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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蜉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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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宫里请大人去一趟。”
宫中派下来的侍从的声音带着点怯意,也对,是该有怯意的。傅久寒扯了扯嘴角,回首看了眼侍从。
“我知晓了,你下去吧,我整理一下就过去。”
和进京赶考的夏谨言不同,他入京,算是被请来的,八抬大轿那种。
说真的,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荣耀,自己是被八抬大轿请来的这种事情,要是被自家师弟知道了,怕是要被——你怕不是嫁过来当妃子的这种话,嘲笑整整一年。
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想到那种场景,傅久寒脸直接黑了一半。
进宫面圣到底是需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在终南山待了太久让他有些记不清自己曾经也是在京城有这么一席之地的,那些所谓的礼仪好像离自己有一生那么远,可是现在它们离他又这么近,近的让他几乎在恐慌。
恐慌到无可适从的地步。
如果雨生在这里就好了。
他几乎无法抑制的想。
可是下一秒他就哂笑出声,三下两下把自己打理好,甩手出了门。
“雨生啊,我要去决定天下的走向了。”
抬起头,还是孤高的不可一世的南山先生的模样。
终南山的月光好像一直都是干净的,叶雨生打着喷嚏给自己熬药,宿醉在院子里睡一夜又跑下山去买酒喝,他觉得自己能长这么大完全是因为身子比他命格还硬朗。
蜀黎还没走,叶雨生不打算留他吃晚饭,于是开了口:“你不走吗?”
所以说就是直接赶人啊!
“反正回去也是个死,死在这里也不错,至少还能离答案近一点。”蜀黎轻笑,少年人的眉眼间那点意气风发还在,只是很淡很淡了,淡的让人几乎看不出来,叶雨生把药喝下去,看了看天空:“那你跪吧,我给你讲,明天估摸会下雨,你在这里跪着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有,你找南山先生跪我门口真的让我很尴尬,当时选南山先生接任人的时候,我师父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把我刷掉了,你这样跪南山先生会让我很嫉妒我师兄导致我们反目成仇哎!”
蜀黎没有回答,他怎么会不知道没有意义,可是有时候,哪怕那么一星一点的希望,都能让人趋之若鹜,赌上一个没有结局的未来。
真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啊。叶雨生想。
次日果然下了雨,叶雨生蹲在门口吃着烤红薯看蜀黎在雨中摇摇欲坠。
“是谁让你来的?”
蜀黎念出一个名字,声音不大,甚至要淹没在这磅礴的大雨里,叶雨生闻言愣了愣,恍然大悟:“哦!”
“你认识?”
“我不认识。”理直气壮。
那你在哦些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和叶雨生这个神经病待久了的正常人都会克制不住的吐槽,并克制不住抽打他的冲动。
也亏得前半生有傅久寒护着,不然怕是脑袋都被抽飞出去不知道多少次了。
“跟上。”良久,叶雨生才开了口,手里拿着自己的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的喝。
蜀黎愣了一下,懵懵懂懂的看他。
“我说跟上。”叶雨生撇撇嘴,语气可以说是很不好了。
蜀黎起了两下才爬起来,叶雨生也没有去扶的意思,打了把竹叶油纸伞,从篱笆那里跳过去到傅久寒的院子,在门前第二个花盆底下扒拉出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门内有一局棋。
“看吧,看不出什么就背下来回去告诉那个人。”叶雨生倚在门上喝酒,雨水从伞上流淌而下,打湿了他的鞋尖:“我师兄心善,若他在这里,定是舍不得你长跪。”
恍惚间好像就能一眼万年。
蜀黎慌忙去看,那局棋好像已经放了很久,以至于上面其实有不少灰尘。黑白交错间,他恍惚能看见傅久寒立于身前。
蜀黎其实本身是不信那所谓的“南山先生留下的棋局”的,因为那太明显了,明显到就像是怕别人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叶雨生倚在门上饮酒,理直气壮的开口:“师兄走的时候给我留下的,说我嘴贱,要是有人上山找麻烦就把这玩意给那人,防止我把人气疯给我杀了。”
你还真敢说啊!都是终南山的弟子为什么你菜的这么理直气壮啊!
“可……”蜀黎是迟疑的:“这样的东西你真的愿意交给我?”
“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反正这玩意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我天资不行,根本看不出来个好歹。”他摇晃着酒壶,漫不经心的歪头瞧他,阴雨绵绵,映上他被墨发遮掩的半张脸,莫名的就有那么两分鬼气出来:“赶紧记好了赶紧滚。”
“先生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呢?”蜀黎死死的盯着那棋盘,不愿遗漏一星一点的东西。
“我什么都看不出,也不知晓南山先生看出了什么,所以,你是问的我,还是南山先生呢?”他仰首饮尽壶中酒,酒壶落地飞溅崩碎,平白的带那么两分凉薄来:“不过这两者我能给你的答案是相同的,那就是没有答案,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蜀黎离去的甚至有些仓皇。
身后传来棋盘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蜀黎回头看到叶雨生瘫坐在地上,长发垂散,掩去眸中神色,平白的悲凉。
“我什么都看不出……”
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谁。
药价越发贵了,叶雨生蹲在自己那块挖空的药田前面吃炸酱面,还加了肉丁,有点舒服。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已经是秋日了啊。他把筷子插在了碗里,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于是他起身,把碗里的炸酱面一倒,刷干净碗,牵着牛去了水田。
水田里的稻子死了三茬,早中晚稻全部暴毙,无一幸免。
他决定另辟蹊径,种个第四茬。
“我说公子,您就别糟蹋那块好地了行不?”隔壁水田的王大哥表示看不过眼了:“您是读书人,考秀才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所以种地这活,还是交给俺们这种大老粗吧。”
这么多年了,就没见过你师兄弟养活一茬粮食,连南山先生都放过这块地了,你就不能跟着你师兄去京城吗!
“我和我师兄不一样,师兄负责出人头地,我没本事,所以得管好后勤,好好种地,养活我师兄。”叶雨生靠着水牛,笑的见牙不见眼。
王大哥田里的是中稻,金灿灿的蔓延而去,沉甸甸的喜人。
“俺有句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叶雨生卷起裤脚,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上面有斑驳伤痕。
“要是南山先生指着您这两块田吃饭,怕是能做第一个饿死的南山先生。”
叶雨生觉得在他隔壁住还叫老王的一般都不是好人,好人才不会瞎说大实话!
“还有一件事,公子您要是也靠这个吃饭,别说醉春风了,连村头张二麻子的浊酒您都喝不起。”
叶雨生觉得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王大哥你说的对。”把牛的绳子往他手里一塞:“这块地和这头牛就交给你照顾了,我得出门搞钱了,回来给你带烧刀子哦。”
转身就跑。
倒也不必这么听劝。
完全不在乎他其实本来也是靠挖草药赚钱,和这几亩水田收成没半点干系。
那天又下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又入了夜,终南山几乎能凉到骨头里去,据不愿透漏姓名的热心市民王先生说,那天下山的小道一路都是叶雨生堪称鬼哭狼嚎的歌声,他就那么唱着歌离去,好像再不会归来。
他不明白他们是去做是什么,只是认真的想,至少以后这几亩水田能修养几分生机。
有些人可能生来就注定了成为王侯将相,但他毕竟不是那种人,所以理解不了他们的志向,就像那位叶公子说过的燕雀和鸿鹄无法相互理解。
老牛摇晃着脑袋,似乎是在看叶雨生的背影,又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
“公子,那你是什么呢?”他还记得他这么问他。
“我?我是蜉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