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浅画眉》桑墨裳

17、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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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先生说，他虽然无法给寂将军解降，但他有八成的把握，推测下降的人是谁。
　　“不瞒少夫人，在下南苗人，本名叫克列夏。我下面所说的所有事情，侯爷也知晓，夫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求证。”
　　“峥少爷的无忧蛊，不是绮罗下的，是我下的！”
　　什么——！！
　　“当时峥少爷中了五品牵魂降，如果不用无忧蛊加以克制，以毒攻毒，后果不堪设想。我当时对侯爷呈明，牵魂降是让峥少爷永世变成痴呆儿，无忧蛊则是让他永世受情蛊的折磨，必定要选其一。侯爷默许了我为峥少爷下蛊。”
　　原来如此。我当初从易沉谙嘴里得知云峥中的是无忧蛊，心中还奇怪绮罗怎么会对一个婴儿下只有女子对情郎才下的无忧蛊呢？原来绮罗最原始的目的是要将云峥变成痴呆儿。
　　“峥少爷的五品牵魂降，则是绮罗下的。但牵魂降对巫师的要求比较高，绮罗一介女流，下不了这个降术，所以确切说，这牵魂降，是玛哈下的。玛哈是我师傅的独生儿子，从小与我一样，练蛊的天分极高，但是独独厌恶看到师傅对我好。后来他为了超越我，偷了师傅的练降密书悄悄练极邪恶的牵魂降，被师傅责骂后就离家出走，我师傅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回玛哈，让他不要再练这害人的邪术了。”
　　“所以，当初峥少爷中了牵魂降后，侯爷到南疆来广为寻觅解降之人，我判断玛哈可能已经偷偷逃到沧都了，于是就来到这里，想不到一呆，就是二十四年的岁月……直到今日，才第二次看见中牵魂降的人。看来这二十多年来，我师兄玛哈的功力更精进了，从当年的五品，已经练到二品了……”
　　“但是少夫人，这玛哈的为人我很了解，他没有朋友，也不帮人。他为什么要帮绮罗下降，而且千里迢迢从南疆到沧都，绮罗死后这些年来他又是藏身何处？这都是我无法解答的问题。我知道的所有，都告诉少夫人了。其它更深层的疑问，少夫人可以去问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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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背后是有人操纵，老夫心里很清楚。”老爷子面无表情，冷哼一声，“绮罗，甚至那个玛哈，都不过是那人安排的棋子。”
　　“可是云峥才刚出生，有谁会恨一个小婴儿？”
　　“是天齐。”
　　云天齐？堂叔公云崇岭的长子，云想容的父亲，算起来是云峥的堂叔，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家谱中只简单记载了病逝。
　　“云家祖训，如长房无男嗣，则由二房一脉的长男继侯位……叶丫头你想想，加害云峥，云家会失去什么？子嗣！云家长房一脉子嗣一直以来单薄的根本原因，就是与二房的斗智斗勇。”
　　我艰难地问，“这不是给后人埋下手兄相残、兄弟阋墙的祸根吗？”
　　“这正是云家先祖的高明之处。创业难，守业更难。你见过多少富贵之家能显赫过三代？只有云家，家业越来越庞大昌盛，你知道是什么原因？恰恰是因为这条祖训，他让云家的后人时刻充满了危机意识，如果你自身能力不够强大，如果没有能力守住你所拥有的一切，或者无法保护自己，随时可能被取而代之。如果长房能从种种阴谋诡计中脱颖而出，自然会拥有守住家业的能力，如果长房被二房设计，由二房继位也是理所当然。不管是谁来守这片家业，都是云家的子孙，而且是最有能力的云家子孙。”
　　我怔怔地看着老爷子，“未免过于残酷了，难道能力不强的后代，就连好好活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吗？”
　　老爷子冷冷一笑，淡漠道：“那是自然。”
　　我心里一阵阵发寒，云家的先祖要的后代，是一群完全没有亲情的狼崽子吗？
　　“天齐以为这件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哪里想得到既然他爹云崇岭当年就斗不过我，如今他又如何斗得过我？我将他关押后，他就畏罪自杀了。死前留书一封，承认勾结了南苗妖人，利用美人计引诱弈儿，再加害峥儿，自知罪恶滔天，不敢再苟活于世，愿以一命偿之。”
　　“水落石出？这件事就如此简单了结了？”我真是惊异。两个儿子都死了这是事实，可两个人每次见了却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原来这大家族的人，果真各个都是做秀高手，一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狼。
　　云天齐是云崇岭唯一的儿子，为什么这么轻易畏罪自杀了？若没有强大的同谋，他怎么认识南疆那个妖人？那玛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他隐匿到了何处？是谁在帮他？这幕后黑手是云崇岭吗？这么多疑点，老爷子竟然说水落石出？是自己追查不下去了，只好自欺欺人了吧？
　　我站起身，看了老爷子一眼，淡淡地道：“爷爷，我诺儿不需要那么多亲戚，没有二房，就没有威胁了，我的诺儿，不会和云峥同样的命运，也不会接受来自二房的威胁和挑战。”
　　我手中的拳头渐渐捏紧。只要我爱的人和我关心的人好好的，就算要对不起天下人又如何？
　　云峥，云峥，真相越来越近，你或许根本不是死于长辈不光彩的争风吃醋，而是有人蓄意加害，这个人，不是云家生意上的对头，就是官场上的政敌！才能有足够大的势力，做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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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先生死了，死于东郊乱葬岗。
　　奄奄一息之间，他对我交代遗言。“峥少爷当年没死于降术，其实是因为玛哈的牵魂降尚有缺陷，我用无忧蛊压制住以后，玛哈被降术反噬，身负重伤，才没有进一步加害行动。这二十年来，有高人包庇他，他不但养好了伤，还练成了二品牵魂降，我以为孤身赴约可以制伏玛哈，也只能以死的代价来重伤他，看来未来能牵制他的人，少之又少了。少夫人是傅某生平仅见慧敏坚毅的女子，傅某不能完成的心愿，请少夫人代傅某完成。”
　　“那玛哈既然复出，为何不先找你复仇，反而先去害寂将军？他就不怕被你查到吗？”
　　“少夫人，世上不是人人都识得二品牵魂降的，只怕寂将军被他的降术害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对付寂将军，也许是他身后的势力的要求，他没有料到会因为你的关系，让我知道寂将军中了邪降，这才感觉不妙，所以提前发动了，否则寂将军不会在癫狂状态下刺杀皇帝，以他和皇帝的关系，必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只见地上的傅先生，面容开始扭曲狰狞，全身焦黑，渐渐变成了一具带皮的骷髅头。
　　冥焰低声道：“师傅给自己下‘傀儡蛊’，就是与蛊神达成一种契约，以形神俱灭，不再转入六道轮回的代价，将临死前的怨气转成怨灵，附身在姐姐的黑龙玉上，帮助我们寻找受伤玛哈的踪迹。”
　　——形神俱灭，不再转入六道轮回。原来一个人可以消失得这么干净彻底，身体不留在尘世，元神不轮返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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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先生，你一定想不到，即便我们顺利找到了玛哈，又能如何？战胜不了他的强大力量，不过是被他掳了，肆意地羞辱。
　　“小丫头，你问二十多年前我和克列夏的旧事？哼哼，他当然想我死了，想得怕是这二十多年都没睡过安心觉吧。可惜本王福大命大，当年我最受伤最落魄的时候，克列夏还集合南疆八十八洞察之力追捕我，都让我躲过去了……那救我，私藏我的人，就是你家那病痨鬼的二娘绮罗！“
　　“哼哼，看来本王运气的确不错，否则今日千年难遇的冥王之子怎么会被本王遇到？有了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冥王之子，等本王练成一品牵魂降，再来铲平这小皇帝的太庙……”
　　纵然我心中早已认定他与绮罗，与云家二房都有勾结，此际听到他亲口说出来，仍是震了一震，咬牙切齿：“果真是你勾结绮罗加害云峥！”
　　“丫头你这话不对，我可没勾结她，绮罗那女人善良地愚蠢到家，拿刀逼在她脖子上也不会去害人。本王不过是略施小计，利用了她一下。”
　　“绮罗知道我们族中有一种养生蛊，可以让你家那病痨子早产儿恢复健康，就来求本王赐她一只，哈哈本王正好顺手推舟，将刚刚练好的五品牵魂降降引给了她，只可惜呀，可惜当年本王重伤初愈，练的牵魂降尚有欠缺，否则克列夏的情蛊也想克制本王的牵魂降二十多年？”
　　“你卑鄙，那绮罗救过你的命，你不但不知恩图报，竟然还如此陷害她？你就不怕她的冤魂来找你讨债么？”指甲陷入掌心，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玛哈斜了我一眼，“桀桀”怪笑道：“本王将灵魂交予降神换取强大的力量，不再转入六道轮回，你以为还会怕什么因果报应吗？”
　　是，是我天真了，他根本是个疯子，岂能以常人的道德来谴责他？最重要的是引出那幕后人， “你与云家八辈子打不到一块儿，是谁，当年是谁让你给云峥下降？到底是谁？”
　　玛哈脸上浮出一个怪异的笑容，“凭你这半点大的丫头也想套本王的话？哈哈，不和你罗嗦了，本王要用小冥王练一品牵魂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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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连黑龙玉和冥焰都无法救我，还有谁可以救我？
　　段知仪和鬼面人来救我，打败了玛哈，当然代价是我的黑龙玉最终失去，这个冥焰送给我的，仙家神器之一，冥王的觉魂，最终还是离我而去了啊。
　　这个鬼面人，居然是段知仪的师弟，是平遥散仙的关门弟子。看着他的身手，我一度以为楚殇又复活了，那矫健的身影，那挺拔的身姿……但是理智告诉我，如果那具尸首，连我，连月娘都判断为楚殇，那么楚殇的的确确是已经死了，他早已化骨扬灰了。
　　但是他为什么要套面具？必然是不想我认出他的容貌，必然是我熟识的人。说起来，我与鬼面人的缘分也不浅，救我多次，甚至连诺儿都是他接生的，既然没有敌意，他何苦不让我看到他的容貌？
　　鬼面人架着骏马飞驰远去——那是小黑！是玉蝶儿走前留给我的小黑！是安远兮当年在草原上驯服的，最烈的骏马小黑！是那匹除了安远兮，谁也不让近身的小黑！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是安远兮？怎么可能是那个安呆？安呆不是恨我入骨吗？安呆怎么懂武功？安呆怎么能懂阴阳法术奇门遁甲？安呆如今不是应该待在侯府，帮老爷子处理庞杂的云家事务吗？
　　不管如何，我必定要试探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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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叔，你是不是，应该有话对我说？”
　　关于你的武功，你与段知仪的师兄弟关系，你何以能时时知道我的行动并及时出现解救我。你流了那么多血，连夜赶回京师若无其事地扮作衣着光鲜的云家二少爷，那伤，可有好好料理？这些，都是我心底的谜，都是我想问的问题。安远兮，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对你已经怀疑了吗？
　　他的睫毛颤了颤，半晌，却只得一句：“我无话好说。”
　　他转身离开，从我身侧离开，一如当初在篱芳别院与我诀别时那样决绝。我低唤：“远兮……”
　　这是我们重逢以来，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他的身子一顿，僵在原处，我望着他的背影，声音有一丝软弱，“远兮，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
　　这是我心底的一根刺，纵然我怎么刻意忽略它的存在，它始终刺在我心里。安远兮，你对我既然无情，又何苦处处帮我？你若对我有情，当初是为了什么要放弃我？你如此伤我，我一直驼鸟般地不敢问原因，到今天，总该给我一个理由。
　　他伫在原地，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很久，才静静走开。
　　也罢，你不愿说，我以后，都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