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千椿

69、第六十九章

　　林小羽给高压锅放着气，声音呲呲呲的有些刺耳，但他有些呆，连水蒸气溅到了手背上都没觉得痛。

　　等放完最后一点水蒸气，他看了一下手表，六点四十，蒋南生还没回来，可能要把菜再热一热了。

　　慌慌张张地把菜又放进微波炉，等叮叮的声音一响，他快速地端起那个烫手的盘子跑出厨房，却看到阳台上站在一个人。

　　那个身影让他的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把那个烫得他手都发红的盘子放在桌子上，激动地叫了一声：“蒋哥！”

　　但那个背影像是没有听见，没有一点反应。

　　林小羽轻轻吸了两口气，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背影。他第一觉得蒋南生的背影那么落寞，孤独，像是沙子做的雕像，好像手一碰就会散成一堆尘埃，消散在傍晚的余晖里。

　　“蒋哥......”林小羽心口发紧，他走到蒋南生的身边，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的右手臂。

　　蒋南生右手拿着的文件袋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他猛地一惊，转过头来。

　　林小羽瞬间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蒋南生脸上爬得到处都是的痕迹是眼泪。

　　那一瞬间他的心像是被刀划开了一道口子，几乎要发不出声音：“你怎么了......”

　　蒋南生顿了一下，似乎也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随意地擦了一下，露出一点微微的笑容：“吓到你了吧......”

　　他擦去眼泪，林小羽的眼泪却一下子下来了，一把抱住他的腰：“蒋哥！到底怎么了！我好担心你！我好担心你！我睡不着，我不敢睡......我做了好多绿豆汤......冰箱都要放不下了......”

　　蒋南生一愣，本来干涸的眼睛一下子又冒出一片酸涩，轻轻搂住他，低声道：“傻瓜，做那么多，谁喝得完啊。”

　　然后两个人就沉默了，只是抱住对方。他们也不知道抱了多久，只是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彼此觉得安心。

　　直到外面的天都要暗了，蒋南生才轻轻推开林小羽，把地上的文件袋捡起来，递了过去：“都在这里面，你想知道的话，就打开......”

　　他的语气里没有什么起伏，林小羽抬头看他，却感觉看不清他背着光的脸庞。

　　林小羽有些颤抖地接过那个文件袋，擦了一把眼泪才慢慢打开。

　　抽出第一页看到上面亲子鉴定的几个字时，林小羽的呼吸就没了，他不傻，他一瞬间想到了宋锦意。借着外面隐隐的天光，翻着那几页薄薄的纸，直到他看见最后那一行认定结果他才停住。

　　上面有蒋南生和蒋业的名字，只看到不符合三个字时，林小羽就不敢再看了，一把合上，然后努力想要把那几页纸塞进文件袋里。

　　但他也像蒋业一样，越是塞越是塞不进去，最后他一边哭一边塞，总算是塞了进去。

　　他抬头看蒋南生，昨天早上蒋南生走的时候还亲了他的额头，笑着说晚上要和他去楼下的超市买水果。他做好了晚饭，是蒋南生喜欢的清淡口味，但直菜都凉了，他都没有回来。

　　他以为蒋南生在加班，他还在等，但他只等来两条短信，一条叫他不用等了，他有事。另一条是说爱他，永远爱他。

　　如果只收到第一条，他就只会继续等下去，但第二条却让他慌了，无法再保持镇定。

　　蒋南生可以说爱他，但不能在叫他不要等了的后面加永远，这太像诀别的语气，让他觉得害怕，害怕蒋南生不会再回来了。

　　而今天，蒋南生回来了，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蒋哥...... ”林小羽用力呼吸，他伸手拉住蒋南生的手臂，“你别，你别难过......”

　　他这么安慰蒋南生，自己的眼泪却流得到处都是。

　　蒋南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轻轻把他揽到怀里，脸颊反复蹭着他柔软的头发。

　　“小羽......我......我昨天以前，我还觉得我什么都有了......有你，有家人，有朋友......但短短一夜，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很渴望我爸能多看我一眼，从小我就觉得他高大威严，精明能干，后来我觉得他不喜欢我，何诗他们也不喜欢我，所以我走了，离开了那个家，我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从家到学校，到我的导师，到遇见赵知硕，我渴望的东西从来都得不到......”

　　“后来遇见了你，好像什么都开始变了，我有了工作，有了朋友，我开始和我爸说话，他也开始对我张口，我从反感蒋卓然，到觉得蒋卓然也很可爱，我逐渐觉得我的弟弟妹妹们也挺好......”

　　“但是现在一切都没了，我和那个我敬仰的人没有关系，我们流的根本不是相同的血，他很生气，他让我把我拥有的一切都还回去，他要让我一无所有，没有工作，没有房子，没有银行卡，没有收益账户，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那个......家了。”

　　林小羽感觉到自己的侧面脸颊有眼泪滑了下来，但那不是他的。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收紧了搂着蒋南生腰的手臂，直到那滴眼泪滑到他的下巴，才颤声道：“蒋哥，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蒋南生整个人微微一滞，轻轻推开林小羽，眼睛泛红地看着他：“你认真的吗？我知道你......”

　　后面的话却突然卡住了。

　　蒋南生其实想说，我知道你是不会离开我的。他的心底就是这么默认的。因为他自觉还是了解林小羽的。但这一刻，他却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了。

　　林小羽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有选择的权利。他不能因为林小羽喜欢自己，就用自己人生的失意来绑架他。

　　但他的这点迟疑却狠狠刺痛了林小羽的眼睛。

　　林小羽的眼里一下子涌出泉水一般的泪水，他甚至开始喘气，目光从悲伤逐渐变得委屈，明明白白的委屈。

　　他们互相注视着，仿佛过了好几个世纪。

　　但很快，林小羽咬紧了牙齿，咽了一口口水后，突然伸手拽住蒋南生的衣领把他的头拉了下来，然后一个僵硬但又坚定的吻碰在了他的唇上。

　　他太过用力，两个人其实都有点吃痛，但松开之后，林小羽伸出细白的手指，细细擦去蒋南生眼角的泪水，放软了声音：“......你别这样看着我......”

　　“你不能这样看我……”

　　蒋南生吸了一口凉气，想要马上说对不起。林小羽却突然又说：“南生，我跟着你，去哪里都可以，什么都没有都无所谓……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这是第一次听林小羽这么叫他。那两个字此时从林小羽的嘴里说出来竟然这样的温柔，像是一只柔软的手在抚慰他的灵魂。

　　蒋南生的心脏猛烈地收缩，他伸手拖起林小羽红彤彤的脸颊，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小羽.......你叫一遍......叫我的名字......”

　　林小羽这下忍不住了，瞬间哭喊起来：“南生！南生！蒋南生！”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蒋南生猛然低头吻上他冰凉的嘴唇。

　　此时黑夜也全然拉起了帷幕，空荡荡的阳台上只有两个人抱着亲吻的身影，外面的灯光浅浅打进高大的落地窗户，勾勒出两个人的轮廓。

　　蒋南生用力亲吻林小羽的唇瓣，两个人的眼泪混在一起，被舌头带进去的时候在两人嘴里化成一片咸咸的苦涩。

　　但两个人都不在意，只是互相感受着对方气息，舌尖扫过的触感，像是在舔舐对方的伤口。

　　蒋南生发现林小羽的回应是如此的激烈，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僵硬和羞涩，整个人似乎都在全身心地感受他，想要跟贴近他，靠拢他，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

　　直到唇齿纠缠，两个人的身体贴到阳台上的地毯，这场抚慰也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

　　在这个阳台上林小羽画了很多的他，每一张他都那么温柔阳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像林小羽一样的爱慕他了。

　　蒋南生的眼角还渗着眼泪，但他的心却渐渐软了起来，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冰雪消融后的复苏，一下又一下，冲动而有力。

　　他吻去林小羽的眼泪，亲吻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然后向下，轻轻亲吻他的下巴，脖子，锁骨。

　　林小羽轻轻颤抖，微微喘息。

　　但蒋南生还是问了那个他每次都会问的问题：

　　“你害怕吗？”

　　只是这次林小羽却伸手捧住了他的头，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里，淌着眼泪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他摇摇头：“我不害怕，南生，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一点不觉得害怕......”

　　蒋南生浅浅一笑，眼泪就滴在林小羽的锁骨上。

　　这一夜，温柔的缠绵却又像是厚实的土壤，包裹住某种植物的种子开始发芽，然后顶开冰凉的壁垒，想要去探索新的阳光。

　　天微微亮时，蒋南生迷迷糊糊地醒了，他感觉到怀里散发出的温度，不由地又闭上了眼睛。

　　多想就这样，就一直这样。

　　两个人身上盖着一条毯子，蒋南生轻轻一动，林小羽也有点醒了，他微微从蒋南生怀里探出头来，慢慢才意识到他们在哪里。

　　蒋南生用下巴蹭了蹭林小羽的头顶，小声道：“再睡一会儿吧。”

　　林小羽还有些迷糊，但一点都不像平时要起来做早饭那么着急了，他又把头贴回了蒋南生的胸膛，声音含糊：“今天你要出去吗......”

　　“嗯。”蒋南生回应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我陪你去吧。”

　　“不了，你好好休息，这点事我没问题。”

　　“我怕他们会为难你......”

　　“没有人能为难我。”蒋南生轻轻出了一口气，“现在的选择权在我，宋锦意，蒋业，他们都在等我做选择，我选谁，另一方都不会高兴，你说他们不高兴，我是不是应该高兴。”

　　林小羽动了动，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但是你会做你认为对的选择......”

　　“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温柔，善良......代表着全世界最美好的事物。”

　　“小傻瓜，我怎么可能会像一个圣人。”

　　“至少......在我的世界里，你就是这样的。”

　　蒋南生轻轻亲了一下林小羽额头，摸了摸他的头发：“再睡一会儿吧，我中午之前一定回来，你不要做饭，我们一起做，好吗？”

　　“嗯......好。”

　　大概是昨夜太累了，林小羽被摸着头发，迷糊中又睡了过去。

　　蒋南生亲了亲他的头发，紧紧搂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