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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昔日秦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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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靖都,二十三年——
蔺相词记得最后一次见秦玉是在古安城的郊外,时至今日他为什么还会记得秦玉,他也不知道。
记忆里的秦玉是个眉目颇为清秀的姑娘,谈不上有多好看,唯一令人难忘的是那张白的透明的玉面,蔺相词想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没有比她更白净的人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忘记她。算起来,这已经是秦玉离开靖都的第十个年头了。
秦玉是谁?不过是他众多妻妾里的一位,最不起眼也是令蔺相词最念念不忘的一位。
往日的花前月下不再,如今寥寥数年已过,再无相见之时。
他时常会想起来曾经走过她住着的别苑,她安静的坐在院外的凉亭下捧着一本泛黄的书籍。
俗世慵乱,纵是为争权夺利的蔺相词站在她面前内心也变得安宁起来。仿佛尘世间的躁动都在秦玉这里尘埃落定,那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里许久才离开。
如今想来,原来自己竟会有那么一点欢喜遇见她,心中那抹悸动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减反是更加愈烈。
回忆间,门外忽传来管家的声音,蔺相词百转千回,清醒回神,转身坐到正堂,清冷的道出一声进字。
“丞相,宫里传来消息,百官逼宫,皇帝如今骑虎难下,您看……”
蔺相词勾起一抹冷笑,他是皇帝赏饭吃的人,在一切还未有把握之前,那么,靖都得皇帝他还不能动。
“备轿!”
“是。”
须臾,蔺相词在皇宫的太和门落了轿,守门的侍卫收了他的短剑,才放他进去。
太和门直通宣德殿,他的身后紧随着皇上的亲信,皇帝……从不放心他。
宣德殿——
“蔺丞相到——”
呼声自云霄殿外层层传到殿内。
许久才缓缓听到一声“宣”字。
蔺相词徒步走向台阶,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缓至宣德殿内,群臣已在大殿等了许久,见到蔺相词后纷纷行李寒暄打着官腔,随后朝着蔺相词围了起来。
“丞相,当今圣上行事不德,且许久未上朝,您看……”
蔺相词看向众臣缓笑,欲说什么,忽自侧殿传来公公的通报声。
“皇上驾到——”
蔺相词闻声,立即作揖,百官见状,也随之,皇帝十几年未曾露面,诸事皆由公公拖丞相复代传,整个朝堂如今唯丞相马首是瞻,可谓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随着氤氲帷幕掀开,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清香味,似有若无的令人心宁,紧接着听到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皇帝已落于皇座之上。
蔺相词埋首跪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便是阵阵高呼回响在宣德殿。
死静的大殿莫地传来几声闷咳,许久,蔺相词他们才听到一道平凉的平身声。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蔺相词直起身,抬眸望向高堂上之人,皇帝穿着明黄的朝服,唇上的胡须黑的发明,与他的年纪一点也不相符。
抛却那黑色的胡须,面庞甚至更显年轻,蔺相词不禁大胆猜测,皇帝会不会是有人冒充的,毕竟皇帝已十几年未曾露面,大小事宜皆是传人由他蔺相词操办,如今确怎么突然上朝,而且……多疑如蔺相词,他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却说不上来。
“诸位爱卿……不知有何事要奏?”殿上之人声音轻淡,有气无力的样子,显得有些中气不足,絮絮听到几声隐忍的轻咳。
百官不出声,而是齐齐跪了一堂,唯蔺卿瑜站直了身子,立在皇帝殿下一侧,他可是皇帝眼中的忠臣。
“你们不说,朕也知道,你们是想让朕退位让贤。”
宣德殿忽然一片死寂,适才嘈杂的声音逐渐隐没。
皇帝身子斜倚于龙椅,努力不让身子垮下去,素白的手轻敲着玉案。
“尔等是真正觉得朕不贤,还是有人在背后为一己私利而结党营私。”
蔺相词觉得这个皇帝倒也不是个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
“臣看皇上是糊涂了,清安的皇帝十几年未曾露面,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太子太师林京站起来对着殿上的皇帝颐指气使。
“不错!如何叫尔等相信你是皇帝!”
朝堂下闹声一片,蔺相词不发一言,仔细观察着殿上之人。
殿上之人亦不语,反而从容自殿上缓缓走至殿下。
在蔺相词眼里,他的身形与自己差不多,只是那张面庞似乎略显清秀了些,被明黄的朝服包裹着,透白的有些过分。
“太师,清安十五年,朕说国家兴亡,在于君主贤明还是昏庸,但治理国家不可纸上谈兵,故需得自高堂走出来,深入民间,忧百姓之忧,急百姓之所急,方位治国之道。”
林京眼神错愕,惊的说不出话来。
“太师,朕记得十五年您还不是不是太师,便已入宫为太子授业解惑,朕有幸,入过您的学堂。”
林京错愕,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良久,托着年迈的身子徐徐跪下。
“臣知罪,吾皇万岁万万岁!”
其余臣下皆无人跪拜。
只见 那人自腰间拿出玉牌,直指朝堂。
“国之玉玺在此,尔等……可还有疑!”
玉玺出,众臣跪拜称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蔺相词也顺势而为,与众臣跪之,称呼万岁。
一场逼宫的闹剧平息,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由太师掀起的逼宫竟会平息的如此轻而易举,太师恐怕也没想到皇帝久不露面,初次露面竟手持传国玉玺。况且皇帝不卑不亢,临危不惧,气定闲神,从容不迫的应对了这场闹剧。
下了朝,太师林京同蔺相词走在一起。
“丞相似乎白来一趟。”
蔺相词听着,缓笑:“林太师也似乎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蔺丞相雄才伟略,林某很赏识,今夜我林府设宴,可有兴趣来我府中一叙。”
“林太师,既然是您邀约,那蔺某一定去。”蔺相词面上一直笑着,心中已有了对策。
话出,引得林京满脸愉悦,这朝堂之上,分为两派,一派是以太师林京为首,一派是以丞相蔺卿瑜为首,然两方不合已久。
说是邀约,大抵是鸿门宴。
走到宫门外二人便客气道别,转过身确是谁也瞧不上谁。
林京摸不清蔺相词,林京狼子野心,却无人不知,林家势力盘综错杂,朝堂势力更是不容小觑。
蔺相词原本也不是蔺丞相,只不过因得太子青睐,故提拔为丞相,后才搬出宫中,设立蔺府。
对于蔺相词的身世,谁也不知,甚至神通广大的林京也查过,不过都是徒劳无功罢了。
回府马车上,蔺相词悠悠看着坐在马车对面之人,只是一瞬,很快便移开视线,即使是微妙的动作也会被捕捉,因此蔺相词不敢有所探究。此人在他身为丞相之时便已随自己左右,是乃宫中内卫。丞相府皇帝眼线众多,即使他们隐藏的再好,却也被蔺相词摸个底透。
“宋堂主,你来本府大概已有三年了吧。”
“是,丞相。”内卫宋链恭敬回道,面无表情。
“这三年还多亏宋堂主护卫本丞安危,蔺某感激不尽!”
“分内之事,丞相不必放在心上。”
蔺相词一时语塞,果然内卫的嘴都很紧。
等到了宋府下了马车,宋链还跟在蔺相词身后。
蔺相词心中不快,但还是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笑意盈盈的样子。
“宋堂主,已到了府中,就不必再跟着了吧!”
宋链闻言,目光依旧平静,握拳告退,但也只是身在不远的暗处盯着他。
整坐蔺府如同囚牢,蔺相词早已习惯。
靖都皇家人姓宋,前朝皇帝所设内卫与暗卫,内卫皆是宋家子弟,内卫对外自称神机堂,神机堂乃皇帝第一大耳目。其中容纳了靖都皇朝最严厉的酷刑,进去的从没有见过活着出来的。神机堂有五大堂主,宋链,宋镜,宋锦,宋镧,宋铃,他们皆为宋氏皇朝子弟,字中带金,一脉相承,皆为女子。从小经过最严酷的训练才选入神机堂,五大堂主直接听命于当今圣上,只认圣上,不识他人,在靖都只要听到宋名带金的那必定是皇氏子弟。
朝中暗卫虽为皇帝所设,但清安十五年时,皇帝为护佑太子安危,将暗卫令牌交予太子宋铄,一为护佑太子身安,二为巩固皇权,暗卫自称权影阁。
观察着蔺相词的宋链忽然想到还有吩咐未做,瞧见蔺相词回了书房,宋链这才走到蔺府丛林放出信鸽,做完这一切后便出府去了。
蔺相词透过窗户的一角,看到飞出去的信鸽,轻笑。关上窗户,他执起火折子往早已备好的火油一边扔下去,瞬间火舌弥漫。
管家看到有火光自蔺相词书房冒出,黑烟弥漫了整坐蔺府上空。
“来人呐,府中走水了。”管家急忙召集人手前去灭火。
等待一众人等至蔺相词书房,只瞧见蔺相词一袭白衣被火烧了个乌黑,那张清雅的面容被熏成了黑炭。
管家见状,急忙上前。
“丞相,没事吧,怎么好端端的走水了。”
“估计是有人要杀我,给我查!”蔺相词满目中皆是杀气。
管家也被这目光看的愣住。
一时间,丞相府上上下下都忙着扑火,半个时辰火才扑灭。
蔺相词换洗了衣服走到大家视线中,宋链也在人群之中,府中人几乎都在院中,本来议论的声音在看到蔺相词后瞬间戛然而止。
“宋链何在?”
那声音苍透如冰,不寒而栗。
宋链自人群中走了出来:“属下在!”
“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宋链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属下不知。”
“你同管家一同查此事吧,看来丞相府已不安然了,我虽死不足惜,可我若在府中暴毙而亡,想必你们都逃不掉,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宋链,你明白我意思吧。”
“属下明白。”
“都散了吧!”蔺相词吩咐。
府中一众人等皆四散而去,蔺相词看向走在最后的宋链。
“宋链,替本丞去太师府一趟致歉!”
宋链不疑有他,应声离开。
与此同时,太师这边得到消息,丞相府中失火,丞相差点命丧火海。
太师动怒,合府战战兢兢。
“丞相差点命丧火海,他丞相府有内卫宋链在,老夫就不信,能让他蔺小儿死在蔺府不成,真当老夫糊涂了不成!”
“父亲切勿动怒,好事多磨,若要他成为我们的人还得从长计议,况且现在朝堂大多数官员还是听父亲您的,他蔺相词也只是听命行事的一条狗,不成问题。”
“还是你让我省心呐,不像你那个无用的哥哥,整天就知道花街柳巷,出了事还得我们给他擦屁股,当真是头疼,我林家的荣辱靠他是不成了,还得靠你呀。”
谈起林家,乃靖都第一大世家,其亲宗盘根错节,势力非同小觑,林家嫡出这一脉总共有三个孩子,老大林殊是个沉迷于风花雪月,醉心山水间的逍遥儿郎,老二林绪则恰恰相反,心狠手辣,擅于权谋之术,为人自然不用分说,至于剩下的这一位,则是个女儿郎,姓林,字晚音,却早早背离了林家,不知去向,无人知晓其所踪。
夜暮,靖都皇宫,璃銮殿内,烛火通明。
“皇姐,明天再替朕上一次朝,可否?”
世人皆知皇帝宋铄,却无人知晓皇帝有个双胞胎姐姐,容貌容音甚至身形除了雌雄别无二致。这个世上宋铄恐难再找到第二个与自己相似之人了。
“可是……阿铄,你终归是要自己一个人坐在那上那个位置!”
“皇姐,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人,自少时便喜欢,如若你能帮朕稳住朝纲,朕便放你自由,让你远离皇宫。”
宋钰知道,这不过是宋铄的借口,宋铄远不止她想的那么简单,他的承诺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了将宋钰禁锢在他身边而已。因为这个世界上,他能相信的只有宋钰,她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阿姊啊,龙凤胎,又岂能轻易放她自由,她要一生一世陪着他啊。
宋钰沉默良久:“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再说这些措辞来搪塞我。”
“皇姐,你忍心看我一人在这宫中孤孤单单的吗?我们虽兄弟姐妹众多,可哪一位不是心怀鬼胎,他们都想着将我置于死地,只有你……我的亲阿姊,你不会!”
“我答应你,事成之后,放我离开!”
“一言为定!”彼时的宋铄星眉朗目,笑起来像一个孩子,宋铄也忍不住缓缓笑了起来,其实她也舍不下宋铄,在这偌大的皇宫,她也需要宋铄这个温暖。
“阿铄,你知道的,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永远也别让自己有事。”
“阿姊,万事有我,你莫担忧,这一次,我答应放你离开,成全你和你的心上人。”
他说的很是真诚,真假难猜,宋钰不知为何,望向宋铄悲凉的双目时,心会沉闷的喘不过气来,在很早很早以前,她便不止一次的在心底问自己,真的要放下亲人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吗?寥寥几次,她都难以抉择。
阿铄说,阿姊,别相信任何人,你能信赖的只有我,对于你我来说,情之一字太过虚妄,我们不是为自己而生,别困住自己,否则,你我都难逃罪赎。
宋钰知晓,在这没有尽头的岁月里,她必然也必将与情划清界限,然,黄昏落锁,暮色四合,昏睡在皇宫璃銮殿,她的梦里总会出现那个人的音容,细细算起来,这样的岁月已然过了十几年。可那又怎样,她仍旧忘不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