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千椿

24、第二十四章

　　蒋南生发现林长春是一个很难伺候的人，平时很凶，生病的时候又会很孩子气，吃个药水太烫不行，太凉也不行，吃饭没有自己喜欢的菜不行，喜欢的菜太少也不行，上厕所林小羽没扶他不行，扶他太用力他也不行，反正就是讲不通道理，也并不想讲道理，就是使劲儿折腾林小羽。

　　柿子就是要找软的捏。他一看就不像个有出息的人，大约只能从林小羽的身上找到做男人的“尊严”和“威严”。

　　好在林小羽性子软，又有耐心，无论林长春怎么骂他使唤他，最多就是红一下眼眶，转瞬又去默默做事。大概这两天林长春被伺候得还是舒服，后面两天倒也“相安无事”，第四天上午，医生开了一些药，三个人就可以回去了。

　　在病房收拾东西的时候，隔壁打着石膏的大爷叹着气和林长春说：“哎，有人伺候就是好得快，这就要出院了，虽然是你捡的儿子，但真比亲的好使。”

　　此时林小羽去药房拿药了不在病房里，蒋南生皱着眉看向对方：“谁这么和你说的？”

　　大爷一脸“啊？”的表情看向林长春。

　　林长春本来得意的表情一下子压下来，嘴一撇：“怎么的？”

　　蒋南生拿着袋子的手紧紧捏了一下，转瞬又松开了，别过头去：“没什么，随便你。”

　　大概是他说的这句话让林长春不太高兴，回去的路上林长春骂了林小羽一路。

　　“老子捡到你的时候你他妈都差点冻死在那个水沟子里！现在伺候老子几天你就不耐烦了是吧？”

　　“老子晚上一个人睡病房你他妈还去睡宾馆，尿个尿都他妈没个人帮忙！你花老子的钱不嫌多是吧！”

　　“你别给我哭丧个脸！老子还没死呢！”

　　蒋南生有一瞬间想把车停在路边，他想告诉林长春，如果他不满意林小羽他可以放林小羽走。但透过后视镜看到林小羽麻木的表情后，他忍住了。

　　只是觉得心里有些钝痛。

　　等到了家，林长春甩上车门就往街上走了。林小羽眼眶微红，但还是叫住了他：“吃了饭再出去打牌吧......”

　　林长春回头狠狠一瞪了眼：“敢管我！滚！做饭去！”

　　蒋南生锁上车子都没有看林长春一眼，他觉得自己已经了解林长春这个人了，这个人，好逸恶劳，恬不知耻，粗鄙丑陋。

　　无药可救。

　　他低头对林小羽轻声道：“走吧，我陪你去做饭。”

　　林小羽抬头看蒋南生，眼眶更红了：“嗯......”

　　林小羽开了门，两个人去了厨房做饭，但两个人都没说话，蒋南生默默地洗菜，林小羽就切菜，忙了不到半小时，林长春就回来了，大概是饿了。

　　他在厨房门口骂了一声：“手断了啊！慢死了！”然后就躺倒货架那边的椅子上等着吃饭。

　　林小羽摸了一下被油溅到的手背，快速翻炒了几下锅里青菜就出了锅。然后从碗柜里拿了碗出来对着电饭煲盛饭。

　　蒋南生站在旁边看着灶台上面的咸菜，那还是他们去医院那早上的，应该都变质了。

　　等林小羽盛好了饭，蒋南生依旧看着那碗咸菜，嘴上却说道：“你跟我走吧。”

　　林小羽手里的动作一滞，转身看着他：“去哪里......”

　　蒋南生转过头，没什么犹豫：“回Z市。”

　　林小羽呆了一阵，又把目光转了回去，把勺子放进电饭煲里，然后关上了电饭煲的盖子，摇了摇头。

　　把饭菜端了出去，林长春还是什么好的脸色，只是把腿架在货物上，端着碗，慢悠悠地吃起来。

　　林小羽从货架那里退了出来，和蒋南生在厨房的小桌子上沉默地吃起午饭。

　　也许是今天的饭做得太快，味道并不好，谁都没有吃多少。

　　吃完饭林小羽收拾了碗，和蒋南生从厨房出来后，货架那边已经没有林长春的人了，只摆着一个沾满饭粒的空碗。

　　平时林小羽都会马上去收拾了，但今天他突然不想收了。

　　和蒋南生并肩站着看了一会儿那个空碗，林小羽缓和气氛地问道：“要和我在镇上走走吗？”

　　蒋南生这才收回了的目光，轻声回应：“可以。”

　　两个人便沉默地在街道上走着，走了几步林小羽觉得蒋南生的脚步太沉了，吸了下鼻子，就指着一旁的小空地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在这里玩。”

　　蒋南生顺着林小羽指的方向看过去，他不觉得那么有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小土坑罢了。

　　蒋南生觉得自己的脚步更重了，语气却放柔了：“玩些什么呢？”

　　林小羽搓了搓手掌，一边走一边说：“沙子，堆小房子......等下雨里面灌了水，就折小帆船放里面......”

　　蒋南生就默默地听着。

　　他们两人走在街上很惹人瞩目，其他人对林小羽的态度和对林长春是截然不同的，看见林小羽都和他打招呼。

　　“小羽，这是你朋友啊？”

　　林小羽放松了一下心情：“嗯，是的冯妈。”

　　“哦哦哦，看着人很好。”

　　林小羽微微红着脸点点头。

　　两个人没走几分钟就走穿了街道，蒋南生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能去哪里，林小羽却指着远处田间中一颗高大醒目的柿子树说：“我们去摘柿子吧。”

　　蒋南生说：“你们家的吗？”

　　林小羽摇摇头：“冯妈家的，但是她之前和我说过了，叫我随便摘。”

　　蒋南生不置可否，便跟着林小羽去了。

　　到了那棵柿子树下，树比远看到的要魁梧很多，粗壮的树干蔓延而上，枝影横斜间，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像是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很是可爱。

　　大概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林小羽活跃了一些，挽起袖子要上树：“我小时候它就长这么里了，每年都结很多柿子。是脆柿子，我觉得挺好吃的，不知道蒋哥你吃不吃得习惯。”

　　蒋南生走上前要制止林小羽：“爬树太危险了，算了吧，我不吃。”

　　林小羽顿了一下，还是坚持要上树：“没事的，我几乎每年都爬。”

　　说完他就蹬着树干，只费了两下力气就爬了上去，然后坐在树杈上微微露出点笑容：“我没骗你吧，很好爬的。”

　　蒋南生还是第一次见行动这么敏捷的林小羽，阴翳的心情散去了不少，不由地露出些笑容：“你还是要慢一点的，摔着了也不轻松的。”

　　林小羽说：“没事。”然后伸手去够那些红彤彤的柿子。

　　柿子并没有那么好摘，柿蒂和树枝连得很紧，林小羽抓住一个，就用力一扯，扯下柿子的树枝就被弹飞，咻咻咻地，每摘一次就把蒋南生吓一跳。

　　林小羽倒没什么反应，把衣服前端卷起来，当做是袋子用来装柿子。

　　这样的林小羽神色比刚才好了很多，有些轻松愉悦的样子，只是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他的脸颊被冻得有些泛红了，那些红色像是柿子的颜色，也像是被林长春打过耳光的颜色。

　　蒋南生心里一沉，看着坐在树杈上的林小羽，提亮了一点声音：“小羽。”

　　林小羽低头看蒋南生：“嗯？”

　　蒋南生眼神温和，又说了一遍：“我是很认真的，和我回Z市吧。”

　　林小羽够柿子的手瞬间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蒋南生：“我回不去，我要照顾我爸......”

　　蒋南生的眼神带上了一点苦涩，但依旧坚定：“你爸的事我来安排，我不想你留在这里了，你跟我走吧，回Z市，以后就和我住在一起。”

　　话音一落，林小羽怀里的柿子瞬间掉了几个下来，咕噜咕噜地正落在蒋南生的脚边。

　　蒋南生捡起柿子看了看，低声道：“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被人非议，被人打，被人指使来指使去.......”

　　说完他抬头认真地说道：“我愿意负担你的全部，你的学费，生活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直到你毕业可以负担你自己生活的时候为止。”

　　这下林小羽怀里的柿子是真的全部掉了，瞬间滚了一地。

　　蒋南生看着林小羽惊恐的眼神，补充道：“不求回报的。”

　　林下羽就呆呆地坐在树枝上看着树下的蒋南生，微微的凉风吹动着蒋南生的头发，让他的心也跟着颤动。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对视着，过了好一阵，蒋南生突然感觉到林小羽做了一个要跳下来的动作，心里一惊，赶紧上前要接住林小羽，手里的柿子都滑掉了。

　　林小羽就那么重重地落在了他的怀里，两个人瞬间贴到了一起。

　　这大概是两个人相识以来挨得最紧密的一次了。

　　蒋南生感觉到林小羽粗重的喘息声，然后才看见林小羽抬起头来看他，红红的眼睛里全是泪水。

　　林小羽泪眼朦胧，根本看不清蒋南生的脸，声音却放大了不少：“蒋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我不值得的！”林小羽的眼泪彻底下来了。

　　眼泪划过他泛红皴裂的脸颊，又一路划到了他小巧的下巴。但蒋南生觉得那滴眼泪是从他心头滑到心尖的。如果他以前只是觉得林小羽好，是一个合适的交往对象，他有那么一些喜欢他，贪恋他的温情，那么现在，他能很肯定自己是认真。

　　他很认真地喜欢这个人。想要好好爱他。守护他。替他挡风遮雨。

　　蒋南生伸手摸了摸林小羽的眼睛，眼神全然清澈起来：“你值得的，在浅水镇，你邀请我去浅水湾的那一刻，你就像一束阳光，虽然只是微微地照在我的心上，但也足以让我心动了。”

　　林小羽流着泪看着蒋南生，心跳比之前更快，他简直不敢去看蒋南生那真诚的眼神，连忙胡乱擦了两把脸，然后蹲下身去慌张地捡地上的柿子。

　　但捡了没几下，他的手就停住了，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小声道：“蒋哥你之前说的......你喜欢我的事我可以一直考虑是吗？”

　　蒋南生心中一动，也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是的。”

　　林小羽捡起一个柿子，喃喃似的：“我......我没喜欢过什么人，小时候也没什么人和我一起玩，他们嫌我是捡的，我只觉得大家应该都是不喜欢我的......”

　　“但是我也好奇过，我偷偷在网上查过，网上说喜欢一个人，就会心跳得很快，想要对她好，时刻想着她，想、想为她做些什么......”

　　“我，我现在......我现在对你......”林小羽的越说脸越是泛红,“自从你让我准备考试不用去你家了......我总在想......你一个人在家吃什么，一回家没有开空调冷不冷......上次我走的时候忘记给你换床单......”

　　“你，你说你喜欢我后我也上网查了同性恋，看了很多帖子......我，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恋，也不知道这种感觉算不算得上是喜欢......但我，但我现在......”

　　林小羽侧头看着蹲在他身边的蒋南生，指甲都抠进了柿子里，努力得声音都在颤抖：

　　“但我现在愿意去试试......我想试试......”

　　在林小羽的眼泪再次下来之前，蒋南生已经伸手轻轻地搂住了他。

　　蒋南生感觉到了林小羽因为羞涩和害怕而产生的全身颤抖，心里一片酸软，用额头轻轻地抵住他的侧脸，轻声道：“你不用感觉到害怕，我会对你好的，如果你有天长大了，觉得不合适，我也会放你走，你不用有任何压力和负担，我心甘情愿的。”

　　话音一落，林小羽就用力地抽泣起来：“蒋哥，我，我不是为了别的......我就怕是我！......是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蒋南生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值得的。”

　　两个人不知道这么抱了多久，直到林小羽渐渐没有了抽泣，蒋南生才松了手，两人慢慢地捡了地上的柿子，一言不发地又往回走。

　　一路上林小羽只是红着脸吸鼻子，似乎不敢说话。蒋南生的心里倒多了一份坦然。

　　因为他知道，他现在有资格面对林小羽的全部人生了。

　　刚到家门口，林长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从柜台后冒出了半个头，瞟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柿子有什么好吃的，硬邦邦的，弄得一身的灰！衣服破了不得花钱买？”

　　林小羽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兜着柿子要带蒋南生去厨房洗，蒋南生却直接道：“倒也不需要你给他买，我可以为他买。”

　　林长春没想到会被蒋南生顶这么一下，探出大半个身体：“你管我家事干球？别以为你花了几个钱就有资格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你什么时候走？我家不住别人！”

　　蒋南生只道：“还需要再叨扰几天。”

　　说完就跟着林小羽去了厨房。

　　林小羽红着眼睛又红着脸，慌忙地把柿子一股脑儿的放进水池里开了水龙头冲洗。

　　蒋南生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的那股高兴也泄了大半，挽起袖子要帮他洗那些圆滚滚的柿子：“你别介意，我刚才可能不太礼貌。”

　　林小羽只是赶紧按住蒋南生的手：“水凉！你别碰！”

　　然后就把自己那双冻得发红的手放进冷水里搓洗那些柿子，小声道：“没事的......我知道你是心疼我......”

　　蒋南生沉默了一下，还是想要帮林小羽洗，林小羽却递了一个洗好的柿子过来：“你尝尝吧。”

　　蒋南生只能接过，摸着手里像冰疙瘩的一样的柿子还是微微咬了一口。

　　口感倒是甜脆。

　　蒋南生笑了笑：“挺好吃的。”

　　林小羽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