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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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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母子来到于府时,于家人自是惊诧的。
但看着老太太对那朴素寒酸的妇人关怀备至,倒也无人敢置喙。
杨氏随即忙着安排打点,让他们住进了盛筠馆。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静宪堂内,累丝镶红石熏炉正焚着檀香,幽香缕缕。
黑漆紫檀木罗汉床上,铺着极厚的软烟罗绸子制成的软塌。
于姝念晚饭吃的饱饱的。
于老太太怕小小年纪吃饱就睡,伤了脾胃,便留她在这里多玩一会再去安置。
此刻于姝念正趴在软榻上,眨巴着眼睛,乖巧的听老太太和张嬷嬷闲聊。
老太太低声问道:“明宜那边可收拾妥当了?药可熬好了?若有欠缺,你就让人去安排。”
张嬷嬷笑说“老太太放心,夫人那边都安排好了,又派了个婆子和丫头过去伺候。”
“这个杨氏贯会在人前做小伏低,装出一脸恭顺温和的模样!实则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多着呢!咱们还是得时常留神。”
“有老太太坐阵,一切都好着呢。”
“哎!今日看见明宜孤儿寡母的样子,真是让我心痛!派个人去闻城查查,看看那傅家现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我明日就安排人去!”
戌时的梆子敲过,萝韵苑。
杨氏歪在躺椅上,贴身的王嬷嬷搬来兀子坐在身边。
“老太太带回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一脸穷酸,就这么在家中住下了?”
“看着那母子倒也确实可怜!只是不知来路。”
“哎,我也懒得管他们,老太太愿意照拂便去吧!只是今日心里憋着口气!怎的去铺子都不带着我儿,不是明摆着给我们母子难堪吗?我儿子将来是这于府的少东家,今年都已十四,也该历练历练了。”
“夫人莫生气,老太太说的也不无道理。让咱们哥儿再多读些日子,待过了今年院试,以后如何再说!咱们斌哥儿可是老爷的嫡子,又是唯一的男丁,您怕什么!”
杨氏神色不悦:“眼看那吴氏肚子就要大了,若真给老爷添了男丁,不是祸害吗!”
王嬷嬷忙制止道:“夫人可莫乱说!将来也始终认你做嫡母的,放宽心!您现今已经有儿有女了,就等着享福吧!”
杨氏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才少缓了许多:“幼斌也是,我瞧着他自小机灵聪明的,怎么就偏不是读书的料呢?那慧儿也是个活泼闹人的性子!怎么这俩孩子都是般难管!儿女肖父!爹坏坏一窝!”
这下,王嬷嬷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忙扯开话题道:“夫人喝茶,喝茶!”
翌日的早膳可谓热闹,花厅里乌泱泱的满是人。
傅母怯生生的向众人点头。
傅宗彦始终垂着眉眼,淡漠如昔。
待他依次拱手给长辈问好后,众人就开了席。
傅母紧挨着于老太太,右手则是傅宗彦。
家中的其他三个孩子都不愿意靠着傅宗彦,互相示意推着彼此向前。
于姝念扎着小发揪,咧着嘴甜甜的靠在他身边:“以后,傅公子就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嘛!你太瘦了,要多吃些!”
说罢,就夹了个香酥熏鸡腿放在他的碗里。
傅宗彦冷漠少言,只微颌首。
于老太太蹙眉:“念念可别再叫傅公子了,听着生疏的很。”
傅母忙顺着老太太的语气,停筷笑禀道:“彦儿今年十四。”
老太太点了点头,眯着眼嘱咐几个孩子:“以后你们就依着年纪叫罢。”
于姝念瞅了瞅自己的长兄,又瞥了眼傅宗彦。
相同的年纪,傅宗彦个子虽高些,却单薄羸弱。
浓郁的眉毛下,长睫覆着黑眸,已接近前世的五官模样。
她前世初见他时,他的脸上就这样的冷峻疏离。
慢慢的,权势傍身,他的眼里更多了阴狠和狂妄。
傅宗彦敏锐的感受到,身旁有人打量着他。
他略转动身子,于姝念斜着头,笑眼弯弯,纯粹干净。
于姝念递来了个大肉包子给他,囔囔道:“一定要多吃!”
她又给自己舀了碗虾仁菠菜粥,不用勺子,端起来就往嘴里送。
她难以想象,此生会和傅宗彦活在一处,同吃同住。
不经意间,她瞥见了他脚上的鞋子,破旧扎眼。
饭后,于老太太忙让傅母回去歇息。
傅宗彦和于幼斌各自去了书院。
于姝慈要去练习女红。
于姝慧早坐不住去玩了。
于姝念则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和芳痕吃杏仁糕。
老太太和于父夫妻两个,沏了茶,坐在厅里说话。
她将傅氏母子同自己的关系以及遭遇,一一道来。
那杨氏同为女人,听到动情处,甚至留下共情的泪水。
杨氏抹着眼泪,向老太太道:“儿媳必定让人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提到幼斌今秋院试之事,于老太太虽知幼斌无望,仍是叮嘱了于父提前打点考官。
“银子使宽裕些,话说的活络些!即便幼斌不中,以后也当是多结交了些人脉。”
于姝念放了块杏仁糕进嘴里,甜糯可口。
今年傅宗彦也会去考院试,和自己哥哥不同,待过了秋天,就要叫他傅小相公了。
风吹落,杏花如雨,洋洋洒洒。
*
“傅哥哥试试看,这个鞋子合不合脚?”
于姝念私下赏了照顾幼斌的侍女银子,那侍女才给她拿了个幼斌的鞋底。
她依着体型差别,让玫帛将尺寸改的更瘦长些。
直到七日后,新鞋才做好。
于老太太已足够细心,为傅氏母子送来了各种新衣布料,却惟独粗心,忘记了送新鞋。
这日清晨,莺啼燕语,霞光万道。
傅宗彦会去学堂。
她特意趁无人时,将他堵住。
她抬起着头,仰看他,双手递上鞋子,肉嘟嘟的脸上,眉眼俱笑。
傅宗彦杵了须臾,才不知所措的接了过来,低声支吾着“谢谢三妹妹。”
于姝念很是欢喜,蹦蹦跳跳和他作别。
府里告假的女学究已从老家归来,老太太便安排了三个姊妹一起读书。
大姐姐牵着于姝念的手从住处出来,绕过半个园子,穿过廊堂,就到了授课的地方。
庭中有棵高大的梧桐,亭亭如盖,郁郁葱葱。
于姝念挑了靠近窗子的案几,铺好宣纸,笔袋,乖巧坐好。
女学究说:“不知三姑娘可会写字?写几个让我看看罢!”
于姝念提着笔,装作稚嫩孩童的样子,写了些最简单的。
如今她手上毫无力气,写出来的字,让她想起了前世自己见过的符咒。
上一世,她虽是侯府嫡女,可她不喜文墨喜骑射。
父母纵着她,由着她,因而字迹委实潦草。
她羡慕周卿若写得一手好字,娟秀隽美。同她人一样,是个弱柳扶风的美人。
她想祁城也许就是喜欢她的才气,她便也打算给自己寻个师傅。
放眼朝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傅宗彦的字。
这个师傅,算不得好师傅,学生,也委实很差劲。
于姝慧拿着她的字,笑的都捂住了肚子:“母亲说我的字是鸟雀爬过一般,念念你的字,我看像是狗儿啃过的!”
于姝慈倒有长姐风范,虽紧紧皱眉,可话语却极其温柔:“慧儿,念念还小!你莫要打击她!”
女学究站在一旁,直叹气摇着头。
于姝念气嘟着嘴,从学袋里,偷拿出了块芙蓉卷塞进了嘴里。
她是个不服输的!
她想上一辈子是起步太晚,难以赶超他人。
这辈子自己还是个九岁的小女娃,说不定后生可畏!
于老太太摸透了傅氏母子的心性,为了让他们自在些,因此平日里都是各吃吃的。
午膳时于姝慧在饭桌上,调侃;“以后家里写字最差的可就是念念了!”
于老太太尝了口油盐金针道:“五十步笑百步!”
于姝念抿了抿唇,双手撑着头:“二姐姐不许笑话我!待我找了师傅教我,我就不比姐姐写的差了!”
于父嚼着手上的松鼠翠鱼,好奇的问道:“哦?念念要找谁呀?”
于姝念笑仰着头:“傅家哥哥!”
*
微风掠过竹帘动,蜓舞蝶飞,池水乍皱,传来隐隐花香。
沈晗贞将手里两张纸揉碎,狠狠摔在地上:“这帮言官不知死活!竟拿周卿若的字和本宫比较,以此为说辞,让皇上立她为后!”
傅宗彦一袭绯红官袍而立,眉毛轻挑,嘴角请抿。她的字,的确......难登大雅之堂。
沈晗贞轻拂着自己护甲上的红玉,蓦地抬头:“本宫找个先生来,不就写字么,练就是了!”
傅宗彦幸灾乐祸,正感叹不知哪个官员会这般不幸,得贵妃青睐。
沈晗贞似笑非笑凝视着他:“傅尚书,论及书法,朝野上下可是无人能及你。”
每日午后,傅宗彦便来陪她习字。
她立在书案前,手抖酸痛。
他则端着盏茶,站在其侧,悠然从容,不露半分神色。
宫人们惊诧,原来阴狠嗜权的傅尚书,也有这般好的耐性。
一连半月。
沈晗贞停笔,满是期待的向他望去:“是不是写得好多了?”
傅宗彦扫了一眼,端起茶盏饮尽。
沈晗贞微嗔:“你倒是说句话!”
傅宗彦漠然说道:“娘娘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此语一出,沈晗贞便泄了气,甩笔气急了:“再不写了!”
傅宗彦支开宫人,绕道她身后沉沉吟道:“若写字真可朝夕速成,我们这些人也不必寒窗苦读十年了。”
说罢,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右臂将她环于怀内。
他紧握她手,她的手突生出万些力道来。
行云流水,舒展笔正,他带着她在宣纸上运笔挥洒。
沈晗贞紧盯着他的手,骨节突出,游走自若。
她出神,不知傅宗彦这些年,是如何从疾苦贫寒中生出韧志,苦读及第。
那必是不容易!
傅宗彦倏地松手,宣纸上晕开一个墨点。
他问:“娘娘可还继续?”
沈晗贞摇头,算了,怎么可能比得上呢。
傅宗彦行礼退下。
他清楚,将沈晗贞拥入怀中之时,她淡淡的香气,如何让他悸动不安。
那是压在心里近十年的情思涌动,他真怕,有一天溃于防守,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