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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承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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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先生在京都儋州的车架算不上富丽张扬,但走在街上的时候也引得起行人的避让。
“算命看相,寻龙点穴,不准不要钱啦。”
这声音实在清越,几乎让人忽视他和桥头卖大力丸差不多的吆喝。
傅久寒觉得耳熟,便撩了车帘去瞧,远远的就看见了自己的旧衣被简单撕开,那人还拿了他很眼熟的湘妃竹做架撑起,上书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南山算命。
所以不要随随便便拿咱们师门的名号招摇撞骗啊!傅久寒那张平日也没啥表情的脸上因为尬住愈发僵硬,几乎达到了可以掉渣的地步。
“先生……这不是……”你那同门师弟吗。
驾车的显然也瞧见了那几个字,一时语塞。
他也是跟了傅久寒许久的老人了,倒是知道这俩人的关系也不是一般二般,便任由那人拿着手中的幡子向他们走来,在他们面前停驻。
“大人在闹市中挡道会显得很没眼色哦。 ”叶雨生笑起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无害的错觉。
傅久寒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谁没眼色。
但是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下山,但明显的事情是这人是来找自己的。那自己能怎么办,自己只能哄着这位小祖宗。
于是他接过自己旧衣制成的算命幡,把人让到马车上来,幸好马车虽算不上宽敞但至少没有其他东西,两个大男人坐开是完全没有问题,就是那算命幡颇为占地方,横放竖放都不合适,傅久寒正焦头烂额之际,叶雨生笑了一下,拿过来,咔吧一声就撅成了两段,丢到座位底下去了。
“已经无用了的东西,怎么都放得下的。”
可怜那被历代南山先生养了一年又一年的湘妃竹就这么变成了没用的废物,在马车座下独自落寞。
“怎么下山了?可是有人去叨扰你了。”傅久寒面对叶雨生时姿态素来是很放松的,问话时候也是轻声细语,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算不得叨扰,毕竟全天下都知道你来皇城了。我是个废物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没必要找我来让你不爽,毕竟你现在风头正盛……”叶雨生舒展胳膊,往他身上一靠,很是舒服:“我只是下山来搞钱的,努力了一下,看来是搞不来了。”
远远的街市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
“长刀大弓,坐拥江东……”
马车平稳前行,叶雨生呼吸绵长起来,竟是睡着了。
傅久寒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叹了口气,把自己放在一旁的外袍披在了叶雨生身上。
他记起那日他们在一树桃花之下煮酒对弈,黑与白混合交错,难分输赢。
“你在这棋中看到了什么?”他记得自己是这般问他的。
叶雨生看着那繁复的棋盘,摇了摇头:“我看见自己要输了。”
“除此之外呢?”他微笑,看着面前少年,不得不说,他的师弟生了一副足够精致的皮囊,思考时一双眉蹙起,让人有一种替他抚平的冲动。
“便什么都看不出了。”
古人所说的美人含愁,怕就是这般模样罢。
傅久寒被自己这想象逗得笑了,叶雨生是男子,怎的能如此想他,若是他知晓了,定是要恼的。
那日的傅久寒对叶雨生说:“我看到了宿命。”
不可违抗的宿命。
师父早逝,他如兄如父的照顾自己唯一的师弟,世道洪流里,他极力想让这少年置身事外。
叶雨生似乎是在笑,没有回答,良久,煮了酒来:“那我们该大醉一场。”
“我不能总是醉着。”
傅久寒虽然这般说着,却没有推开叶雨生递来的杯盏,仰首饮尽,辛辣的滋味烧了喉咙,几乎能把人呛出泪来。
“烧刀子,漠北的烈酒,边疆苦寒之地以此续命,你可以试试。”他面不改色的饮下,笑容满面,眼角朱砂痣簌簌而动,几乎吸进了人的心神:“你明白的。”
“雨生这是何意?”
叶雨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没什么,其实是我买不起醉春风,买了烧刀子,却想装个神秘显得自己高深莫测一点,不料装不下去了。”笑的浑身颤抖,也不知他高兴个什么。
晓是玲珑如傅久寒,也竟是一时找不到可接下去的话题,无言许久。
良久,尴尬的氛围消散,却见那人早已喝的伶仃大醉,滚下了桌子。
他到底是叹了气,把人扶了,一起回家去。
这人……怕是离不了人照顾。
师父当年便如此这般同他交代,闭眼前还不忘把他俩叫到身前,握住师弟的手放进他手里。
“久寒,这小子实在顽劣,又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以后你一定要看紧了他,莫让他作出什么事来。”
“久寒,你是做兄长的,得照顾好你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久寒,他不能离了你的。”
“久寒,其实我真的很想……多照看你们几年。”
“久寒……你一直……是你父亲的骄傲。”
他闭上了眼。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名扬天下的南山老人,弥留之际,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会对小辈絮絮叨叨的老人。
给了他傅久寒一生中,最需要的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