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千椿

6、第六章

　　出了医院，蒋南生带林小羽打了车，去了一家知名的西餐厅。

　　这样的餐厅林小羽一般都是路过，甚至都不会路过，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里面吃饭。

　　蒋南生看他有些畏手畏脚，帮他取下画板递给服务生寄存，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我做的有些唐突，但是我想好好感谢你，所以你也不要紧张，来这里就是吃饭而已，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你吃过的任何一家餐厅。”

　　但林小羽知道，在这里吃一顿可比他在任何一家餐厅吃十天花的钱都多。只是蒋南生目光真诚，看得出并不是在敷衍地还他的人情，倒让他心神定了定。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两个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干净明亮的落地窗能够看得见街道两排整齐的法国梧桐树，对面是繁华的商场，人来人往。

　　林小羽有些愣，蒋南生大概知道他的处境，便为他点了菜，避免了他看菜单时又对着上面的价格生出新的恐惧。

　　等服务员拿了菜单离开，蒋南生才缓和气氛地说：“希望你喜欢这里的菜。”

　　林小羽的手放在桌子上抠了抠手指：“谢谢。”

　　出了院的蒋南生穿着浅色的体恤，外面套着一件浅色条纹的衬衫，下面是一条浅咖色的长裤，他的气色比在医院的时候红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鲜活，那种大哥哥模样的微笑让林小羽心里暖暖的。

　　“你的身体没事了吗？”林小羽关心地问。

　　“也不能说没事。”蒋南生递给他一张湿润的毛巾让他擦手，“就是需要修养，大概还要两三个月才能痊愈吧。”

　　林小羽接了毛巾：“那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相处了一个星期，他对蒋南生没有那么生疏了，顿了顿又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那个，我看你住院的时候都没有家里人来看你......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蒋南生抬了下眼睛看林小羽。

　　林小羽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我不是要打听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你有伤，是需要照顾的，你现在出院要回家了，我担心......”

　　蒋南生倒不是生气，只是没想到林小羽会问他家里的事情罢了，也不隐瞒：“没事。我爸来过一次，是晚上来的，你回学校了。”

　　听他这么说，林小羽放心了一些：“那就好......”

　　“不过，”蒋南生一只手撑住下巴，有些无奈地笑笑，“我这次出院后就不打算回家住了，我会自己出去单住，我现在不太想见到他们，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说到家里的事，林小羽欲言又止，不过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单纯地关心道：“那谁照顾你？”

　　看着林小羽有些热烈的眼光，蒋南生撑在手背上的头不由一歪，打趣道：“怎么？你不会想来给我洗衣做饭吧？”

　　林小羽脸一红，把头扭到一边去：“我就是怕你嫌我做的饭难吃......”

　　蒋南生没想到他竟然真是这么想的，连忙摆摆手：“我说笑的，我这几个月没有任何事情可干，到时候搬过去主要是休养，做做饭什么的没什么问题，你干你自己的事吧，不需要顾忌我。”

　　说完蒋南生又觉得有趣，看着林小羽笑起来：“我倒是很好奇，我们认识也没有多久吧，你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一提这个林小羽的脸一下子红了，目光游离了一阵，才小声回应：“因为你是因为帮我搬东西才病情加重的......虽然才认识你，但我觉得你对人好......而且我做兼职的那家餐厅最近倒闭了，也正好有时间......”

　　“是吗？”蒋南生笑了笑，“你还在做兼职吗？照顾我一个星期不是耽误你了吗？”

　　林小羽有些哑然，想要说话，却似乎开不了口。这时候菜也上来了。

　　见他难以启齿，蒋南生便不再问了，只把餐盘推过去：“你吃吃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被打断的林小羽露出些感激的神情。但是那个神情让蒋南生觉得他不是感激这盘食物，而是在感激自己没有追问下去。

　　眼前的食物很精致，色泽也很诱人，林小羽心里有些赞叹，只是刀叉却让他有些犯难。

　　蒋南生看了看他，笑着拿起刀叉来对他说道：“吃这个很简单，你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像这样。”

　　蒋南生手上做了一个切牛排的动作，然后用叉子插起来吃下去：“就好了。”

　　面对蒋南生的细心林小羽露出些笑容，心里隐隐有些感动，也就学着他的动作去做，一上手就发现确实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困难，很容易掌握。

　　两个人就这么吃着饭，随口又聊着天，等吃完了饭，蒋南生拿手帕擦了擦嘴，才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推到林小羽的面前：“送给你的，你不要嫌弃。”

　　看着眼前的盒子，林小羽连忙摇头：“蒋哥你请我吃饭就很好了，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蒋南生却只笑着说：“你打开看看。”

　　林小羽有些犹豫，但蒋南生热情的目光又让他无法拒绝，还是伸手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部智能手机。

　　林小羽顿时大惊失色，把手机推了回去：“我怎么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呢！我不能要。”

　　蒋南生解释道：“手机也不是很贵重的东西，而且我想着你大概也不会收新款的手机，所以我让张婶回家帮我拿了我用过的手机。虽然我用过，但也是去年出的款式，不会很老的，你用足够了。”

　　虽然这么说，林小羽还是不能接受：“这还是太贵重了。”

　　蒋南生却又把手机推回到他的面前：“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不送给你它也只是在我那里吃灰罢了，现在给你，它还能发挥它的价值。”

　　说完蒋南生又说道：“你收着吧，这样你以后画了什么画，就可以拍高清的照片发给我看了，我现在算是朋友了对吗？”

　　这句话让林小羽一瞬间抬起了头：“朋友？”

　　蒋南生笑了笑：“不是吗？”

　　林小羽的嘴巴瞬间抿了抿，愣怔起来：“是吗......”

　　趁着他发愣的间隙，蒋南生直接起身把盒子塞进林小羽的怀里：“走吧，我去结账了。”

　　从餐厅出来，林小羽还有些懵，蒋南生却已经为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并且付了钱，他实在不想林小羽再挤着公交车回学校了。

　　等出租车的车门关上，林小羽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趴在车窗上对他大声道：“谢谢你蒋哥！”

　　看着林小羽憋红的脸，蒋南生笑着摆摆手：“不用客气，再见。”

　　等出租车远去，蒋南生才拦了一辆车去了他现在要独住的房子。

　　要出去独住这件事他在电话里和蒋业说了，蒋业并没有反对，只说让张婶也过去。

　　蒋南生一直是知道蒋业是不怎么喜欢他的。

　　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里，他的父亲高大威武，一双剑眉很有气场，做事的时候透露出一股严肃认真，也许别人看会觉得他很刻板，但他却觉得这样的父亲很威严很庄重，很吸引人。

　　只是从他记事起，蒋业看他的眼神里似乎就没有慈爱，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生疏感。蒋南生不知道那种生疏感来源于哪里，他以为是因为他表现得不够好，不够听话懂事，也曾很努力地想要靠近过蒋业。

　　从小他就不和别的小孩子一起撒野，按时回家，努力学习，会自己整理自己房间，甚至给蒋业烧过菜，但蒋业还是和他忽近忽远。

　　越长大，他似乎越明白了一个道理———他再怎么努力，就算他比蒋卓然蒋星瑜优秀十倍，他也讨不到蒋业的欢心。

　　大概就是因为陶曦给他取名叫南生的关系。

　　虽然蒋业提起陶曦总会有些心软，但似乎南生这个名字还是能刺痛他内心的伤痛和愤怒，让他记起陶曦曾经在南方认识，并且喜欢上，甚至和他结婚后也没能忘掉的那个男人。

　　有时候蒋南生甚至感觉他把对那个男人的恨意转嫁到了自己头上。

　　这很荒谬，毕竟他们是父子，竟然会如此芥蒂。

　　现在的蒋南生不想再想了，也不需要再想了，反正他要离开这里了。

　　他现在要独住的房子是蒋业的，他们家有很多这样空着的房子，他说要独住，蒋业便让他随便选，他就选了这一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是单纯记起这套房子离Z艺术学院挺近的。

　　蒋南生现在对林小羽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只把他放在了朋友的位置。虽然他得承认林小羽确实不错，他的乖巧和体贴很能温暖人心，但他毕竟单方面刚失恋，而且很快又要出国，实在没有必要再谈一场短暂的恋爱。

　　只是有人陪他说说话的感觉还是不错的，毕竟他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冷漠高傲的人。最近的日子过的太压抑了，能遇见一个能和他聊天的人是很可贵的。

　　那套房子张婶已经提前过来收拾了，蒋南生到的时候张婶正在洗厨房的碗，卧室已经收拾好了，他也没心思看家里的布置，直接去卧室休息了。

　　就这么独自住了一个星期，林小羽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这天的蒋南生正在超市，他因为没什么事可干便每天都会和张婶出来买菜，算是透口气。

　　接了电话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的林小羽喘着气说道：“蒋哥！你在家吗？我买了些东西，我过去看看你行吗？”

　　蒋南生放下手里的西兰花，露出笑容：“你看我可以的，买东西就不必了吧？”

　　林小羽赶紧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主要是想看看你。”

　　蒋南生便问：“你在学校吗？”

　　林小羽回答：“嗯，我在校门口了，你告诉我地址，我就找找坐哪路公交车。”

　　蒋南生拍了拍旁边的张婶，示意让她去结账，然后转头又对着电话说：“我离你挺近的，你就在校门口等我吧，我过来接你。”

　　结完账张婶把东西提到了车上，蒋南生说：“张婶你今天就休息吧，我朋友要过来看我，我需要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

　　交代完后，蒋南生便发动了车子去接林小羽了。

　　看到林小羽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校门口的长椅上，穿着一件浅色的宽大短袖，下面是一条白色的短裤，在空荡荡的校门口特别地显眼。

　　蒋南生把车子停到了他的面前，放下车窗叫他：“小羽。”

　　林小羽这才发现蒋南生到了，欢喜地和他打招呼：“蒋哥！”

　　说完就把身旁的袋子提了起来，那个袋子特别大，里面装满了蔬菜水果。

　　林小羽把袋子放进了后座，自己却站在车外有些犹豫，蒋南生见状笑道：“上来吧。”

　　林小羽眨了眨眼睛，这才上了车。

　　透过后视镜，蒋南生看到了林小羽冒着汗的额头，心中有一丝酸软，但还是笑着说：“你买这么多菜做什么，弄得满头大汗。”

　　林小羽“咦”了一声，用手摸了摸鼻梁上的汗，露出笑容：“我都没注意到。”又说：“我想你一个人在家还要出去买菜，菜多重啊，你现在的身体最好不要提重物。我就想着帮你买一些......”

　　“我还想看看你......”林小羽有些不好意思。

　　蒋南生的心就更加软了，发动了车子：“谢谢你。”

　　两个人就一起回了蒋南生的住处。

　　当车从进门到开入地下车库，这一路林小羽有些脸红，目光时而看向窗外，时而又收了回来。

　　每次见到蒋南生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和自己肯定不是一类人，蒋南生很明显不是一个缺钱，也并不缺人照顾的人，他的那些用心其实在他面前根本微不足道，也许还是在给他添麻烦。

　　但见不到蒋南生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又会浮现出他一个人艰难的起身上卫生间，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买菜，回到家用力地捏着锅炒菜的模样，反正每一种模样在他的脑子里，蒋南生做什么都是非常吃力的，让他根本没办法放心。

　　只是每次抱着这样的念头跑去找蒋南生的时候，又会被蒋南生所拥有的一切羞辱。

　　林小羽很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怕蒋南生内心其实根本看不上他的这些小心思。

　　但蒋南生的脸实在是很真诚，很坦荡，笑容也很温柔，又让他相信，蒋南生不是一个虚伪的人。

　　在地下室停好了车，蒋南生要伸手提东西，林小羽却不肯让他提，使劲地摇头：“我来我来！”

　　他倔强的样子让蒋南生觉得可爱，更加不忍心让他一个人提，但林小羽很坚持，加上张婶买的菜，便是两大袋，他提着就像是扛着比自己身体重量大十倍食物的蚂蚁，摇摇晃晃地进了电梯。

　　两个人坐了电梯上了楼，进门后蒋南生拿了一双新的拖鞋给他，林小羽穿了走进去，迷茫地环视了下屋子。

　　这套房子大概一百四平，装修得低调奢华，对蒋南生而言这房子并不大，却让林小羽发愣发懵。

　　蒋南生便指了指：“厨房在那里。”

　　林小羽的脚很秀气，穿这里备用的拖鞋有点大，普达普达地跑进了厨房。

　　蒋南生把车钥匙放在了玄关的抽屉里，慢悠悠地换起鞋子：“你买了那么多菜，我又买了那么多，这不知道要吃多久。”

　　林小羽在厨房想把菜放进冰箱，但蒋南生的冰箱太大，他打开门仔细分辨了一下才确定了保鲜区，咬了咬嘴唇把菜分类放了进去：“没关系的，这样你可以少出去几次，少提重的东西。”

　　放好了菜，林小羽又从厨房探出头来：“蒋哥几点了？”

　　蒋南生看看表：“十点十五分。”

　　“十点了啊。”林小羽说着，拿起了一旁的围裙穿上：“那我就开始做饭吧。”

　　蒋南生觉得很奇妙，走到厨房门口看已经开始对着冰箱思索应该做什么的林小羽，柔声道：“你真的要给我做饭吗？”

　　从冰箱取了一根芹菜出来的林小羽很真诚地眨了眨眼睛：“我做饭不难吃的......”

　　蒋南生笑了笑，目光更柔了一些：“那我能做什么吗？”

　　林小羽抱着芹菜摇头：“不用不用，做饭我没问题的。”

　　他说完怕蒋南生再次阻止他似的，大着胆子把蒋南生推了出去，并拉上了玻璃门。

　　看着林小羽洗菜的背影蒋南生觉得有趣，又觉得心暖，便也不再多说，走到阳台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