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浅画眉》桑墨裳

19、一镜解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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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景王所赠的这面太虚镜心情无比复杂。理智告诉我这东西就是毒品，一次都不能碰；可情感却一直纠结翻腾，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见云峥；
　　那滴血沾到镜面，像滴进了泥土里，无声无息地渗入镜中，镜面荡开涟漪，一个清雅的人影出现在白雾当中，他的脸上带着我记忆中的温和笑容，轻声地道：“叶儿……”
　　我化成了一汪春水，云峥，如果这是梦，就将我永远留在梦中，我愿意陪你堕落沉沦，永世不醒……　　……
　　云峥迷惑力之强，超过我的想象。接下来的日子，我哪里也不去，抱着那面铜镜，食髓知味，像一只永不餍足的兽，一日比一日迷恋它带给我的幸福欢愉。不可避免的是，我的身体一日日虚弱下来，过量的失血令我容颜憔悴，脸色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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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毕竟包不住火，冥焰得知我的行为后，抱给我一本《上古奇镜录》。
　　太虚幻镜，化尽人世喜怒嗔痴。上三天太虚殿灵月真人怜悯世人为情所迷，生慈悲心，铸此镜解世人心魔业障，除邪思妄念。
　　相思镜，又名魇镜，相传欢喜天风月殿相思仙子，与灵月真人斗法，铸相思镜诱导世人耽于情爱……
　　传说上三天太虚殿的灵月真人，为解世人为情所迷之苦，铸太虚幻镜救难于世，欢喜天风月殿主司情事的相思仙子，认为相思难禁，嗔痴难治，她收集万人的喜怒嗔痴等怨念，铸造相思镜，凡人以血喂镜，可见到自己心系之人。镜子铸成之后，两位大仙共同选中一凡人，分别以太虚幻镜和相思镜赠之，看凡人会最终会选择溺情还是舍情……
　　所以——“它已经诱你入魔了！”安远兮压抑着怒火，“我要毁了它！”
　　“你敢！”我瞪大眼，护着镜子，就像护着云峥一样，“安远兮，你若毁了它，我恨你一辈子！”
　　安远兮的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一拳击出，语气带着压抑地痛楚：“你反正也已经恨我一辈子了……”
　　金光越来越盛，蓦地消失，镜子消失无踪，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大哥活在你心里，谁也毁不去。叶海花，你其实根本不需要这面镜子！”他痛楚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变得那样刺眼，变得那样面目可憎。我咬紧唇，抬手狠狠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抽了他一记耳光。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室内，安远兮的脸被我掴得偏过去。
　　他的脸上有惨伤和无奈，“叶儿，你要懂，即使我做的事不可避免地伤到了你，我受的苦也必定比你深比你重，永远永远，不会改变。”
　　叶海花，看你把一个骄傲的男人搞得多么狼狈多么谦卑，因为了解他对你的感情，所以你一直对他予取予求，没有人该为你全心全意付出一切，你怎能如此自私？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安远兮，命运这样捉弄我们，我对云峥的爱，你对我的情，都这样苦，这样深，我得不到救赎，也无力救赎你，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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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曌元景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处暑。寂惊云率铁骑渡过玉水，夜袭敌军，三万狼骑兵尽数葬身此地。大军告捷之后，寂惊云没有班师回朝，下令挥师北上直捣辰星国，将赛卡门骨灰带回她的故土。
　　天曌元景五年八月十日，白露。凤家军权重归皇帝手中，九王于军中发疯，帅营内留下多处诡异残尸后失踪，凤太妃身亡，凤家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天曌元景五年八月十五日，中秋。皇帝赐毒酒鸩杀已经疯癫的景王，景王妃投缳自缢。整府男丁刺配流放都南岛，女眷没为官婢，该杀的杀，该充军的充军，该流放的流放，景王党势力土崩瓦解。
　　天曌元景五年九月九日，重阳。辰星国献出国王传国金杖、皇冠及金印，愿归属天曌国。归降书送回朝廷，皇帝加盖玉玺，至此当世再无辰星国，天曌国的版图扩大了三分之一。
　　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这个时候都是当今天子势力达到顶峰的时刻，他手握三军大权，再不为权臣所制，朝中觊觎他皇位的隐患全除，我望着马车之上高伫的身影——这就是久经熏陶和锻炼出来的帝王威仪，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首顶礼，这个男人，若是站在高处，君临天下，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好！现在，是他该专心治理内政的时候了。
　　公子宇啊公子宇，你不愧是我叶海花转世到这里来，第一个动心的男人。天下大定，我的离开，才安心一些。云家的离开，是必然的。
　　内乱平息，外患初定，皇帝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兵役，举国上下一片百废待兴、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皇权膨胀到极致，像云家这样的超级财阀，顺理成章地会成为皇帝的下一个目标。
　　离开吧，沧都才是云家的封地。离朝堂远了，偏安一隅，到底安全些。何况，云家巨额的财富，必将成为他心中一棵永远念念不忘的刺，扎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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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皇帝把云家请归的奏折押下了，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打算。这天下大定了，我的烦心事可一点都不见少。
　　九王在南疆失踪的消息传来后，红叶义无反顾地南下；玉蝶儿定期来的信件，也仍是没有失踪安生的下落；老爷子的身体越来越差，拼命催我快些帮安远兮选定妻室，说怕自己这副身子拖不过这个冬天。我替安远兮择定了金家的小姐金镶玉，希望这个天真爽朗的女子能融合安远兮那阴郁的性子，给他的痛苦的内心带去一缕阳光。
　　要说苦，谁人不苦？蔚蓝雪、楚殇、冥焰、皇帝、云峥、蔚彤枫、安远兮、云峥、红叶、太后……云峥，人生很苦，我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能挨到几时，但无人不苦，无人不忧，这就是生活，我叶海花必定要坚持走下去，为我们的诺儿走下去。
　　凤歌的满头白发似雪，箫管在他唇边幽幽地吹。
　　“凤歌，你不要把自己困在这浣月居里，你的生命里，还可以拥有很多东西，不应该只得一个楚殇。”
　　他把话题岔开，“快看，星星出来了，是柳宿，楚殇很懂观星。雪儿你不懂，你没有见过惊才绝艳的楚殇，你只见过一个充满仇恨的楚殇，对他自然只有恨，没有爱。但楚殇的优秀，值得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去爱。”
　　“雪儿，你可以去查一查你家那位二叔，上次莫名其妙醉酒在我浣月居，他有点古怪。”
　　安远兮？如果说连他我都不能信任的话，我来到这异世，莫非真的没有一个可信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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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崇山被云崇岭气得吐血了。老爷子最近的身体已经差成这样了，这两兄弟还能有什么事情吵这么大的架呢？云崇岭出门的时候，脸青得要杀人。
　　“丫头，还记得你和崎儿两个都问过我关于云家账册上那笔名‘外’的不明支出是什么吗？二房的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认为那笔支出是云家隐势力的费用，事实上，对，也不对。外支出这些年来的确比较巨额，占了云家收入的七成，云家隐势力的确包含在外支出里，但只占了其中一成。崇岭今日就是发现了外支出不是完全用于隐势力，怀疑本侯吞了这笔钱，所以来找本侯闹，要查外支出的账……笑话，我想怎么处置家业，轮得到他来叫嚣？云修，你与他们好生说说，我身子累了，听听就好。”
　　云修是云德的父亲，他们给云家当了几辈子的管家，云修长年在海外为云峥寻灵药，我很少见到。
　　二十年前，红日国皇室向云家订了一批货，因为路途遥远又要渡海，侯爷决定带着我亲自监押。我们的船在海上行了一个多月，遇上暴风雨，失了航线，飘泊到食物和淡水都差不多用完了的时候，却看到前方一片好大的陆地。
　　我们用船上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和那里奇怪的居民换了宝石和黄金回来，回航的路上同当初一样，又找不到正确的回程的航线。迫不得已，只得返回找女巫帮忙，女巫说必须等到海上再有暴风雨的时候，令时空之门产生缝隙，而我们的船只通过这缝隙就能回到另一个时空。侯爷与我如今完全了解了那片海域起暴风雨的规律，什么月份、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如今这新大陆的收入，占了云家生意的四成。
　　“富贵险中求果然没错。”我心想。
　　后来几年，我们在新大陆开设了食府、茶园、客栈、当铺、钱庄，生意越做越大，侯爷用二十年的时间，在新大陆苦心经营起另一片天地，又将云家在天曌国七成的资产转移到了新大陆，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朝廷终于要对付云家，而云家再也撑不住的时候，可以有条退路。这件事，没让二房知道，就是怕走漏风声，另外也存了一点儿私心，二房若是有什么对不起侯爷的，侯爷也打算弃了他们了。”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种事情，即便是对我这个经历了转世轮回的现代人来说，也够魔幻了。“这个秘密，云峥也知道，爷爷是吗？”我由此恍然，也许正因为老爷子有过这样奇异的经历，所以云峥对我是一抹来自异时空的幽魂这种怪力乱神之事接受得这样容易和坦然，归根到底，他们的胸襟和气度是建立在比旁人更丰富的见识上的，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信任呢？
　　叶丫头，当今天子励精图治，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君主，云家风光得太久，威胁到皇权，必不见容于君。现今我们长房人丁凋零，二房虎视眈眈，崎儿才归宗两年，根基不稳，诺儿太小，丫头你到底是个女人，我若是不在了，云家必乱，皇帝一定会向云家动手，丫头，你苦心孤诣这么多年，现在看来该是回报的时候了……你与远兮，可以着手准备去新大陆的事情了……等到合适的时机……
　　“爷爷……为什么只叫我们走？爷爷你想得这么通透，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丫头……”老爷子幽然长叹，“天曌国才是云家的根，等我百年之后，还要有脸到沧都云氏墓园去见列祖列宗……”
　　侯爷终究是去了，这云家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