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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赵杰也开始疏远方志严 ...

  •   第五章赵杰也开始疏远方志严

      码头上一溜五门大塔吊,威武雄壮地矗立着。大片的货场,高大的仓库,铁轨穿插其中。平板车,铲车,抓斗车,在一盏盏耀眼的“小太阳”底下巡弋,货场背后,是闪烁着点点灯光的港务局办公大楼。
      香港的货轮码头没有这般宏伟的气魄。它像一根窄窄的带子伸向水中,四五百米长,十来米宽,由七八家不同的装卸公司共同租用。每个公司的地段几十上百米,顶多只有二三台履带式吊车。他们的“办公楼”更是寒碜,只在各自的地段上搭建一个不足十平米的小木棚,里面摆上一张办公桌,几把凳子,常驻办公人员就一个人。公司里的工头、老板都在装卸货现场,人手紧张时他们袖子一撸也和工人一样搬起货来。像《风华》轮这样吨级的船,连卸带装,在他们码头一般不会超过两天。
      船上静悄悄的,三个货舱的舱盖紧紧闭着。晚上不知何故作业区又没往船上派工班。十盏甲板灯依旧明晃晃的亮着,给船身镀上一层惨淡的白。除了机舱里发电机的低鸣声,四处一片静寂。船上值班水手的身影不时在舷梯口晃动,再不见其他人影。
      又起风了。寒冷的江风劲吹着,方志严微微感到冷意。毕竟上年纪了。当年,腊月天他敢脱光衣服在甲板上冲冷水。那时老船长还活着,还在船上方寸天地里养了一条杂毛狗。那条讨厌的狗拉屎撒尿老是固定在他门口那块地方,夜里还好管闲事,逮耗子,呜呜汪汪吵得人睡不着觉。老船长还把狗宠的跟儿子似的,夸它见义勇为有出息。他一气之下,趁老船长离船的机会,和几个水手合谋,把那畜牲送给了路过的一条小渔船上的人。待老船长回来,小渔船早已不知去向。合谋的几个人商量好了,一口咬定狗狗失足跌入江中,被江水冲走了。谁想出了叛徒,老船长知道了事情真相后独独把他找了去,阴着脸问,“狗狗掉江里了?”他见已经瞒不过,承认把狗送走了。
      老船长冷笑着把他带到甲板,拎来两桶水,叫他脱光衣服冲。
      他傻眼了,滴水成冰的天气呀,脱光衣服再浇这么两桶水不成了冰坨?但老船长毫不放松的盯着他,立逼他脱衣,立逼他冲水。
      他心一横,三两下扒掉衣裤,拎起一桶水兜头冲下。两桶水冲完,他抖颤着身子在甲板上蹦跶,还傻喊着:“喂,再来两桶,干脆冲个痛快……”
      老船长当真又叫人拎来水,一桶一桶往他身上浇,直到他浑身僵紫说不出话来。
      事后,有人说老船长歹毒,为了一条狗几乎要了一条人命。他却不然,觉得船长就得有个船长样,不然怎么让手下服他?
      ……
      “船长。”
      赵杰送来一件棉大衣给他披上。
      小伙子对他也是没说的。船进出港,他得连续几个小时守在驾驶台,小伙子端了热饭热菜到他面前。天气稍有凉意,小伙子便把衣服披到他身上。
      小伙子心眼也灵,不管什么东西一教就记牢了,上船没半年就脱尽了侉气。
      不过,方志严却越来越觉得赵杰和老船长的性格毫无相像之处。小伙子对人对事过于心慈。值班水手有急事要离船,常常求他代值班。他被人家几句好话一哄,就稀里糊涂应承了。
      船舶安全条例明确规定,船舶驾驶员不得替代水手值班,可他就是改不了。方志严几次斥责他,他还不服地嘟囔:“谁保得住一辈子没有火烧□□的事,到时候谁能保得住不求人……”
      火要烧□□就让他烧,规定就是要无条件服从。当了海员就不该儿女情长,就不该鸡鸭猫狗的事挂个没完。方志严经常心中暗叹,这小子不是当船长的料。
      最典型的要数帮许鸿卖花篮子那件事。
      船舱里每次卸完货都撒落大量五颜六色的塑料织带。这些塑料织带是绑扎货物用的,因为经不起装卸工的生拉硬拽而折断,就成了垃圾废弃在船舱里。许鸿挑选一些带子收集起来,闲着无事的时候把每条织带按纹路撕成细细的一条一条,再按颜色编扎成一个精致的小花篮。
      开始许鸿是编着玩的,谁喜欢便编了送谁。谁想,赵杰一见如获至宝,极力撺掇许鸿重视小花篮潜在的经济价值。他说,要在他老家,这东西也许要送外贸收购了出口呢。
      “这种事做得么?”许鸿犹犹豫豫的。
      “为什么做不得?不偷不抢不骗不影响工作,多种经营,光明正大!”
      许鸿终于被说动了心。他家一双儿女还在念书,妻子的工厂生产不景气,工资发不出,一家人几乎就靠他的工资过日子。往年船上还有些奖金,数目不大也可以给儿女买些学习用品什么的。后来方志严与营运科较上了劲,生产任务完不成,便连奖金的影子也泡汤了。每次再回家,他愧疚地空着手接受儿女的亲昵。
      赵杰还说,推销包在他身上,绝对不要许鸿出头露面。他还说,当年他在山东老家,每次上集市卖东西都得和“打击办”的人捉迷藏,没一次被抓住过。
      许鸿真的干起来。船舶航行中,干完了活他就躲在房间一个劲编花篮子,一个比一个编的精致。船进了港便由赵杰用一个大麻袋装了,扛到一家卖旅游用品的店铺里,询问店家愿不愿意代销。店家见了这么独特且精致的东西,价格又好,自然满口答应。
      卖了钱,赵杰分文不取,全部交给许鸿。许鸿过意不去,硬要给赵杰分成。赵杰却大咧咧的说:“告诉你,我要是看这点钱,还不想在这船上混呢!”
      确实,据说赵杰老家做外贸的一个个都发了,他老娘也盖起了大瓦房。
      谁想这事被方志严知道了,把赵杰找去,阴阴的盯了他好一会,才冷笑道:“俗话说将门出虎子,谁想你却是个二道贩子!”
      赵杰不敢顶嘴,却在心里嘀咕:“二道贩子怎么了,俺娘在老家就当二道贩子,国家还给贷款和补贴呢!”
      他老娘外贸生意搞得风生水起,还来了几封信说,要是他不想当那个破船员了,随时回家和她一起做生意。
      他老娘原本就不想让唯一的儿子跟他老子一样飘洋过海,成天不着家。可是赵杰说他这一生一定要过一次父亲过的生活才无憾,所以就跟招工的人来了。
      方志严斩钉截铁地说:“叫许鸿把那些破玩意全扔了,以后不许再干!”
      赵杰急忙求情:“船长,许鸿家里日子不好过,老婆没工资发,船上又没有奖金……”
      方志严却毫不留情地把赵杰赶出船长室。
      当天,《风华》轮尾舷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漂亮的小花篮,如鲜艳的花,如缤纷的彩蝶,缓缓向远处飘去。
      方志严高高站在驾驶台旁的船桥上,冷漠的瞧着那些随波逐流逐渐沉没的小玩意。
      海员就应该有海员的情怀,饿死不折节。船舶是钢铁的整体,容许不得半点的锈迹。作为一名船长,他的职责就是保证这个钢铁群体不受任何腐朽思想的侵袭。
      经过这件事后,赵杰和他之间有了一层明显的隔阂,说话做事都不那么自然了。
      两人间的矛盾还不止这些。
      随着对外开放步伐的加快,海运局开辟外运航线后,海员由于其丰裕的物质条件备受当地一些女孩的瞩目。特别是海运局驻地的一些姑娘,目睹船舶到港时船员们扛着一件件洋货上岸,更是羡慕的啧啧连声。
      一天,年届三十仍然单身的赵杰领着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上船来了。当然,第一件事是拜见一下方志严。
      “这位是我女朋友。”赵杰不无得意的说。刚才在船上转了一圈,哪一位伙伴不偷偷朝他伸大拇指?
      方志严却一下收起了笑意,挂下了脸。他认出这位娇滴滴的漂亮姑娘是海运局隔邻一家医院的护士。那次他重感冒,为了不影响开航,到注射室打针。当时姑娘正和一个小白脸聊得火热,不耐烦的拿起针筒往他屁股上一刺。方志严当即疼得直冒冷汗。
      姑娘走后,方志严特地把赵杰叫到船长室,忠言相劝——海员娶老婆不是为了当摆设,一定要贤惠、善良。像那种连本质工作都做不好的女孩子,绝对当不了海员的妻子。
      赵杰却一脸的不以为然,似听非听的。
      这小子,简直不是他父亲的种!
      起货机的马达依旧懒洋洋的哼着。开关手裹着破棉袄蜷缩在起货机平台上,嘴里的香烟在一明一灭。风吹过,吊杆上的千金钢缆在“呜呜”发抖。
      对了,方志严忽然想起来,赵杰不是打算结婚么,该不是经济上有什么难处吧?离春节没多少时间了,不知小伙子还缺些什么。
      他刚想开口,小伙子却避开他的视线,回身走下舷梯。
      他又长叹一声,心中涌上一抹酸楚。许鸿弃他而去,赵杰也开始冷淡他。
      锚地上有几簇灿灿的船灯,照得船舶周围水面白晃晃的。锚地那边岸上是万家灯火。看不见流水,但方志严感觉得到脚下的流水正不耐烦的拍打着船身,像是催促船舶赶快启航。
      水面上由远而近传来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对亮着红绿灯的拖网船从他的船旁匆匆驶过。
      这种拖网船很小,在海上全靠真功夫混生活。每当鱼汛季节到来,它们便成双结对出海寻找鱼群。它们一路颠簸,辛辛苦苦追踪鱼迹,撒网,捕捞,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绝不用向谁赔笑脸,求乞。
      近来他常常想,要是有一天他在海运局混不下去,就到这种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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