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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揽大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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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蔺相词接到密旨,命他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清晨的暖阳将皇宫铎出一层耀眼的光圈来,在这凛冬倒也显得颇为温和,与蔺相词的心情一点也不一样,他的心境素来凉薄,任何事物对于他来说皆是荒淡如水,那份从容自若与生俱来。
侍卫将他引至议事厅,踏入宫门片刻,沉重的殿门缓缓落了锁,发出艰涩的声音。蔺相词心中波澜不惊,这样的场景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传闻中的宋铄嗜杀成性,喜怒不形于色,深不可测。蔺相词能活着走出深宫高墙,并位列丞相之位,实属不易。
“臣……蔺相词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官服锦带铺地,风华一如当年,那个年轻人似乎又站在了宋钰的身边。
他向来温顺,礼节周到,深藏不露,在外人眼里从不行差踏错,落人把柄。
他并未等到一句平身,而是自帘幕后传来阵阵的闷咳声,声声入耳,气若游丝,许久,皇帝才让他起身回话。
看来,皇帝的身体当真不大妙,也不知怎的,蔺相词心底莫名的划过一抹心疼,但也只是一瞬,旋即便无影无踪,了无痕迹。
“朕听闻丞相府中失火,险些丧命,丞相……可无碍?”那声音微小确显得中气十足,需得细耳聆听。
“多谢陛下挂怀,臣并无大碍。”
“哦?”那人拖着尾音,慵慵懒懒,听起来不是很想多言,良久后,再次询起,“凶手可有抓住?”
皇帝关心是假,独自传唤他入宫,探清虚实才是真,竟这般顾不得身子急不可耐的召他入宫盘问。
“暂未!”
“丞相务必要抓住凶手,以安国泰,朕……对你寄予厚望。若无事,丞相便退下吧。”话落,绪绪接着几声闷咳。
蔺相词不敢妄加揣测,即刻告退。
蔺相词不知,在他离去后,一双明眸望向他适才跪着的地方,目光深远宁静,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一直以来,宋钰也从来只能站在阴暗面,观望着那个人,忽近忽远的,每一次重逢像极了他们的初遇。
待那人身影逐渐消散 ,宋钰早已支撑不住,旋即将整个绷直的身子陷入御座上,喘息声沉重入耳,她的咳疾似乎愈发严重。
“回头命广储司的再做一件厚一点的朝服。”
“诺!”
“扶我去大殿吧!”
“皇上,您可还撑得住?要不明儿再去。”侍奉多年的常公公看着心疼,劝慰道。常简如今年过花甲,自先帝驾崩后便一直跟着皇帝宋铄,此人也算得上宫中的老人了,宋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神态常简都了如指掌。
“无碍。”宋钰摆手,如今朝堂不稳,她恐一日不去那帮年过花甲的老臣不知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也是奇怪,适才还万里无云的天儿,如今已是大雪纷扬,琼芳碎碎。
宋钰被漫天玉雪桎住了脚步,她蓦地想起很久以后初见那人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唯一不同的是,那是在宫外。
“青女寒英飞澜镜,孤寮霏霁九霄来。云岚灵籁无何踪,玉落一念凛冬至。”
“皇上,好诗!”
宋钰思绪被常公公拉回,意识到方才的失态,宋钰不禁心中一惊,看向常简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在这宫中,如履薄冰,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便是万劫不复,她终究过于感性?
这首诗是她在宫外那几年间写的,同那个人一起,一晃,已经过了很十年。
“走吧。”
宋钰踏入宣德殿那刻,殿内瞬间安静下。她缓慢的走至殿上,落座,抬眸间,目光凛冽,看的殿下的老臣心中发怵。
“皇上,臣有一事,还需请奏。”
“丞相但说无妨。”
“廷尉有一案件至今未破,卞京许知州不知为何突发身亡,此事已发生数日有余。”
卞京城乃清安辖一座繁华的城池,卞京身处清安中部,四方列国贸通均在卞京,乃清安国之要脉。如今死了个知州,且数日才传来消息至靖都,看来……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
宋钰眉头紧蹙,死了一个知州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背后之人。
“丞相……一个知州罢了,无关紧要。”她若想扳倒林京,肃清朝纲,便只能暗中调查,况且换做宋铄绝不会这般心慈手软。
“皇上,此事必有蹊跷,还望皇上明查。”蔺相词不卑不亢,宋钰却是担忧的额头冒冷汗。
“丞相莫不是听错了,消息会不会是假的?”林京平日在朝堂一贯作威作福,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今日倒是收敛了些锋芒。
“林太师日理万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廷尉的事情了?”蔺相词字字珠玑,像极了在审讯囚犯。
林京一时语塞,竟失了对措,皇帝心思捉摸不定,身旁还有个一直与自己作对的蔺相词,林京面色骤然阴沉。
“蔺丞相府中失火,凶手可有抓住,丞相可无恙?”这老匹夫。
“本丞无碍,多谢太师关怀。”
宋钰眉目低垂着,扶额,轻揉太阳穴,近日她总头疾。
“还望皇上下令命臣彻查此事。”
宋钰抬眸,望向蔺相词,缓缓道:“蔺卿,朕记得吏部尚书似乎很久没有上朝来了,也不知是何原因,蔺卿可否替朕走一趟。”
言下之意,勿再追究此事。
蔺相词的心思宋钰一清二楚,林京的心思宋钰也是心知肚明。
皇帝摆明了不想插手此事,意图坐观山虎斗,但蔺相词有一点想不通的是,皇帝已经做好了不插手的准备,却又为何命他去看吏部尚书,十几年未曾露面,如今的皇帝心思着实令人很难猜。
待下朝后,冬日的天色忽晚,暗云布满了天际,衬得宫里新运进的梅树哀哀凄凄,同宋钰的心境一般,她遣散了所有随从,踏着几尺寒雪独自一人去了璃銮殿,这坐殿蕴含了她所有年少的记忆。第一次学会写字,第一次学会博览群书,第一次学会拔剑,第一次学会不世之略,同样是在这里,第一次遇到那个人。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宋钰是以宋铄的身份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
记忆星星点点的,一夕间如同九天雷啸,涌泄出来。原来她的年少竟过得这般乏味,而那个人成了她乏味人生中唯一的一个光亮,宁静安然,悠悠远远的。
宋铄自密室后墙走了出来,却未曾料到宋钰竟站在了他的面前,那双眼告诉宋铄,原来信任是可以在一瞬间崩塌的。
宋铄没有解释,拿起手中的火折子,慢慢点起烛光。
“阿姊,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铄在试探她,那张同她别无二致的面容隐在烛影之间,令她心中寒意丛生。
“为什么?”宋钰从来都很冷静,到底是皇家子弟。
宫中实则有两座一模一样的璃鸾殿,一座在地表,而另一座则在地下,宋钰的身份不便被世人知晓,故而当初在修建璃鸾殿时,同时也在地下建了一座,如同镜像倒影,一明一暗,一阴一阳。而此时这坐暗室出现在了宋钰的寝宫。
“阿姊,我以为你会问我些什么。”宋铄轻笑,带有几分坦然。
“阿姊啊,我不会害你。若我们兵败靖都,你我皆有退路,这个暗室便是你我最后的保命符。阿姊,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开启它,我希望我们不会有那么一天。”他的面容在晃动的烛光里晕成一抹旧的岁月,记忆里的宋铄似乎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唤着她阿姐的孩童,如今却已是同她比肩的少年。
他的眼睛那么诚恳,像个孩子一样,宋钰只能选择相信。
“替我燃一炉香,我倦了,你且回吧。”
“好。”
那暖炉的香袅袅,溢满整坐璃鸾殿,馨香入鼻,她钟爱檀香,既可令人安心入眠,也似乎可以暂时了却尘世很多烦扰。软榻松软,将整个身体包裹起来,那样的舒适感似乎很静谧,片刻的温存也足矣。
宋铄离开璃鸾殿时,薄似纱的帏帐后传出轻淡的微酣声,宋钰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然,那炉香他终是没有耐心等着燃尽。
暮色四合,大雪弥漫了整坐皇宫,梅开天际,雪浸靖都。轩窗外,三丈白雪,宋铄踩着积雪去了牢狱。
次日,宋钰醒时,去了明处的璃鸾殿,侍卫慌慌张张的来通报,宋钰心中不安。可是京都坏消息传播速度远远大过人的想象力,听来报的侍卫听牢狱本该秋日处决的犯人皆被昨夜凌迟,尸体尽数被堆放在了天斩台,死状凄惨,如今已下令了火葬,而那些人皆是林京这些年派入皇宫的耳目。
宋钰怒火攻心,咳了几口鲜血,常简即刻遣退了侍奉的宫人。
宋钰眼中无光,言词斩钉截铁:“这次怕是我也挽回不了的局面了!”宋铄给她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他是要让她宋钰永远留在这清安皇城吗?
“常公公,吩咐下去,即刻封锁消息,与此事所有相关者,乱嚼舌根者,杀无赦,切不可传至宫外,命丞相即刻进宫商榷!”
“是。”
宋钰跌坐在龙椅上,捂着胸口,手心浸满冷汗。
璃鸾殿外,剑声瑟瑟,惨叫不觉,宋钰冷眼向门外,鲜血浸红了整座璃鸾殿的地面。随即便有清洗的宫女来擦拭血迹。璃鸾殿从清安建国之初,这里躺过多少人的尸体,埋葬过多少英魂,宋钰不得而知。这里是她的地狱,也是她的梦魇,而她却是这修罗场的猎杀者,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双手沾染鲜血,身不由己。
许久,璃鸾殿终于安静下来,偌大的宫殿独剩宋钰一人,宋铄进来时关上门,那一抹微弱的光线也被抵挡在身后。
宋钰抬起眸,吃力的站起来,迎上宋铄,看着那双眼,手不受控制的狠狠摔在了那张清俊的脸上。
“你做的好事!”
宋铄被打已不是第一次,他歪着脸,慢条斯理,拭去唇边血,丝毫没有情绪:“阿姊啊,你还是太心慈手软,一群蝼蚁,死便死了吧。”
“你是想让天下大乱吗,民心不固何来江山,林京狼子野心,若是他借此事直指朝廷,宣德殿上指责清安朝皇帝残暴不仁,屠杀死囚,届时拥兵攻入靖都,合情合理,你我都难逃一死。皇位没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若皇位真让此贼拿去,那便是民不聊生。”
“宋铄,你是要我颠覆清安吗?”
“阿姊啊,你太心慈了,往往最容易令人折服并且畏惧的便是屠杀。”
宋钰忘了,宋铄才是这清安的天子,只不过在这等级森严的深宫中,他需要另外一只暗手,同他并肩,一起站在那暗无天日的争斗中,这样他才不会是一个人。
宋钰苦笑:“是我忘记了,你早已不是那个十岁登基,被公公拽着走上皇位的小阿铄了。”
宋铄羽翼丰满,他的仇恨像火焰,表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那双手一直在像林京挥刀。这一次,他大抵失策了,他太小看林京了。
清安建国百年,期间经历了多少王朝的更替与兴衰,埋葬过多少冤魂,不得而知。对于宋钰来说,在这宫中的每一天都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特别是夜深时,孤身经过皇宫的甬道,后背阴风阵阵。她想着,可能是因为她杀孽太重,所以……才会疑神疑鬼,就算是成天拜佛,佛珠在手,也无法解脱,神佛不会护佑她这种人。
宋铄以一己之力,得罪了满朝文武同天渊城内众百姓,一夕间,维持了二十余年清安城的平静,毁于一旦。
前朝以林京为首的各路官员联名一份奏折谴责皇帝残暴不仁,内容义正言辞,大气凛然,后宫也随之动荡。
宋铄开始亲政,独揽大权。宣德殿上下令,公然处决了冒犯他的工部尚书李自检,听闻是权影阁的人出的手,动作很快,李自检一点痛苦也没有,便身首异处,死的时候的血染红了他还未呈上去的奏折,侍卫直接将尸体拖出了宣德殿,百官哗然,胆战心惊。
“哦,对了,朕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份都察院左都御史石明章石大人的
奏折……”宋铄慢条斯理的翻来奏折,缓缓读着:“吾国不安,天子无德容,臣奏请另立贤明。”
宋铄眯起眼睛,目光一寸寸的抬起来,落在埋首跪在地上的石明章身上,目光暗了下去,轻启薄唇:“杀了吧。”
林京站出来正要启奏,话还未出,便已看到石明章倒在他的面前,鲜血淋漓了他红色的朝服,与之落在他眼里的,是一份画了红叉的奏折。
“怎么?林太师,可有话要说!”
林京跪了下去:“臣并无,只是我朝一日间失去了两名肱骨大臣,恐会动摇朝廷人心,令百官心寒,还望陛下三思。”
宋铄指尖轻敲着玉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太师啊,朕记得这个李自检,石明章似乎皆是太师……你的学生。太师……可有参与此事?”慢条斯理,滴水不漏。
话落,太师埋首,身子趴了下去:“皇上明鉴啊,臣对皇帝,对清安只有效忠,绝无二心啊。还有此二人动摇国本,不敬皇上,着实该杀。”林京是小看了这个十岁登基的小皇帝了。
宋铄突然笑了一声,声音洪亮有力,但在百官听来却是毛骨悚然。
“林太师,不必如此惊慌,既然太师未参与此事,那朕便相信,毕竟太师是朕的老师。如今朝野上下对朕颇有微词,百姓对朕也是误会极深,为表太师适才所言,不如……便劳烦太师替朕平了这动荡。”
“您为清安劳苦功高,朕感恩戴德,来人,将雪玉龙尊赏给太师。”
须臾,常简自偏门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抱着雪玉龙尊的小太监。
雪玉龙尊那可是清安皇宫中最尊贵的宝物,据说此尊通体黄金打造,龙尊目则是挑选数名工匠烧成琉璃色镶嵌上去,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昔年因此尊引发了不少惨案。皇帝将雪玉龙尊赏给林京,也不知是存着什么心思。
皇帝的心思捉摸不定,今日在宣德殿连杀两名肱骨大臣,却又赏太师。
林京心中大喜,雪玉龙尊,那可是他一直想要得到的宝物:“谢皇上。”
立在一旁的蔺相词气定闲神,神色毫无波澜,退朝时,他转身望了一眼那个坐在龙椅上之人,回想起那一日上朝的人,明明是同一个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宋铄同那天的宋铄有些许不同。
这个念头闪过心丛一瞬便消散殆尽,当今天子,无论是什么决策,都也不是他作为臣下所能置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