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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女儿劝他别固执 ...

  •   第四章女儿也劝他别固执

      “爸……”女儿柔和的叫声。多年的讲台生涯,使她的嗓音略带沙哑
      她许久没到船上来了。那次,听说女儿又公开和乔璇好上了,方志严回家把她臭骂了一通。
      她回答:“爸,我们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已经懂得怎样对待自己的生活!”
      他瞪着女儿,怒火填膺:“你忘了,他是怎么甩掉你的?”
      “当时,他有他的难处……”
      “你!”方志严真想揍她一个耳光。
      她,变得一点不像他方志严的女儿了。当时乔璇提出离婚,她毫不犹豫地和他去办理了离婚手续。一年后,乔璇又返过身来要求和她复婚,她鄙夷地拒绝了。
      他为方家有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儿自豪。这才是海员的后代,他方志严的女儿!
      如今女儿年纪大了,年龄不能违背自然规律。但是,情操、节气这些东西却应该在时间的炉火中得到升华。
      “爸……”
      他细细看着女儿。女儿真的也老了,额头,眼角,都布满了清晰的皱纹。过了四十岁的女人啦!也许,他真不该干扰她的生活。女人毕竟不像男人,她需要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作后盾。她需要男人的爱。可是为什么偏偏又和乔璇!
      他神情缓和的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这一杯水,便是进船长室客人的最高礼遇。
      女儿幸福的依偎在方志严身旁。
      方志严忽然发现,女儿头上有几根白发,不觉心尖一颤,连忙按住她的脑袋,轻轻替她摘下。
      “爸,”女儿仰起头轻声说,“这辈子有件事最让我后悔。”
      “什么?”
      “那年,我不该阻挠你和医务室的阿姨好。那时我太不懂事了……”
      “傻孩子,”他豁达的一笑,撫着女儿的肩膀说,“就我们父女俩,不是过得挺好吗?”
      “不,”女儿黯然摇头,“那种爱,是子女之情代替不了的。”
      他心里承认女儿说得对。许多时候,他不是感到寂寞,感到不被人理解么?如果有个老伴,起码多个说话的人。
      “爸,”女儿动情地搂住父亲肩膀,说,“您回家来吧,别再风里进浪里出,辛辛苦苦地四处颠簸了。我一定让您吃好穿好,永远伺候着您……”
      他轻轻推开女儿,决然摇头。他何尝不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一个人不论再怎么能,到头来总要被后人淘汰,总要让位给年轻的人。可是,难道要他以现在这个熊样退出海运界?那么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老船长?怎么面对后人?
      再说,十二岁起他就和大海打起交道了,整整五十年!如今一天不听见大海的涛声,一天不见船的影子,他心里便空落落的。他想,将来就是死,也要死在船上,死在大海中。
      “您实在不远退休,就别再那么固执……”
      女儿说,她了解到,现在《风华》轮上怨声载道,大家都想离开。大家不就想跑趟香港吗,眼前有货,公司领导也默认,营运科也支持,他何苦要死死撑着,让大家、让自己都难堪呢?
      果然是给乔璇当说客来了。唉,女儿,你的血管里也奔流着父亲的血液呀,为什么要让女人的软弱辱没了父亲的刚强!
      他长叹一声,起身站到舷窗前去。
      窗外,是渺茫的锚地,稀稀疏疏泊着几艘不同吨位的货轮。从外海飞来的几只海鸥,闲适地栖息在绿水碧波间。不断有装着最简单发动机的小木头船嘶吼着匆匆来去。这种小船比救生舢板略大一些,柴油机的噪声却大的使人无法忍受。货物也装的吓人,流水几乎齐到船沿上,感觉只要一个小小的波浪,就足以使它葬身水底。
      改革使人焕发出了忘我无畏的精神。可是这种忘我无畏不应该是追求小团体或个人利益的最大化为目的。
      女儿哀怨地瞥了父亲一眼,悄然离去。
      方志严回身,看见茶几上留下一份海运局所有船舶生产情况统计表。显然,是乔璇让女儿带来的。
      他找出老花镜带上。
      毫无悬念,《风华》排在全海运局倒数第一的位置上。
      可是前年,在开辟外运航线前,无论在哪份表格上,他的船均稳稳排在前三之内。
      前两个航次船回港,女儿曾直言不讳的说,他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为何?是指他不能像郜胖子那样给营运科那帮人进贡吗?
      女儿说,他好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不知道人间疾苦。就说营运科那帮人,要四处拉货源,找门路,打江山,起码要费上几包烟吧?而生意谈成了,有货去香港了,得实惠的是船员,又发外汇津贴,又买洋货的,给人家带几条洋烟,算是慰劳慰劳人家,让人家心里舒坦一些,又有何不可呢?
      如果女儿再倒回一些年龄,他一定会给她一个耳光。她知道什么是海员的情操,什么是船长的人格吗?

      夜,十来盏明亮的甲板灯把船上三个洞开着的货舱照的如同白昼。码头作业区只给船上派来一个工班的装卸工。
      起货机马达不时单调地响上一阵,一串純碱慢腾腾地从船舱里吊上码头,装上平板车。
      船已经进港十天了,可是三个货舱的純碱还没卸掉一半。有什么办法,装卸工一看又脏又咬人装卸费又低的純碱就怕,谁也不愿意来卸货。就是来了,不是借故在船上吵吵闹闹,也是两个一伙,三个一堆,躲在舱角落睡觉。他们宁愿不赚这个钱。
      香港的装卸工就不一样。好卸好装的货他们干,难卸难装的货他们也干。那个航次《风华》装三千吨水泥到香港,本来估计会拖上一二天,因为水泥一袋叠一袋,紧紧实实的,搬动起来粉尘扑鼻,呼吸不畅。在舱底呆一两个钟头,水泥粉末渗进皮肤毛孔,非常难洗掉。皮肤不好的人颈部、腕部还会红肿溃烂。谁想,下了舱底,六个装卸工一组,头顶戴着报纸折成的帽子,往六个方向一站,吊车就一吊接一吊,不间断地把水泥往舱外拎。一天一夜,船卸好装足,开航了。
      同样是计吨工资制,社会主义制度比资本主义制度更优越,为什么我们的人干起活来就不如他们的人?
      方志严心事重重的站船桥上踱着步。
      当然,郜胖子的船就不一样。他的船不管装什么东西,只要一靠上码头,准在三天内卸空了。港口作业区那几个头,还不时上船来查看进度,唯恐郜胖子不满意。可是郜胖子那套做法算什么?他给装卸工送点心、送酒,遇到难卸的货还额外发“津贴”。每次船靠码头,,都要先请作业区几个头上船,好酒好菜招待一番,临走每人还塞一条洋烟。
      上半年船在北方港排队等卸货,一蹲就是半个月。港方说,船多机械人力都不足。后来,郜胖子的船也到了。
      三天后,郜胖子满面春风的上船请他:“方前辈,鄙船晚上七点举办‘同乡叙谊会’,谨备薄酒一杯,届时恭候大驾光临!”
      方志严追问,郜胖子不无得意的道出详情。这三天,郜胖子使出浑身解数,到处拉老乡,攀关系,终于和港务局一个头挂上钩。晚上,他便是宴请这些人。
      方志严断然拒绝。
      他最讨厌那种场合。酒肉,虚情,捧场,乞求,交易,哪是海员所为!再说,上级党委不是三申五令,严禁请客送礼,不搞歪风邪气么?
      郜胖子哈哈笑道:“方老前辈,别忘了,我们是在建设具有特色的社会主义。不具备这‘特色’,您就只能回家抱外孙!”
      放肆!方志严刚想发作,郜胖子已经踩着舷梯下到一艘港务局专门接应他的小拖轮上了。
      锚地离港区码头有半小时航程。泊在锚地的轮船有人要去港区办事,港务局的拖轮只要在舷梯旁一挨,就要你一笔可观的停靠费。可是郜胖子却有一艘专门的拖轮供他驱遣。
      又一周后,郜胖子的船装好货物扬长而去。
      《风华》却在原地又等了整整半个月。
      特色!
      就在《风华》轮在北方港等待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听说郜胖子的船跑了三趟香港,创收数百万。
      船桥一米五宽,约三米长。突出船舷的部分可以看见船身前后水面的动静。这地方受风面特别大,不管是航行还是泊港,总不断有风在吹。有事没事,方志严每天总要习惯性的在这儿站站、看看。近来有了心事,他更是经常站在这儿。船桥底下是艇甲板,放救生艇的专用场所,比较幽静、隐秘。几个船员正坐那瞎聊。船员聚在一起聊天,很多时候内容离不开女人。这回他们议论的是赵杰的女朋友。有夸好看的,有说那女人骚的,甚至还说看出赵杰女朋友两个□□不一样大的。
      方志严怕听到更难堪的话,猛一跺脚,钢板“哐”一声,他脚底下的人立刻作鸟兽散。
      其实,要把船舶业绩搞上去也不难。只要他肯低头,如赵杰所说,趁到年底还有一点时间,猛跑几趟香港,那么到下一份报表出来时,那一串数字会大不相同。这样,船员们也能得到好处,不用在他身后嘀嘀咕咕的。
      可他首先是位船长。船长的尊严与磊落的人格是任何数字也无法获取的。
      这十个月,乔璇和营运科那帮人不是一直等待他低头的一天么?
      刚开辟外运航线,秩序倒蛮好的。各轮先后都搭配着跑一趟香港。后来有的船起了歪心思,用物质拉拢营运科那帮人,以求多配一趟香港的货。此招一出,各船纷纷效仿,纷纷争着上门孝敬营运科。
      赵杰急了,他知道方志严绝不会做这种“进贡”的事情,便私下向船员们“募捐”,要大家各贡献几包在香港买的洋烟,凑集起来送营运科。船员们慷慨解囊,你两包他三包,很快凑足了五条洋烟。
      然而,方志严在舷梯口截住赵杰,专横地把五条洋烟当众抛进滔滔江水中。
      赵杰心疼的眼冒泪花。这些烟,都是大家从嘴里抠下来的!
      “没一点骨气!”方志严轻蔑的说。
      赵杰忽然爆发了,冲方志严吼道:“你就成天骨气骨气!告诉你,现在不是我老子那个时代,谁也不稀罕你那个毫无用处的骨气!”
      方志严大为震怒。可是等他清醒过来,赵杰早已脚底抹油,溜了。
      营运科那帮业务人员对方志严的吝啬大为光火,决定要“惩戒”一下老头子。身为营运科长的乔璇却不愿加深与方志严之间的隔阂,又不愿犯众怒,特地上了一趟船,以女婿的口气婉转地对方志严晓以利害,希望他跟上时代潮流,灵活一些。
      方志严什么也不说,却偷偷把乔璇的话录了音,送到局长室,放给局长听。
      营运科挨了批并被扣了一个季度奖金,也正式和《风华》轮较上了劲。连着十个月,《风华》一直跑北方线,直跑到倒数第一。
      那年,是一九五九年吧,对,□□的时候,他是《长远》轮船长,那时才叫干得痛快。五百吨的船,上午进港,下午卸空,傍晚就随着潮流出港了。整整三个月,他的船没在港里呆过一个晚上。年终,他的船被评为省级卫星单位,他也被评为全省的生产标兵。要干,就得那样真刀实枪、痛痛快快的干,不能像郜胖子那样靠耍小聪明、靠什么“特色”来混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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