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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于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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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卯时三刻,于府。
侍女芳痕听到花梨木雕祥云的床内有响动,轻柔的掀开帐幔往里探。
只见于姝念从缎被里伸出胳膊,正揉着惺忪的睡眼。
芳痕退了两步,利索的将纱帘挽起。
玫帛顺势递上了一杯温温的淡蜜茶,又取来烫热的毛巾轻轻擦着于姝念的脸。
一气呵成的漱洗,穿衣,梳头。
天刚蒙亮,宅院各处飘渺着淡淡的白雾,寒气逐渐退去,鼻尖全是沾着晨露的青草清新。
于姝念刚落座,肚子就饿的咕噜咕噜直叫。
待长辈陆续动开筷子,她径直夹了块油炸肉饼,塞进了嘴里。
于姝念可是盯了它许久了!金黄色香,她馋的一个劲儿的咽口水。
她也纳闷,怎么重生后的新身体,这么爱吃!
约莫是长身体吧。
于家老太太看于姝念吃得认真,肉肉的小脸上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
不免心中畅快,眼前的山药栗子粥都觉得香甜了许多。
老太太向于姝念的父亲开口:“保升,今日可还要去商会?”
于父放下筷子上的酥糊里脊,回道:“官府筹集军饷,巴不得让咱们商户出得越多越好!仗一日不打完,上面是不会松手的。”
老太太略有愁容,叹道:“每逢战事,咱们普通百姓日子总是要变得艰难许多。近来咱们的生意也淡了,我预备今日去几个铺子里转转,查漏补缺。”
于家祖母约莫五十岁,如今仍是耳聪目明。
她年轻时和于家祖父,将生意做成了当地最大,可见也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于姝念的生母还在世时,于保升就娶了两个老婆。
商贾之家,没那么多讲究,皆为平妻。
现如今,是另一妻子杨氏协助老太太打理家务。
杨氏给老太太舀了碗什锦豆腐,柔顺的问道:“母亲今日可要我陪着?或是带着幼斌前去?”
幼斌是杨氏的儿子,年方十五。
她知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所以一门心思盼着儿子能独当一面,早日将于家生意接下。
老太太神色不悦,皱眉:“幼斌是你们夫妇的长子,将来于家迟早是他的。你们这么心急做什么!我虽不指望着他书有所成,可多念几年,总是有益无害!”
杨氏怎能不急,眼看着老爷新纳的吴姨娘有了身孕,若再生个儿子,将来必定是要和自己的儿子争家产的。
她讪讪笑了笑:“母亲说的是!可若说这读书,眼看今秋院试在即,我心里急!你看那张通判,早替自家公子打点好了上下!自家儿子的事还是得上心的!”
于老爷听着杨氏话语所指自己,接过话来:“我自是会替幼斌打点,夫人放心!那通判家的儿子我记得是叫张致?你怎的知晓人家疏通了关系?”
杨氏忙闪烁其词的遮掩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于老爷心里清楚,放下筷子拉着脸:“你可切莫再同那些妇人们嚼舌了,整日里传东家长西家短,迟早有一天会惹出乱子。”
听到张致的名字,于姝念心里扑通几下。
前世,她和祁城曾调查过傅宗彦。
十七岁时,他便乡试夺魁,原本一两年内过了殿试,就可入仕途。
但却被河东府的同僚张致嫉恨,乡试后派人掳走了其母,傅母得以惊惧而亡。
傅宗彦回乡丁忧三年后,才得以高中。
她当时推测,傅宗彦肯舍清流求权位,也是想迫切为母报仇。
不知,张致和傅宗彦会是什么样的纠葛呢?
老太太用绢帕擦着嘴说道:“府里的女学究告假未归,今日我带着三个丫头去吧。”
这三个丫头,分别指的是于姝慈,于姝慧,于姝念。
绛州城内的主街只有一条,两侧商铺鳞次栉比,熙来攘往。
若不是此次跟着祖母出来转转,于姝念倒真不知道,这一半的铺面,都是于家的。
于老太太同每一家铺子的掌柜询问交谈,细细翻阅账本。
二姐于姝慧都忍不住喊累了,可老太太仍是步履从容。
终于转到了最后一家,安康堂。
还没进门,浓郁的草药味已飘至门口。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于姝念都极其不喜欢这样的苦药味。
她的这两个姐姐,同样也不喜欢。
于姝念见两个姐姐皱着眉头,便怀里掏出了帕子,捂住鼻子。
她小小的人儿,憨真的说道:“姐姐们,我们都捂住鼻子进去,待得久了就闻不到了!”
大姐于姝慈,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笑着说:“我们念念,真是个小机灵鬼!!”
倏然,人群流动里,她再次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傅宗彦正扶着位妇人,站在街头。
那妇人穷苦打扮,身形孱弱,一个劲的猛咳。
身旁的傅宗彦拉着脸,面色沉沉。
她想,这便是傅宗彦前世早亡的母亲吧。
又是一股草药味,于姝念倒忆起了从前的事。
*
那一年,北边战事未平,保定府又遇上了地震。
众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涌入京城,观闻伤心。
沈晗贞听祁城讲了许多难民惨状,心下不忍,搭了简棚,施粥布药。
震后难民可怜,身体不全者,不尽其数。
血腥掺杂着药草苦味,沈晗贞没有忍住,在街角呕了起来。
“王妃真是有善心。”
沈晗贞起身,正对上傅宗彦那双沉闷的脸。
她用绢帕擦着嘴,淡淡回道:“傅大人该不会以为,这世间真只有你一人,会有恻隐之心吧。”
傅宗彦挑眉接话:“不知娘娘是出于真心,还是为了替弘王博个关爱百姓的贤名呢?”
沈晗贞笑着打趣他:“本宫自然不及大人仁爱,大人随手一捐,便是半年俸禄,不顾个人,眼里都是百姓。还未恭喜大人升迁!听闻大人不仅进了吏部,更是查清了许多陈年旧案,为自己的亡母报了仇,恭喜!”
傅宗彦微颌了下头,青色的官袍衣角,风中飞扬。
朝中人都道,傅宗彦升官顺遂,除去明珠蒙尘已久,自身有能力外,更多是凭借了豫王祁境的推荐。
可他们不知,让傅宗彦真正在效力的人是弘王祁城。
毕竟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正气翩然的君子,暗地里也会做出让清流不耻的勾当。
沈晗贞看着灾民,蹙眉故意提高了声调道:“圣上早已拨下银款,用于赈灾。但为何百姓依旧没有得到妥善安置?颠沛坎坷,骨肉分离,本宫真是不忍。”
傅宗彦双手背后,听不出语气:“王妃此话何意?”
沈晗贞斜睨了傅宗彦一眼,沉沉道:“若是有人贪污钱财,罔顾百姓生死,大人认为该当如何?”
傅宗彦整了整衣袖,愤然道:“诛之!”
百姓听得清楚,叹道,善心的弘王妃,正直的傅侍郎。
沈晗贞痛恶豫王之流伤天害理,可她却忽视了另外一些真相。
保定府距离京城路远迢迢,这些难民是如何跋山涉水,拖着伤体出现在京城的呢?
说到底,还是傅宗彦和祁城安排的一场戏。
他们都是真心不忍百姓苦难,却也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了百姓的苦难。
*
“傅公子,好巧!
于姝念客气的上前打着招呼。
傅宗彦微晃神,怎么又遇上了于家姑娘。
自那日叮嘱了母亲后,母亲并未舍得寻医,如今咳的倒是更厉害了。
他今日劝了许久,直至面露不悦,母亲才终于同意出来买药。
他缓缓脸色,客气应道:“家母得了咳疾,我带她去看大夫。”
于姝念笑着上前关心道:“伯母安好,不妨来这家安康堂看看吧!!”
傅母委婉推脱到:“我无碍!多喝上几日热水便也好了,谢过小姑娘了。”
傅宗彦言语虽少,却语气似铁:“今日必须抓些药。”
傅母颇有些窘然。
于姝念急忙宽慰道:“伯母就看看罢,傅公子一片孝心,您若不调理调理,他不会安心的。”
傅母这才犹豫着,被傅宗彦搀扶着进了安康堂。
大姐于姝慈,悄悄在一旁问她:“你怎的认识这郎君?”
于姝念想了想不知从何说起,眨巴着眼睛答:“因缘际会。”
二姐于姝慧,虽觉得这郎君俊秀端正,可惜空有好皮囊。
面对着他和母亲二人的穷酸打扮,仍不时面露嫌弃。
于姝念趁大夫把脉时,静静瞅了瞅傅母。
她的五官长的很好,可惜常年劳作,皮肤暗黄粗糙,皱纹多生。
手指修长,但红肿皲裂,应是常年浸泡在水里。
那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一会眉目舒展,一会又神色平静。
倒把于姝念看的觉得紧张了起来。
那大夫许久后才缓缓开口:“此乃顽疾,需细细调理,待我开出一方!”
接着就铺纸执笔,伏案苦写,密密麻麻的药名几乎填满了一张纸。
不等他写完,于老太太和掌柜从里间走了出来。
看到傅母,于老太太又是惊诧,又是怅然,又是带喜。
她不敢置信的开口:“可是明宜?”
傅母回首看去,身子颤了起来。眼中噙泪,哽咽道:“孙姨母!”
于老太太看着傅母憔悴可怜,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伤感心酸。
听着他们的一番叙旧,于姝念和傅宗彦等晚辈,才理清了二人的关系。
傅母名为郑明宜,她的母亲和于老太太情如姐妹。
傅母长至十二岁时,随父母离开绛州去了闻城。
再后来,就嫁给了傅宗彦的父亲。
可惜傅宗彦的父亲抛弃糟糠,在傅宗彦幼年时,转头给别的千金做了上门女婿。
此时傅宗彦的外祖父母已离世,傅母只好孤身一人带着年幼的傅宗彦,又辗转回到了绛州。
于老太太哀恸唏嘘,扯着傅母问:“这些年,你怎得不来找我!”
傅母垂眉不语,她也是有骨气的,怎好意思投奔她人。
于老太太知明宜为人,无奈的长吁了口气。
她又细细瞧了瞧傅宗彦,那孩子长得像明宜!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端正俊朗!
于老太太随即说道:“如今不光为你,也为了这孩子!今日就随我家去!往后如何,咱们再细细商量!”
明宜这才忙着想起:“彦儿,快叫祖母!”
傅宗彦拱手彬彬道:“祖母安好。”
于老太太又废了好一通口舌,才说服了傅母同意暂住于家。
于老太太瞥了眼正在写着的药方,蹙眉说道:“看来不可大意,不是小问题!”
那大夫看出傅母同于老太太交情匪浅,提笔将药物,划了一多半。
这才谦恭地将方子给老太太过目!
于姝慧不懂何故方子要删减许多,于姝念挠了挠头,小声嘟囔着:“还是奸商赚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