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青丝·浅画眉》桑墨裳

11、楚殇有多殇？

　　十八年前，天曌国有一户世代书香的仕族，妹妹入宫册妃，哥哥入仕官拜太傅，还娶了当时京师第一美女为妻，生了一个聪明漂亮的儿子。
　　礼部侍郎蔚锦岚偶然遇到去观音庙上香的太傅夫人，惊为天人，便刻意与太傅结交，设计陷害他通敌卖国，至使太傅全家180口被满门抄斩，宫中皇妃也被赐死。
　　蔚锦岚追杀太傅独子，在他面前将太傅的贴身忠仆削成人彘，血把太傅公子全身染得通红。一个神秘人救了太傅公子，带他去了全天下最黑暗的地方，一个培养杀手的地方。在那里，他开始学习武功，每天被逼着与一群同龄的孩子打架，与各种毒物斗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神秘人说，我这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培养出一个人割下我的头颅，从此无极门就是你的！
　　太傅公子用六年的时间，成为天曌国有名的富商。用钱财和暗杀组织无极门，布置了向当朝宰相复仇的计划。没想到居然在丞相府，见到他以为早就在18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母亲。母亲被蔚锦岚的谎言蒙蔽了18年，在真相大白之后几欲成狂，抓起儿子的手，用他手中的剑刺死了自己。
　　那一刻，他完全疯了。他原本只想找蔚锦岚报仇，但如今，他要将□□之恨报复在蔚锦岚的女儿身上，也要逼她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尤不解恨，还将她丢进青楼，希望她崩溃至死。
　　但那个女子是那样与众不同，她不哭不闹，才艺出众，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也知道尽量为自己作最好的打算，她的一切与他以前获知的情报完全不同。这让他很疑惑，他躲起来观察她，越观察，越迷惑，越茫然，但那个女子就像是一朵毒花，明知道接近她的后果是被她毒死，他挣扎过、抗拒过、逃避过，最后还是抵挡不了她的诱惑。他爱她，又恨她，这种感觉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他无法抑制，逼得他几乎发疯。
　　她有了他的孩子，但她痛苦得抓狂，他想弥补他犯的罪，又怕自己在她身边只会徒增她的痛苦。幸好这些忧愁都不需要考虑了，不知道是谁泄露了他的身份，朝廷派重兵围剿他。他们砍下他的头颅，挂在城楼上。我从来都不相信他真的死了，可是他的头颅躯干是我缝合的，他的左臂已经找不到了，全身上下无数伤口，是用各种各样的兵器制造出来的，有剑、刀、刺、灼伤……
　　“月娘，如果你今天是来谴责我的，那我只能让你失望了。”我吸了口气，站直身子，抹去脸上的泪痕，“你觉得他可以在复仇的名义下做坏事，而我就活该任人宰割吗？还是你觉得他放弃仇恨爱上我，我就应该感激涕零地谢谢他的爱呢？”
　　“你……爱过他吗？”
　　“月娘，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但从今日开始，我也不再恨他。他是我心中的一处牌位，尘封了，落锁了，无关紧要了。”
　　月娘眼神黯淡，补充道：“请你以后不要再去找凤歌。你知道他的头发为什么会变白吗？他听闻楚殇的死讯……一夜白头。他爱楚殇，第一次见他，从此爱着他。”
　　“不……”我的心抽痛起来，“这不可能……”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这世上谁能接受男人爱男人？”月娘轻嘲，语气却带着对凤歌的悲悯，“他爱楚殇，所以他也爱你，因为楚殇爱你，你不会明白他爱得有多么深，多么绝望……”
　　“不要再去找凤歌了，你只会让他想起楚殇，让他不得安生……”
　　让蔚蓝雪在当初的床上死去，一切都安静了吧？我这抹来自异时空的幽魂，根本就不应该来，如果我不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平衡不会被我打破，与我有纠缠的人命运根本不会是这样，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出现，让一切都改变了！
　　如果我继续存在于这个时空，会不会还有人的命运因我而改变，会不会还有人再受伤害？
　　冥焰，冥焰，你告诉我，我是否应该自杀以谢天下？
　　不，不！我从来，都是自私的人，月娘，你今日，来错了，你没能如愿勾出我心底的愧疚，让我从此以后日日夜夜倍受折磨；只让我看到我心里有一颗毒瘤，而我割不掉，只能漠视，日日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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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是进宫面圣的日子。
　　“永乐侯世子携荣华夫人面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阶尽头清冷无声，半晌才传来懒懒回音：“平身。”
　　那张高贵清华的脸，不曾改变半分。他曾经令我魂牵梦萦，宇公子，不，或许应该称他为君北羽，天曌国的国君。宇公子是那个曾打动我心，也伤了我心的男人，不是眼前这个高倨殿上的皇帝。
　　不是没想过重遇那天会在我心中激起怎样的波澜，但真到这一刻，我心中居然一片平和。我于是知道，我真的已经放下。云峥用他的平和与体贴，将我心上的伤痕抹去。无论是楚殇，还是君北羽、安远兮，都成为一个尘封的牌位而已。
　　我替云峥拟了三份面圣的礼物。一是衣冠镜，这天瞾国还未有；二是绣庄织造的江山皇舆图，我知道天下没有哪个帝皇不会迷恋自己所主宰的锦绣河山；三是奏折，恳求圣上收回云家的采矿权；这三份得体的礼物，果然甚得君北羽的欢心。
　　“荣华夫人自受封后三日内，至宗事府司仪监接受命妇内廷礼仪训练半个月。”
　　我就知道，来京师一趟不易，君北羽不会那么轻易放我。呆在后宫半个月，那意味着我方便见到很多人物，比如太后，比如皇帝，比如传说中的——蔚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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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外子体弱，看淡世事，臣妾一个女人，也没什么远大的报负，只求一生平平安安，余愿已足。”我镇定地迎视他的眼睛，坚定地透露着一个信息，担忧云家是杞人忧天，是你自己太多心。
　　皇帝的手一拂，将矮几上的珠子跳棋拂到地上，“哗啦”一片响声，珠子弹跳着蹦了一地，他恨声道，“叶海花，你真当我查不出你的底细？”
　　查吧，连云崇山也只能查到我倚红楼卡门的身份，你至多查出我是蔚蓝雪，莫非还能查出我的前世不成？查到蔚蓝雪又能怎样？给你徒增如何处置现在身怀龙脉的后宫德妃蔚蓝雪的烦恼而已。更何况，我如今是云峥的妻子，身后有整个云家的支持，在我们没有触碰到你的底线之前，在云家的势力没有与你完全交恶之前，君北羽，你千万要谨慎，斟酌。
　　蔚相是由人假冒的，他身后的势力绝不容小觑——他假冒的可是一国之相，朝堂上有多少敌人，暗地里有多少心腹，明里暗里盯着他，而他还能假冒一年多时间不被人怀疑，说明他绝不是临时找来充数的.而且听以前楚殇的意思，这位假相爷还可能是真相爷自己找来的替身，只是出发点目前尚不明确。
　　这京城朝堂的关系，真是波涛暗涌，一不留神，便会被人吞了骨头，死无全尸。
　　德妃蔚蓝雪，她想见我的心，可比我想见她的心还要迫切。她是认得我的，我分明就是蔚蓝雪——我是不认识她的，她是蔚蓝雪的贴身丫鬟采凝。
　　后宫的半月礼仪培训转瞬而过，出来的时候，我与云峥去观音庙求子。
　　云峥，你这个曾经被医生宣判不能人道的人，都能被我的爱意唤醒，还有什么不能心想事成呢？云峥，你难道不渴望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心诚，则灵。
　　当傅大夫告诉我，我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的时候，我幸福得掉眼泪。
　　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完整，身边是我的丈夫，腹中有我的孩子，为了这一刻的幸福，我要用我所有的力量来保护，无论我吃多少苦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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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儿，你知道皇上把铁矿的开采权给了谁？”
　　“他谁也没给，反而是在矿务司下设置了都转矿监使一职，全国各地的铁矿管理从此由朝廷直接掌控。”
　　“你以为朝廷围剿楚殇，真是因为他是无极门的门主吗？根本原因，是要他手里的钱。”
　　“可是云峥，云家比楚殇更有钱。”
　　“楚殇与云家不同，云家数代仕族，不仅有钱，还有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势力，而楚殇，他做得最不聪明的一件事，就是势力发展得太快，赚钱赚得太多，这样的人，皇帝不防、不整，那才怪了。”
　　“云家是有根的大树又如何？推不倒它，难道不能用锯子锯？用斧头砍么？无非是多费点儿力气，多花点儿时间而已。树终归是树。”
　　云峥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淡淡一笑：“是，树终归是树。不过，在这棵树将倒之前，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叶儿，我们明日就要去蔚相府邸一叙。”
　　蔚相——那个假蔚相——我心头发涩。云峥，我是否要将蔚相是假冒的告诉你？如若告诉你，那么所有都要和盘托出，包括我——是一抹转世的幽魂，都要告诉你，你能接受吗？
　　云峥定定地看着我，眼中满盛着温柔的怜惜：“叶儿，我素知你有自己的过往，你愿说，我愿听。你若不愿说，我便不问。”
　　我从前世手术失败开始说起，到进入冥府，冥焰送我转世，到与楚殇的种种恩怨纠葛，到离京赴沧都开始新的生活，第一次遇到云老爷子……一件一件，讲给云峥听，讲了整整一个上午。云峥拥紧着我，“叶儿，我是你的丈夫，你早该说出来，让我替你承担。你心里装着这么多心事，是如何忍耐下来的？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云峥的反应，是我没有想到的。 “你相信我说的？不以为我是在怪力乱神、胡言乱语？你不害怕么……”
　　“我为何不信？为何要怕？初次见你便觉得惊讶，何以一个如花年纪的女子，眼中却盛满百世千生的沧桑，像是看透世情，带着莫名的疏离。”云峥的手温柔地拭过我颊上的眼，低声叹道，“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何尝不是经历了百世千生，以前不知原因，只觉得遇到你是上天对我的厚待，如今知晓原因，我才明白，上天对我云峥眷顾到了何种地步。”
　　我由此真正释然，云峥，是真的不介意我的过往，不介意我只是一抹来自异时空的幽魂。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上午，那是我与云峥真正心灵相依的时刻，我们相互化成滋润对方心间的那泓泉水，我的孤独，他的寂寞，至此才真正融在一起，缱绻相依，尘埃落定，这一生无论前路如何，我的生命都不会再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