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千椿

26、第二十六章

　　吃完了饭天就已经黑了，蒋南生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想着乡道并不好走，便对林小羽说：“我们就在旁边随便买一点东西就回去了。”

　　说完就拉着林小羽进了一家男装店，蒋南生选衣服倒是快，很快就看了好几件，直接递给店员让装好。

　　林小羽有些疑惑地问：“这些款式不是你穿的吧？”

　　蒋南生付了钱提了衣服：“嗯，买给你爸爸的。”

　　林小羽一愣：“啊......”

　　蒋南生倒不在意，把两个袋子提在一个手上，另一只手去拉林小羽：“我对他态度不好我知道，他估计也并不待见我，但是他毕竟是你爸爸，我希望我能多做一点，让你少担心一点吧。”

　　被蒋南生拉住的林小羽没说话，只是这次他的拳头稍微松了松，手掌轻轻地搭在了蒋南生的手心里。

　　回去的路上林小羽把脑袋趴在车窗上。

　　蒋南生慢慢地开着车：“在看什么？”

　　林小羽似乎有些困了，说话有些含糊：“星星。”

　　蒋南生快速地扫了一眼天空：“有吗？”

　　林小羽小声道：“有......哪一个是小王子的星星呢......”

　　蒋南生没想到他此时还在想那个电影，认真回忆起电影的情景，回答道：“按照小王子的意思，你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的星星最好吧，这样你就像拥有了所有的星星。”

　　他的话让林小羽振奋了一下，转过头来：“是啊......那蒋哥你觉得小王子最后回到他的星球了吗？”

　　蒋南生想了想：“我感觉他是被蛇骗了，蛇毒咬死了他，他没有回到他的星球。”

　　林小羽的眼泪流露出一刹那的悲伤，但马上又说：“他一定是回去了，只是带不走身体而已......”

　　蒋南生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自己果然已经长大了，看不懂童话，也不相信童话了。

　　蒋南生心里微微发涩，手握紧了方向盘：“你说的是对的小羽，他一定回去了。”

　　蒋南生的认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林小羽还是觉得有些高兴，等车再开了一段时间后，林小羽指着前面一段路说：“蒋哥，那里可以停车，你停那里吧。”

　　蒋南生没有问也没有多想，就按林小羽说的靠边停下了车。

　　车停下来，林小羽就开了车门跑了下去，蒋南生倒是第一次看林小羽跑得那样快，像一阵风。

　　这里是政府开发周边乡村旅游修的一个云雾观景台，很大很空旷，此时夜色黝黑，只有车灯照亮的地方看得清。

　　林小羽冲到边缘的栏杆旁，喘着气指着天空给蒋南生看：“你看蒋哥！星星！”

　　蒋南生这才抬头。

　　记忆里，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夜空，墨蓝的天空，倒悬着繁星，一颗接着一颗，密密麻麻，像数不清的小铃铛。这样的星空，绝对是城市里看不到的。

　　后来蒋南生回忆起来，好像那时候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星星，毕竟是在冬季，但他此时就真的觉得很多，很多。大概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夜空，看过星星。

　　“哇哦，”蒋南生都不由地感叹了一声。

　　林小羽把手撑在栏杆上笑得很开心，说话的时候嘴边都冒着白气：“运气真好，冬天很难见这么多星星呢，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蒋南生还是第一次看林小羽这样开心的笑，那种毫无束缚的，纯粹开心的笑。像春日里第一朵开出的花，像夏日里淅淅沥沥的雨水，像一个才落地的新生儿一般，新鲜艳丽，来去自如，没有忧愁。

　　蒋南生心中一动，上前一步，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林小羽的额头上。

　　林小羽整个人一抖，笑容都凝固在脸上。

　　蒋南生没说话，又轻轻地站了回去。

　　林小羽半响才伸手，试探地摸摸了被蒋南生吻过的地方。摸了好一阵，才抬头看蒋南生，声音颤抖：“你......我刚刚吓死了......”

　　蒋南生微微地笑：“吓到你了吗？”

　　林小羽脸很烫：“嗯......我心跳得好快......我都不敢和你讲......”

　　但林小羽马上又接道：“但是......但是......”

　　林小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被一个男人亲，竟然没有厌恶的感觉，心里反而升起一股难言的悸动和勇气。

　　他从小就是一个胆小的人，他怕黑，怕一个人上学，怕别人不理睬他的话，他以前对蒋南生鼓起来的勇气，是他用力告诉自己的，这次的勇气却是它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虽然只有小拇指盖般的一点点，但他第一次认识到，那个东西，叫勇气。

　　他看着蒋南生的眼睛，嘴开始自己说话：“但是，我想告诉你......我......想和你讲......”

　　蒋南生呼吸一窒，心里涌进一阵暖流。

　　他觉得春天大概是已经到了，不然这个冬天不可能有这样的温暖。

　　而林小羽此时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那些光芒又像是当初一样照进了他的心里。

　　蒋南生伸手拉起林小羽的手：“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很高兴，我也很乐意以后听你讲......希望你以后，也愿意和我讲。”

　　林小羽顿了几秒，红着脸把脸撇到一边去。

　　蒋南生把林小羽的手紧紧握着，声音轻柔：“走吧，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车厢里却全是温暖的空气。

　　等回了河东镇，已经是晚上十点，何长春竟然都还没有回来，铺子的门还是关着的。

　　两个人提着东西上了楼，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洗漱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蒋南生又被“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打破了还没有维持到二十四小时的温馨平静。

　　蒋南生摸出手机一看，时间是凌晨两点。

　　林小羽这么多的年习惯反射让他早就一把掀开被子爬起来了，慌乱地穿着外套。

　　蒋南生开了灯，从床上坐起来：“还是下面条吗？我陪你一起去。”

　　但这次他却被林小羽按回了被子里：“你明天就要走了......要开车的，你休息吧。”

　　林小羽的眼里全然是不舍和难过，蒋南生一时不忍，妥协了：“那我等你回来。”

　　林小羽这才安心，嘴上对着门口喊着：“来了来了！”然后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林小羽出去后蒋南生是一点瞌睡都没有，就坐在床上，手指慢慢搓起了被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蒋南生就需要启程了。

　　林小羽想要给蒋南生带些东西，却发现没有什么能给他的，胡乱地收拾了一阵，也就装了一些矿泉水和饼干。

　　蒋南生见林小羽久久没有从楼上下来，就上楼去找，一进客厅，只见林小羽背对着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肩膀还在轻微颤抖。

　　蒋南生走过去，按着林小羽的肩膀把他轻轻地转了过来，就看见了他满是眼泪的眼睛。

　　蒋南生心中蓦然酸涩，轻轻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别哭了，我在Z市等你。”

　　林小羽显然没被安慰道，肩膀反而更抖了。

　　蒋南生叹了口气：“我在你卧室的抽屉里放了一点现金，你需要就拿来用，不要委屈自己。你要回学校的时候不要去坐汽车，你们这里转车太麻烦，也不安全，你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听蒋南生说要来接自己，倒让林小羽心中一暖，擦了一把眼泪：“我自己可以回学校，钱我不......”

　　“你现在不需要这么辛苦，”蒋南生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说过了，我会照顾你的。”

　　林小羽抬头看蒋南生，眼泪竟然掉得比之前还要多。

　　蒋南生一时也很无奈，只好玩笑说道：“听话，我要走了，你不亲亲我，还要哭，我可不会高兴的。”

　　听蒋南生这么说，林小羽的脸一下羞红了，赶紧用力擦了两把脸：“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但看着他红红的双眼，蒋南生心中实在是不忍，询问道：“虽然你不哭了，但走之前我能真的亲亲你吗？”

　　林小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过并没有表示拒绝，大概是有了昨晚的事，他竟然不觉得很害怕。

　　蒋南生微微地笑，却也真做不出这样的动作，半响，才拉起林小羽的手，摸了摸他冰凉苍白的手指：“洗碗用热水吧，不要冻着自己。我等你电话，过来接你。”

　　林小羽红着脸低低地“嗯”了一声。

　　“嗯”字刚落，蒋南生还来不及放手，就听见旁边一个声音像起：

　　“你们什么意思？”

　　.

　　这声音把林小羽吓得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震惊地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林长春。

　　林长春昨晚喝了酒，按照平时怎么也要睡到下午，没想到此时却醒了。但看起来人也并不是很清醒，眼睛虽然有怒气但却瞪得不大。

　　蒋南生把林小羽护到身后：“没什么，我要走了。”

　　林长春虽然腿有点跛，但走路速度不算慢，一下子就冲上前来，瞪着蒋南生：“你是人贩子？！你要拐我儿子走？”

　　蒋南生没什么好脸色：“您想多了。”

　　林长春却一把推开他：“那你什么意思！你给他留钱做什么！你还要来接他！他刚才抓着他的手干什么！还说要亲要抱的！”

　　蒋南生被推了一把也不在意，站稳了后只道：“我只是想照顾小羽，你照顾不了他，我能照顾。”

　　在这样的地方，同性恋这样的词林长春大概这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也压根想不到，他但此时却震怒了，转而扭头看着林小羽，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太过用力，“啪！”得一声过后，林小羽直接倒在了地上，脸一下子蹭在了粗糙的水泥地板上。

　　“你他妈是觉得老子对你不好是不是！有人现在帮你你就想跑了是不是！操你妈的！想跑！”

　　蒋南生思维断了一秒，转瞬反应过来去扶地上的林小羽，才蹲下，林长春已经一边骂着一边不知从哪里拖出了一根木棍：

　　“白眼狼！老子今天就打断你的腿！看你往哪里跑！”

　　木棍落下去的那一瞬间，蒋南生只觉得他的五感都要没了，只有听觉在无限放大。林小羽吃痛的那一声叫声，像是踢了他耳膜一脚，痛得他全身一颤。

　　“你不要逼我动手！”在木棍再一次下来之前，蒋南生一把抓住林长春的手。

　　他的怒气直接拍在林长春的脸上，但林长春完全不带怕的，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你还想打我！老子要报警！让警察把你抓起来！想拐人！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蒋南生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戾气从他的眼睛里叫嚣着冲了出来，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人的会劣性至此，心里又不由冷笑，是啊，这样一个指望林小羽活着的人，怎么可能让林小羽被别人带走。

　　蒋南生刚想站起身来，林小羽却哭着叫住了他：“蒋哥！”

　　此时的林小羽一脸的灰，混着泪水整个人像被推进了泥潭一样污浊。

　　蒋南生的心一跳，一把推开林长春，快速抱起地上的林小羽，脑子里顿时也没了其他想法，对着林长春怒道：“小羽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你做人没有良善之心，害死小羽是迟早的事！我之前就说过了，如果你再打小羽，我就会带他走，现在我必须履行我的承诺！”

　　林小羽顿时瞪大的眼睛。

　　林长春把手里木棍一横：“谁都走不了！”

　　蒋南生却不再理会他，直接把林小羽搂在怀里，抱着他就快速往楼下走。

　　林长春拿着木棍就在后面追，奈何腿跛，下楼梯实在不方便，等他下了楼，蒋南生已经把林小羽塞进了车子里。

　　林长春举着木棍就砸了上去，副驾驶的车窗瞬间四分五裂。

　　蒋南生不愿意和他纠缠，快速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一场追逐的戏码把林小羽吓得只有眼泪在流了，脸色惨白地从后视镜里看举着木棍边骂边追的林长春。

　　等林长春的身影彻底从后视镜里消失后，林小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蒋南生不敢放松警惕，等车开到确认林长春跟不上来，才靠边停车，快速下车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想查看林小羽的伤情。

　　林小羽整个人呆滞地缩在副驾驶上，脸上全是污垢，身体颤抖，像一只落水的麻雀。

　　蒋南生伸手想要握住林小羽的腿，林小羽竟然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蒋南生的手呆在半空中，最终还是垂了下去，轻声唤他：“小羽，别害怕。”

　　林小羽惶恐地看向他。

　　“别害怕，没事的。”蒋南生一边安慰，一边伸手才握住了林小羽的左腿，林小羽整个人就是一抖。

　　蒋南生直接掀开的他裤腿，就看到上面红得已经发乌的伤痕蜿蜒而上，触目惊心。

　　蒋南生的手都抖了：“疼吗？”

　　林小羽呆滞地摇摇头，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

　　蒋南生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心阵阵刺痛：“对不起，我也许这次不该来找你，害得你这样......现在又贸然把你带了出来......也没有征求你的同意......”

　　他刚说完，就看到林小羽的腿上落下一滴水珠，正落在那块淤青上，十分刺眼。

　　蒋南生抬头，就看见林小羽的眼泪流了下来。

　　“不怪你的蒋哥......”林小羽像是缓过了神，眼泪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你就算不来，他也打我的......”

　　蒋南生呆呆地看着林小羽。

　　林小羽以为蒋南生不相信他的话，急忙伸手把自己的袖子撩开，指着几处的痕迹，有陈年的，也有似乎不久的。

　　“这里，还有这里......”

　　然后又撩开上衣，在冰冷的空气里暴露出自己苍白的皮肤，艰难地指着自己侧身背上：“还有这里这里，都是他喝醉了打的，所以.....所以和蒋哥你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林小羽哭着，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求着蒋南生相信自己。

　　蒋南生站起身来一把把林小羽搂进怀里，声音干涩：“以后不会有了，以后不会有了......”

　　他的怀抱让林小羽的眼泪更多，却又让林小羽不由地伸手环抱住他的背，把脸彻底地埋进了他的的怀里：“我刚才是真的害怕！我怕他会打死我，我好害怕......”

　　林小羽哭着，却最终又抬起头来看他：“但是你把我带上车后，我现在，我竟然又觉得高兴......”

　　蒋南生没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林小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