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千椿

3、第三章

　　这一夜蒋南生睡得很沉，长时间的疲惫让他精神涣散，吃下去的药片又发挥了作用，盖住了胸腔的疼痛，在浅水镇的这一夜，竟然是这几个月来他睡得最好的一晚。

　　睁开眼睛就看到阳光已经透过了并不遮光的窗帘洒落在了他的床尾。而一旁的床上已经没有人了，甚至连被子都铺得很整齐。

　　蒋南生还以为自己昨天遇见的一切是做了一个梦，但看到束在床边的画板，蒋南生才确定那不是做梦。

　　在卫生间用清水洗了把脸，蒋南生打开门，就看到了坐在门口看着画夹的林小羽。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穿进来洒在他的头发上，又落在他的画上，他双眸清澈地看着他的画，那么认真，都没有发现蒋南生出来了。

　　“早上好。”蒋南生浅笑。

　　林小羽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定目看是蒋南生，才露出一个笑容:“早上好！”

　　说完从一边的凳子上提起一杯豆浆和两个馒头：“我给你买了早饭！”

　　蒋南生接过：“谢谢。”

　　两人进屋后，蒋南生坐在床边喝起了豆浆，林小羽则埋头收拾起了他的东西。等他收拾完，蒋南生的豆浆也喝完了。

　　“你今天要回市里吗？”蒋南生问。

　　林小羽提着画板转过头来，虽然才短短一晚，但眼里已经有了不舍：“我今天要去浅水湾，明天才回学校。”

　　蒋南生没说话，只是又吃起了馒头。

　　林小羽把画板背到背上，看着他咬起了嘴唇，咬了半天，才鼓足勇气似地说：“我想......我想邀请你一起去，你愿意去吗？”

　　蒋南生把喉咙里的馒头咽下去，看着林小羽。

　　林小羽瞬间脸红了：“我，我不是要拿你当司机。我......”

　　他好像要哭出来似的着急解释：“我只是想，你也许应该散散心......”

　　这个建议倒是蒋南生没有想到的，想着这一夜安稳的睡眠，他觉得这个建议倒也不错。

　　“我没有那个意思，”蒋南生露出柔和的神情，“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邀请我，我很意外。”

　　林小羽松了口气，小心地问道：“那你去吗？”

　　看着林小羽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蒋南生突然想起从T市这一路过来，奔波了几十个小时，竟然能遇到一个人和他这样说说话，还真是老天眷顾。反正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牵挂的事了，为什么要绷着自己着急回去呢。

　　于是思索片刻后，他便站了起来：“去吧，我想去看看。”

　　林小羽便高兴了起来。

　　两个人出了旅馆，蒋南生在地图上搜了位置设置好了导航，又对林小羽说：“你的自行车在哪里？”

　　林小羽有些疑惑：“啊？”

　　蒋南生笑了笑：“我们现在去拿你的自行车，把它放在我的车子上，在浅水湾玩了后，我们就不回镇上了，直接从另一条路回市里，我把你送到学校。”

　　这个突然冒出的计划吓得林小羽把本来放进后备箱的画板一下子又提了出来：“这不可以的！怎么能这么麻烦你！”

　　蒋南生把画板从林小羽手里拿下来，重新放进后备箱：“那你怎么回市里呢，虽然有汽车，但是实在不方便，而且你一个人，我没办法放心。”

　　林小羽实在太意外了，眼睛都急红了，蒋南生却关上了后备箱，这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怕麻烦我，不麻烦的，你请我吃饭，又安排我住宿，还给我买早餐，现在又邀请我出去玩，我也应该感谢你的。”

　　“这，这不能这么算的......”

　　蒋南生却不再说了，只问：“你的自行车停在哪里？”

　　林小羽只得按照蒋南生的话带着他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

　　蒋南生以为这车可以折叠一下放进后备箱，没想到这却是一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款自行车，又大又笨重，真不知道林小羽那么小个身板是怎么骑过来的。

　　林小羽显然很尴尬，红着脸说：“还是算了吧，到时候我自己想办法回镇上，你不用管我。”

　　蒋南生却没理他，想了想，说：“可以放在车顶。”

　　然后麻烦了旅店的老板，两个人费了些力气，才把那辆叮叮作响的自行车用绳子捆在了车顶。

　　和旅店老板道了谢，蒋南生又去旁边的商店买了一大袋零食，还有水和面包放到了车上，等弄完一切，蒋南生出了一身的汗，微微咳了几声。

　　林小羽实在是过意不去，忙给他开了一瓶水：“你脸都红了，你身上有伤的，根本不应该做这些。”

　　蒋南生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拿了几粒药片吃了下去，笑了笑：“没事，不影响，我还是很期待我们接下来的旅途的，你就不要扫我的兴了。”

　　林小羽一下就闭嘴不敢再说了。又只有顺着蒋南生的意，上了为他打开门的副驾驶位置。

　　蒋南生系好了安全带，转头看到林小羽因为太瘦安全带系着有些松垮，又探身过去帮他紧了紧安全带。

　　林小羽瞬间紧张地把背贴在座椅上，深怕自己再做错什么似的。

　　蒋南生却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还挺好闻的。

　　帮林小羽系好安全带后，蒋南生双手握住方向盘，心情有些好：“出发了。”

　　浅水镇到浅水湾开车只有半个小时，那里原来是古代遗留下来的渡口，随着时代变迁，水流不再那么大了，也就失去了渡口的作用，居民们渐渐都不去了，那边就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河滩，时常有城里的人自驾来这里玩水钓鱼。

　　这个上午的阳光还是那么明媚，一路植被丰茂，绿树成荫，阳光透过树枝斑斑点点地撒进车厢，让蒋南生觉得十分舒坦。

　　他有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亲近自然，去感受阳光了。

　　到了浅水湾，在河滩一处停好了车子，下车一看，这里河滩比他想象的大得多，河滩中间一湾清清的河水从山里蜿蜒而下，看不见尽头。河滩两岸枝繁叶茂，树下开着密密的不知名的野花，这景色虽不如那些名山大川，却在此时让蒋南生也生出些心旷神怡的味道。

　　林小羽从后备箱取了画板和工具之类的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色也觉得神清气爽，四处盯了盯便看中了旁边一块小高地，那里正是写生的好位置。

　　但他又不好就这么不管蒋南生独自去写生，心想都打算了是陪他散心，怎么又能自己闷在一旁画画呢。便想把画板又放回去。

　　蒋南生以为他们来得很早了，没想到还有人已经到了，在河边整理着钓鱼竿，似乎是打算大干一场。

　　他看了看，便摘了自己的手表放进林小羽的画箱里，挽起袖子，笑道：“你不用管我，我自有玩的地方。”

　　林小羽很疑惑，却见蒋南生很从容地走向了那位钓鱼的男人，两人笑着说了几句话，男人很豪爽地递给了蒋南生一根钓鱼竿。

　　蒋南生拿着钓鱼竿对林小羽挥了挥手，林小羽这才笑着放下了心，背着画板去了那块小高地。

　　蒋南生很久没有钓鱼了，有五六年了吧，他技术也不怎么好，但此时他却感觉很有兴趣，坐在小马扎上请教对方如何才能让鱼儿上钩。

　　对方是个豪爽的大叔，两个人倒也有说有笑。

　　就这么捣鼓了一个小时，蒋南生还真上了一尾鱼。

　　看着水面上的浮标动了起来，蒋南生很惊喜，却还是按照对方说的不要心急去拉杆子，等了一下，确定是鱼儿已经吃下钩子后，他一拉，瞬间拉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来。

　　鱼儿不大，却让蒋南生有些高兴，对旁边的大叔说：“你教的方法果然有用。”

　　大叔对他竖起大拇指：“你学得很快。”

　　蒋南生也不忘回头想让林小羽看看，才发小林小羽早就发现了，站在远处对他鼓掌，又用力地挥手。

　　蒋南生有些欣欣然了。

　　就这么钓了两个多小时，又来了一辆车，下来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一个女儿，提着东西拿着烧烤架往河滩上走，应该是要野外烧烤。

　　小女孩很活泼，在河滩上拿着风筝玩了一会儿就跑过来看他们钓鱼，此时他又上了一杆，小女孩直接蹦起来拍手：“你好厉害你好厉害！”

　　那对夫妻人也和善，临近中午，看河滩上就他们几个人，就让小女孩去邀请他们一同吃烧烤。钓鱼的大叔答应了，顺便把自己钓的鱼也带了过去要给大家烤来吃。

　　蒋南生招呼过来画画的林小羽，两个人一同去车上把吃的东西都提了下来，一堆陌生人，竟然也和谐的扎成了一堆，有说有笑地一起用餐。

　　林小羽始终记得蒋南生有伤，知道烧烤这些东西他吃不得，对他说：“蒋哥你就坐在这里等，我单独给你烤一些没有辣椒的。”

　　说完就有礼貌地问对方借了块小地方，放了些蔬菜上去烤，不加辣椒，最多就放了一点点孜然。

　　细细的烟火升起，熏得林小羽揉了揉眼睛，蒋南生坐在旁边看着，嘴角不由地扬起微微的弧度。

　　下午就是继续钓鱼，那一家三口也加入了钓鱼阵营，五个人坐成一排严阵以待似的垂钓。林小羽就是继续去画画。就这么一直到下午五点，大家都已尽兴，都说要回去了。

　　蒋南生把钓的鱼都送给了小女孩，还了杆子，笑着和大家道了别。

　　等大家都开车离去，蒋南生才去看林小羽，只见林小羽站在远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

　　蒋南生发现林小羽看东西只要一认真就容易入迷，神情有些呆呆的，却有一丝木讷的可爱。

　　他走近去，林小羽也没发现，便捡了一颗石子，扔到了林小羽前面的河水里。

　　“咕咚！”的一声，把林小羽吓了一跳，赶紧转身去看，看到是蒋南生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啦！”

　　蒋南生走近笑问：“看什么这么入迷。”

　　林小羽这才指着天空说：“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小狗。”

　　这还真是白云苍狗了。但此时蒋南生却不觉得悲凉，倒是觉得那朵像小狗的云有些可爱，看了一阵才说道：“走吧，回市里了。”

　　上车前蒋南生还是回了头，细细看了一番那些景色，才上了车，踩下了油门。

　　从浅水湾回到Z市，需要三个小时，这段路似乎漫长又似乎短暂，车上两个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大致就是在说回味今天钓了多少条鱼，烧烤味道如何之类的。

　　中途在服务区简单地吃了一个晚饭，从服务区的餐厅出来，林小羽惊喜地指着天空对蒋南生说道：“夕阳！”

　　漫天的夕阳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艳丽而狂野。

　　蒋南生不由吃惊，他第一次觉得夕阳原来这么好看，赞叹道：“真美。”

　　林小羽想要画下来，但他知道并没有这个时间，有些失落地跟蒋南生上了车。

　　接下来的路程，林小羽似乎是困了，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蒋南生稍稍看了看他熟睡的侧脸，心里有一丝柔软。

　　到了Z市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从宁静的山野突然进入到了喧闹的城市，看着外面的光彩陆离，蒋南生突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直接把车开到了Z艺术学院，停稳了车，才伸手摇了摇林小羽的肩膀，林小羽一惊，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自己的校门。

　　林小羽那双一直灵动的眼睛顿时黯然失色：“我怎么睡着了！”

　　蒋南生笑了笑：“大概是累了吧。”

　　林小羽顿时耷拉起脑袋来，脸有点红：“我想着我们要分开了，想和你多说会儿话来着......”

　　蒋南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也有些惋惜，却也只有说：“不要想太多了。”

　　两个人下了车，林小羽取了自己的东西，蒋南生叫了校门口的保安帮忙，两个人把车顶的自行车取了下来。蒋南生又觉得似乎不够，又把车里没有吃完的零食都给了林小羽。

　　林小羽急忙说：“我不要！”

　　搬了个自行车的蒋南生微微喘着气，直接把零食挂在了林小羽的自行车后面：“我也不太吃这些的。”

　　林小羽有些窘迫，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咬了咬嘴唇后，从画夹里取出一张画来，有些害羞地递过去：“送给你的”。

　　蒋南生接过画就着路灯的灯光一看，画上竟是自己的背影，在山野河滩间拿着一根鱼竿，鱼竿那头挂着一尾小鱼。

　　画面很灵动，色彩层次也非常舒服，蒋南生有些动容：“谢谢，我很喜欢。”

　　林小羽这才放松地笑了笑，然后想要去推一旁的自行车，又有些迟钝，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道：“蒋哥，我们可以留个电话吗？我......”

　　后面的话是什么，林小羽却始终说不出来。但他很努力的模样让蒋南生没办法拒绝他。

　　“可以。”

　　林小羽赶紧掏出他的手机，蒋南生才发现他的手机竟然还是一只按键手机，却也并不多问，就这样两个人互留了电话号码。

　　临走的时林小羽的眼神里透露出不舍，那眼神太过于明亮，叫蒋南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撒了个谎：“下次再见。”

　　林小羽这才放下了心，对蒋南生摆摆手，推着他那辆叮叮当当又爆胎的自行车进了校门。

　　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蒋南生的心有些柔软，也有些悲凉。

　　作为一个gay，遇见这样的一个人，蒋南生想，如果换个时机换个地点，或许他们会有不一样的开始，但现在，他们别无选择了。

　　“再见。”蒋南生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校园大门低低地说，“再也不会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