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园有你》续飞

5、第 5 章 幼师的底线

　　午休时间比较熬人，好不容易哄着几个不愿意吃饭的小朋友吃完，秦依夏和桑雪已经带着早已吃完饭的孩子散步回来了。
　　都怪职工餐厅阿姨做的焖面太好吃了，路晓禾自己就干了两碗。收拾完餐具，路晓禾就哈欠连连，平常这个时候，她早就躺到被窝里刷剧了。
　　这会儿，她们三个正在安顿孩子们睡午觉。那几个早已习惯托幼生活的小朋友很是熟练，跟着老师们鱼贯进了寝室，顾一诺小朋友一马当先，就爬上床了，还有两个人自己脱鞋还挺溜。
　　路晓禾有点想该提拔这几个小孩当班干部了。
　　拉倒吧，后来她又想，这几个娃还指望她们三个每天端茶递水伺候呢。于是她放弃了这个弱智的想法。
　　大部分小孩都还挺乖，不管睡没睡着，都躺在小床上，盖着被子。有胆子大点的，还不时问问老师，妈妈啥时候过来。看来这些孩子心里面还是缺乏安全感啊。
　　她中午陪孩子们吃饭的时候，就发现有几个小朋友茶饭不思、心不在焉，过去伺候一下，眼泪还在眼睛里打转。也难怪，那年她去大学报到，下午爸妈走了，她就感觉空落落的，到了晚上躺在宿舍床上，宿舍几个人互相也不熟，关了灯谁也不吭气，她自己就受不了了，用被子蒙住头，躲在里面掉眼泪。更别说这些刚来到人间三年的小天使了。
　　路晓禾怀里抱着一个坚决不睡觉的小姑娘，无奈地打着哈欠。她低头看着小姑娘，睫毛还挺好看，都瞌睡得不停点头又翻白眼了，就是不肯去床上睡觉。只要路晓禾一起身，小家伙就一瘪嘴想哭。吓得路晓禾一动不敢动，就怕引起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
　　她看着对面空床上同样一人抱着一个娃娃的秦依夏和桑雪，压低声音说：“你俩要不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我快坚持不住了，瞌睡死了。”路晓禾又忍不住开始翻白眼了。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园长赵嵘、保教主任刘秋霜和健康医生董春诗蹑手蹑脚地进来。
　　路晓禾想要站起来迎接，被园长轻轻地按住了肩头。秦依夏和桑雪倒是抱着孩子坐着没起来，稳如泰山。
　　园长向秦依夏了解班里小孩上午的状况，轻轻地对秦依夏说：“你这个小班教研组长，要把责任担起来，小路这放手干，尽快把她培养起来，多给你分担分担。”
　　刘秋霜则跟着董医生一起查看每个孩子的状况，董医生一边填着手里的表格，一边不忘给孩子们掖一掖被角。刘秋霜又翻看了她们写的一日生活记录表和日常安全教育记录。
　　三人见没啥问题，也不多待，悄悄地出去了。
　　路晓禾到现在才体会到一些工作跟学校的不同。
　　在学校的时候，尽管院系里面有很多的规章制度，但实际上除了每天上上课，她们都挺自由的，基本上是想干啥就干啥。园长三人组的巡视，让她感觉到了区别所在。幼儿园上下确实是严格按照一整套复杂的规章制度运行，大到管理层，小到帮厨、门卫，在自己的岗位上都严格执行。甚至是永远状况百出的教学岗上的老师，也是在这样的框架下认真地发挥着自己的创造力。
　　“要学的实在太多了。真是未经一行事，不知一行苦啊。上学的时候，我老觉得，当了幼师天天和小朋友唱歌跳舞，他们上学我们上班，他们放学我们也跟着下班，还有寒暑假。现在想想，我们那时真是幼稚啊。”路晓禾轻轻晃着怀里的小宝贝，小宝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扯过旁边的毯子，缓缓地盖在小姑娘身上。
　　“我小时候，我妈是不是也这么哄我睡觉啊？我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有没有这么抱过我啊？我的幼儿园老师现在应该也有四、五十岁了吧。”
　　路晓禾无意中抬头看了下秦依夏，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秦依夏好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笑着对她点点头。
　　这算是在夸我么？这位小龙女好像也不太冷啊。
　　＊＊＊
　　日影偏西，马路上车辆渐渐增多，汇成一条条归心似箭的车流。
　　六幼校门在一条绿树成荫的静谧小路上，此时，校门口已经有一些爷爷奶奶和年轻家长在外守候。
　　离园前的自由活动课是路晓禾这一天来最轻松的时候。
　　在三位老师一整天的努力下，绝大数孩子们已经很自然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耍了，她只要看住小孩子们，给他们安排一些有趣的游戏，偶尔在他们抢玩具的时候当一下协调员就可以了。
　　“这个是一诺，活泼，有冲劲。这个是果果，恬静，倔脾气。这个是学文，胆子有点小，不敢说话，要重点关心一下......”路晓禾眼睛扫过一个小孩，就在脑子里记忆他们的名字和性格，一天下来也记住十来个了。
　　下午四点半，广播里响起了《小跳蛙》的歌声。孩子们第一天的幼儿园生活终于结束了。
　　家长和孩子们“久别重逢”，感人的画面再次上演。小家伙们看见自己的家人，又是哇声一片。
　　一位家长爸爸出现在小一班的门口，把接送卡递给守在教室门口的秦老师，说：“秦老师您好，我来接萌萌。”
　　秦依夏冲着里面喊道：“小路，萌萌的家长来了。”
　　路晓禾帮萌萌背上小书包，拉着她的小手走出来。
　　萌萌知道有人来接她了，还没出门，就开始哇哇地哭上了。
　　路晓禾把她带到门口，她看都不看，埋着头就一下子扑到来人的怀里，一边喊妈妈一边哭。
　　来人抱住小家伙的小脑瓜，慢慢地蹲下身子，抚摸着她的头发。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旁边不满地响起：“嘿，错了错了。那个不是你妈妈，爸爸在这儿呢！”
　　萌萌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头后退两步，一个陌生的阿姨蹲在她面前。萌萌被吓了一跳，后退好几步。
　　“妈妈呢，在哪儿呢？”，萌萌急得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她的妈妈。那位被萌萌错抱的女士蹲在地上，笑得满脸通红。
　　还有一位家长爸爸，竟然在幼儿园外面守了整整一天，见到自家宝贝就一把抱起来哭。
　　孩子们陆续被接走，留在教室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顾一诺小朋友。顾一诺一个人玩的挺开心，显然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在意。
　　秦依夏把顾一诺交给路晓禾：“你陪着他等家长吧，一会儿开会不知道要说啥，我去准备准备。桑雪你把屋子收拾好。再过十分钟，家长不来接，你俩就把一诺放到困难班里，就上来开会，别迟到。”说完，秦依夏拿着本子就离开了。
　　路晓禾不解地问桑雪：“小雪姐，什么是困难班？为啥要把一诺送到困难班？”
　　桑雪一边弯腰捡玩具，一边解释道：“不是一诺有困难。是家长有困难。放学家长不能按时接走孩子，就把孩子放困难班里，有专门的值班老师看着。就在音体室那边，一会儿带你去看看。”
　　路晓禾道：“挺好啊，园里想的还挺周到。学校和家长的作息不一样，有的双职工家庭就是没办法来接孩子。”
　　路晓禾陪顾一诺玩了一会儿拼插颗粒积木，感觉一诺越来越心不在焉了，情绪低落了不少，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跟一诺说：“一诺，路老师带你去和其他小朋友玩吧，你在那里等爸爸妈妈吧。”
　　一诺手里插着积木，也不抬头，不开心的说道：“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我哥哥来接我。”
　　路晓禾一听就不高兴了，这家人怎么回事，爹妈不管孩子，哥哥也不靠谱。
　　正好这时候桑雪的工作也做完了。她俩一人拉着顾一诺的一只手，把他送到困难班。
　　困难班里有十来个小孩在玩游戏。
　　她拉住一诺的手，安慰道：“一诺乖，老师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会儿就回来找你玩。”
　　顾一诺不吭声，值班老师走过来带走了他。他回头看了看路桑二人，乖巧地挥了挥手。
　　路晓禾也冲他挥挥手。
　　桑雪感叹道：“哎呦，这小家伙，真讨喜，跟个小大人一样。”
　　＊＊＊
　　路晓禾和桑雪进了三楼会议室，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园长赵嵘和保教主任刘秋霜一言不发地坐在前面，两人面无表情，脸上罩着寒霜。
　　一众教师和保□□们大气不敢出，默默地坐着。
　　她俩很知趣地迅速找了两个座位，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刘秋霜清了清嗓子，习惯性地用手扶了扶无框眼镜：“今天说两件事。我先说一件，大家记一下。”
　　“目前小班家长接送孩子的时候秩序比较乱，这是正常现象。我们呢，也要给家长们留下习惯和适应的时间。你们要利用这段时间，教会家长怎么接送孩子。”
　　刘秋霜顿了顿，抬头环顾了一下，目光在某人身上停留了一下，整齐细长的眉毛不自觉地蹙在一起，原本柔和的线条变得凌厉起来。
　　“从下周一开始，要让家长们按照我园的制度，在学校门口指定区域内，排队等候。接送车辆也要有序停放在指定位置。你们要及时跟家长沟通，通知到位。还有，刚才有小班家长跟我反映，班里的微信群发的照片太少了。这个呢，我也跟他解释过了，这样吧，大家这两天辛苦一下，多发点照片给家长，家长们慢慢放心了，就不用发这么多了。”
　　刘秋霜说完扭头看向赵嵘：“园长。”
　　赵嵘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缓缓地合上笔记本。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突如其来的巨响，把在座的教师和保育员们吓得一激灵。
　　“今天，发生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我们当中某个人，我就不说是谁了，冲孩子发脾气。这个事，我强调过多少遍了，你以为小孩不会表达，就没事了？”
　　路晓禾和桑雪对望一眼，这事可大可小，不过总的来说不是件好事。
　　赵嵘接着说：“家长们都不傻，等到孩子抗拒上幼儿园，等到孩子告诉家长不喜欢某个老师了，家长们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到时候你怎么收场？孩子们因为你的错误行为，影响了他们的心智发展，你怎么收场？你想让他们记恨你一辈子么？”
　　有人壮着胆子抬起头，想看看说的是谁，不料对上了赵嵘凌厉的目光，赶紧低下头。
　　路晓禾八卦心气，在笔记上写下“谁？”，用脚暗暗踢桑雪的脚。
　　桑雪快速的瞟了一眼，微微地摇了一下头。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还有你们，都认真想想。既然选了这条路，就给我好好地走下去。明天再给你一天，先跟小朋友道歉，后天一早把检讨书放在我桌上。”
　　赵嵘批评完了话锋一转：“大家工作确实很不容易，很累。尤其是有小孩的老师，累了一天，回家了能心平气和地陪陪自己的孩子就不错了。甚至，陪自己孩子的时间还没有陪别人家孩子的时间长。可是，反过来说，咱们幼师，就是这样的一份工作，需要把自己的爱心分给别人家的孩子，如果实在接受不了，那就不要干了。”
　　这些话好像说到了一些老师的心痛处了，路晓禾似乎听到了几个姐姐抽泣的声音。
　　也看来这份工作确实不好做吧。
　　可能自己以后也会遇到这样的困境吧，不过还好，路晓禾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能抗几年。她天生乐天派，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希望大家端正态度。”赵嵘打开笔记本，示意刘秋霜继续。
　　刘秋霜想了一下，说：“这样吧，这两天每个人都考虑考虑，写写自己对幼儿教育的理解和看法，找找自己的毛病和弱项，想想解决和提高办法。希望通过这件事情，大家对自己有个深入了解，我们呢，也了解了解大家的真实想法。行了，散会吧！”
　　赵嵘还在气头上，盯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伙儿一看园长没动，都不敢动。
　　刘秋霜见状，拍了拍赵嵘。
　　赵嵘这才反应过来，拿起笔记本，和刘秋霜一起出了会议室。
　　楼梯上，赵嵘和刘秋霜聊天：“秋霜，年纪大的这些个姐妹，大多都成家生孩子了，有情绪是难免的。不过，咱们是应该好好抓一抓这些事了。你想想办法，和她们好好聊一聊。”
　　刘秋霜道：“咱们这批姐妹，辞职的辞职，调走的调走，就剩下这几个人了。我觉得你刚才有点不留情面了。”
　　“这还不留情面？”赵嵘推开自己的办公室门，两人进去坐了下来：“我都没提她的名字，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辞职的，处分的，还不少么？”
　　赵嵘提到以前出走的好姐妹，刘秋霜就没脾气了：“那好吧，听你的。不过你这脾气也是，跟你说了多少年了，还是一点就炸。我走啦，我孩子还学校等我接她呢。”
　　赵嵘目送刘秋霜走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旧照片，照片上是十几个年轻姑娘的合影，上面还写着“２００９届文海师范学院学前教育专业０６０１班毕业留念”。
　　赵嵘盯着几个熟悉的面孔看了一会儿，把照片扔进抽屉，把笔记本盖在照片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