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千椿

4、第四章

　　送别了林小羽，蒋南生就开车回了本家。那是位于Z市富人居住的别墅区。

　　在车库停了车，蒋南生没什么表情地拿着林小羽送他的画进了家门。

　　半年未回这个家，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在门口花园就遇到张婶。

　　张婶吓了一跳：“南生！你怎么回来了！”

　　张婶算是这个家一直以来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了。虽然她只是个保姆。

　　蒋南生微微露点笑容：“嗯，张婶。”

　　张婶拿围裙擦擦手：“听说......听说你受伤了，还在住院，怎么这就出院了?”’

　　蒋南生进了门：“没什么大事。”

　　进门一到正厅，就看到了他父亲现在的妻子，何诗。

　　何诗虽然已年过四十，却看起来年轻美丽，只是那张漂亮的脸在看到蒋南生后生出一丝扭曲，但还是露出笑容来：“南生回来了？这么晚，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

　　按照以前蒋南生还会和她客套一番，现在蒋南生却不想和她多说了，淡淡道：“我爸呢？”

　　何诗一愣，以前一直保持笑容的她这次竟然一下子没了好脸色：“在书房。”

　　蒋南生转身就往楼上走。

　　身后的何诗见他如此无礼冷冷道：“你一身的灰，也不知道去哪里弄成这样，也不洗漱一番，就不怕再让你爸不高兴？”

　　蒋南生在楼梯上停了一下，回头看何诗，何诗大概第一次见他眼神如此冰冷，有些不爽地闭上了嘴。

　　蒋南生这才上了楼，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

　　蒋南生便进去了，偌大的书房中间，坐着他的父亲蒋业。

　　蒋业从电脑后面微微仰起头。

　　蒋业今年已经五十有四，看着却只有四十多岁，只是长相太过硬朗严肃，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这种长相实在很难讨人喜欢，此时见是蒋南生，那副难相与的模样就更加明显：“怎么这么晚回来？”

　　蒋南生不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出院太晚，还是这个点时间太晚，因此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地板。

　　蒋业微微靠在后座上，食指在桌面敲了敲，似乎有些不耐烦，又似乎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你这次的事我可真是想不到，你喜欢男人的事我暂且不说，偷拿你们导师论文发表这种事你也有脸干得出来？”

　　蒋南生没什么表情：“我说过了，是他先拿我的实验结果给他其他的学生，而且骗我说会把交流学习的机会给我，从我入他门下开始，他就一直在骗我，是他先不仁的。”

　　“蒋南生!”蒋业一巴掌拍在红木桌子上，“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吗！”

　　蒋南生抬眼看着蒋业，他眼前的父亲眼神如此愤怒，如此冰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蒋业这样的眼神。

　　如果往好处想，比起以前父亲对自己的爱答不理，这样骂他可能更像是父子之间才会发生的行为。

　　蒋南生在心中自嘲了一下，说道：“我需要悔改吗？我做错什么了？”

　　“放肆！”

　　面对他的顶撞，蒋业怒不可遏：“看来你这顿打还是挨轻了！你在学校找男人，还找悦合董事长赵百川喜欢的男人，用那么卑鄙的手段去对付人家，讨人家一顿打，我看是对的，我不打你，总有人会打你！”

　　对于偷导师论文发表的事，蒋南生是丝毫不后悔的，但是说到赵知硕的事，他却是十分地愧疚。眼神黯淡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是我的错......”

　　见蒋南生松了口，蒋业脸色才有所收敛，身体向前倾了倾，重重缓了口气，若有所思：“老严给我打电话说你前天去浅水镇了？”

　　蒋南生说：“嗯。”

　　说到关于陶曦的事，蒋业心里的气总算是真的消了一些，但还是皱着眉，不怒自威：“去看你母亲是对的，毕竟也不知道下次再看她是什么时候。学校那边打过电话了，他们要开除你，我让人整理了你学校的东西，也联系了美国那边的学校，机票我让小周定了，你明天在家收拾收拾，后天走吧。”

　　蒋南生还是那句：“嗯。”

　　从书房出来，蒋南生觉得胸口闷闷地难受，轻微咳了一声想要回房间去，却正撞上刚从外面会来的蒋卓然和蒋星瑜。

　　蒋卓然和蒋星瑜是何诗生的双胞胎兄妹，现在就读于Z市的医学院。就读书而言，他们在蒋南生面前实在是资质平平，没有像蒋南生一样跳过级，成绩也不如蒋南生好，今年23岁的他们，即将读硕一。

　　这一点也是一直要强的蒋卓然很不满意的地方，加上蒋南生并不受自己母亲的喜欢，他和蒋南生一直不对付。

　　蒋星瑜虽然对蒋南生敌意不如蒋卓然那么大，但对蒋南生也一直没多大好感，看见蒋南生只是出于礼貌地叫了一声：“大哥。”

　　蒋南生“嗯”了一声。

　　蒋卓然则讥笑起来：“这不是大哥吗？听说你被打了？这么快就出院了吗？”

　　蒋南生没什么反应，只是转身往自己房间方向走。却听见身后蒋卓然冷哼一声：“竟然还是同性恋，真恶心，这种人怎么会和我有血缘关系。”

　　蒋南生没理他，等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蒋南生才得松了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头靠在门上闭着眼睛。

　　胸口传来的疼痛愈发明显，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他不知道这是他心理造成的还是生理造成的，只能又拿出药吃了几粒下去。

　　睡前他拿出林小羽的画细细地看，才发现细看这幅画的细节更加丰富，画里的森林里有那些不知名的小白花，清澈的水面下面也有若隐若现的几条鱼，还有蒋南生的轮廓，是被淡黄色的阳光勾勒着的。画下面有几个秀气的小字：小羽，7.23，浅水湾。

　　手指细细摩挲那几个字，蒋南生想，要把这幅画带去美国。

　　接着便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南生被自己咳嗽声吵醒了，针扎一般的痛席卷了他的大脑，每咳一下，肺似乎就要从嘴巴里涌出来。

　　他觉得头也痛，只有艰难地爬了起来试图拿床头的水想吃一粒止疼片，却突然发现他的手竟然没有拿起那只水杯的力气。

　　蒋南生心里生出一丝恐慌，手用力压住胸腔，试图缓解疼痛，然后努力靠着床缓缓呼吸了几下之后，才艰难地摸出手机拨打了120。

　　救护车呼啸而至，把整个家里的人都吵醒了，大家都是穿着睡衣走到门外，从二楼往下看，才看到蒋南生已经被担架抬出了门去。

　　蒋卓然无比烦躁地嚷嚷：“真是个麻烦！”然后摔门回去继续睡觉了。只有张婶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

　　连夜拍了片，查了血，等出了报告，才给他挂了点滴，用了点止疼药，折腾到天要亮了，蒋南生才觉得舒服了一点，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了，张婶已经换了衣服在旁边给他归置东西。见蒋南生醒了，赶紧问：“要喝水吗？”

　　并不好的睡眠让蒋南生觉得大脑很混沌，伸手摸了摸脸，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查房的医生正好来了，一群人看了看他的心跳脉搏，又看了看挂着的液体，确定无误后露出些惋惜的表情。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上个月才接上三根肋骨，怎么就住了一个月院就出来了？之前肺部就有出血，这些都是要好好修养的，不知道你怎么搞的，肺部又开始出血了，而且接上的骨头也还没长好，年轻人不要觉得自己身体好就折腾，该修养的就修养，这样才恢复得快。”其中一个医生说。

　　蒋南生没想到会这样，但他也觉得这挺合理的。只是他无法理智地让自己在T城疗伤，也没有人想他，给他时间去疗伤。

　　医生走后张婶还是递了杯水过来，看他接了，才小心翼翼地说：“先生太太都来看过你了，但你当时睡着了，他们今天要去参加新医院的的动工仪式，所以就走了......”

　　蒋南生没什么反应：“嗯。”

　　张婶又说：“先生让我告诉你，先养伤，明天去美国的机票已经退了，说等你好了再说。”

　　蒋南生把未喝的水又还给了张婶：“我有些饿了，帮我弄些粥来吃吧。”

　　张婶只有出去了。

　　蒋南生坐着把头靠在床上，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电话突然响了。

　　目光斜斜地瞟了一眼旁边的手机，却看到的三个字是林小羽。

　　蒋南生没想到，一双眼睛全然睁开了，伸手接了起来。

　　“喂，小羽吗？”蒋南生把声音放柔和了一些。

　　那头的林小羽赶紧说：“是我是我，蒋哥你好。”

　　听他说话，蒋南生就能想象得到他那双眼睛眨动时候的模样：“有什么事吗？”

　　“是你的手表，”林小羽说，“昨天你钓鱼把手表放在我画箱里了，我今天才发现，你还在Z市吗？我给你送过去吧。”

　　蒋南生才记起是有这么回事，他的目光不由去看自己的手腕，那里空空荡荡，只有手背上挂着的留置针。现在这样的自己他不愿意让林小羽看到，只能说：“算了，很麻烦，算我送给你了。”

　　“怎么能算麻烦呢，”林小羽有些激动，“蒋哥你送我回学校你都不觉得麻烦，我应该这么做的，我不觉得麻烦！”

　　蒋南生想要撒谎说他已经离开Z市了，却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一咳林小羽就急了：“你昨天还没有咳嗽啊，今天怎么了？身体又难受了吗？”

　　蒋南生笑了笑，说话却虚弱了几分：“没事。”

　　“我去看看你吧，”林小羽突然有些坚持，声音却没底气地有些小，“我想看看你......”

　　蒋南生皱了皱眉，最终放弃了要说出口的谎话。

　　“那你过来吧，在市中心医院。”

　　林小羽大概是没想到昨天还好好的蒋南生，今天人却已经躺在医院了，一路跌跌撞撞地赶了过去，蒋南生看见他的时候，发现他穿的白体恤上竟然还有颜料。

　　一天没有看到林小羽，蒋南生竟然觉得亲切，他大概真的是孤独疯了。于是笑了笑：“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我这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的。”

　　林小羽没想到蒋南生还有心玩笑，咬着嘴唇小心地移动到床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蒋南生还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

　　虽然舒了一口气，他却还是有些难过：“但是还是住院了......是不是因为我？你身体本来就还没好，昨天还帮我上上下下地搬自行车，我昨天真不应该，我只想着让你散散心，但是没考虑到你的身体，就让你和我去浅水湾......”

　　林小羽越说越难过，嘴唇越咬越紧，好像认定是他住院就是自己的错一样。

　　蒋南生微微地笑，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这不是你的原因，我昨天玩得很开心，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林小羽没动，只是摇头：“不，就是我的原因。”

　　蒋南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说不出是因为赵百川下手太狠这样的话，毕竟他觉得这顿打他是应得的。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林小羽突然说：“那我来照顾你吧，我反正没什么事。”

　　蒋南生有些错愕：“你不需要上课吗？”

　　林小羽摇摇头：“早就放暑假了。”

　　蒋南生因为暑假前就已经不去学校了，全不记得这回事了。想起难怪昨天晚上林小羽校门口几乎没有人，原来是放暑假了。

　　“那你也不回家吗？”蒋南生问。

　　林小羽露出些难堪的神色，抓了抓头发：“我家离学校挺远的，回去要坐好久的汽车，又要转车，我们学校又是允许放假住校的，我就干脆没有回去，想着到处去看看写写生做做兼职什么的......”

　　蒋南生了然了，却也不能同意：“我这里有一个阿姨照顾，你忙你自己的事情吧，不需要照顾我。”

　　蒋南生想，他不需要，也没有义务这么做。

　　林小羽以为自己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蒋南生应该会同意的，他没想到还是被拒绝，顿时脸红了半截，声音也有些哑哑了。

　　“但是，但是......”林下羽的眼睛竟然突然红了，“你住院肯定是有我的原因的......你昨天搬完自行车就流了好多汗，还在喘气......”

　　蒋南生看着林小羽红着的眼睛微微蹙眉：“真的和你没关系。”

　　见蒋南生还是拒绝，林小羽紧紧地扣着手指，想要忍，却没忍住，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

　　“肯定是因为我......”林小羽哽咽道。

　　这倒是把蒋南生吓到了，他不觉得他说得有什么问题，却让林小羽这么难过：“你别这样......”

　　但林小羽的目光竟然有一丝委屈，他看着躺在病床的蒋南生，虽然只和他认识了这两天，但他却觉得蒋南生实在是个好人，给他吃的，送他回学校，不觉得他是个麻烦，一路照顾着他，还害得他病情加重住院。

　　这样只被付出，而自己却回报不了的情义让林小羽觉得愧疚。

　　“我就照顾你几天可以吗......”林小羽最终只有这样卑微地问道。

　　蒋南生一时沉默。想着即使和林小羽在一起相处，也不相处不了多久了，又何必打扰他，但没想到林小羽竟然会为了这样的事哭，心突然就软了。

　　“好吧，”蒋南生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但是我还是必须得解释这一切与你无关，而且照顾我的前提是如果你有自己的事一定要去做，不要把时间都耗在我这里。”

　　听蒋南生这么说，林小羽才从愧疚中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两眼红红：“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