到我的牙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冷气。

　　我的牙上带着血，可见我咬那女人时是用了多大力气。

　　那些被弄脏的衣服石弯和妈妈洗了一整夜，我在一旁打下手，我把洗干净的衣服挂在衣架上递给石弯，石弯再用晾衣杆把衣服挂上院子里纵横交错的晾衣绳。

　　那晚我在疲惫中昏昏沉沉的睡着，梦里我总能看到石弯对着我笑。

　　第二天家里的第一排房子被妈妈空了出来，她请石弯用毛笔在报纸上写下招租广告，取来些白面熬成浆糊贴到门和窗户。妈妈和街坊邻居们都已打好招呼，如果有人想要在镇上租房子，请他们务必帮忙把人往家里领。

　　那场大战之后，石弯每天放学之后都会扯过我的手，她要求我们并排走，我便不再每天像个小尾巴似的傻傻地尾随在她身后。

　　我们在一起话题越来越多，感情越来越好，她总是喜欢在放学的路上牵着我的手。偶尔我会走着走着突然抽风喊立定，石弯听到我的口令会立即配合地停下脚步，我扯着嗓子喊一二一，我们便同时迈出左脚双臂随着步幅夸张地摆动。石弯动听迷人的歌声潆洄在我们走过的巷子里，石弯长长的薄纱裙子像一朵花般摇曳在风里。

　　那是我和石弯生命里最幸福最美好的一年，只可惜美好的事物一向短暂，我与石弯充满纯真的小世界里即将迎来下一个闯入者。

　　那就是他——白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