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千椿

21、第二十一章

　　之后蒋南生便无事可做了，但他也不想回车里去，就站在路边看远处的山和树林，渐渐的太阳也开始往西边倾斜，原本就冷的空气愈发寒冷刺骨。

　　他无聊地跺了跺脚，感觉自己的脚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见对面传来车子的声音，那是一种蒋南生一时猜不出是什么车的声音。只听见“噔噔噔”的声响，像要散架一般。

　　蒋南生往前走了几步去看，就看到了林小羽的脸。

　　林小羽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接着便是难掩的激动。以至于他坐的那辆三轮车还没有停稳，就从车筐里一下子跳了下来。

　　蒋南生吓了一跳，忙喊：“你慢点！”

　　林小羽却不顾了，跌跌撞撞就跑了过来，等到了蒋南生跟前，喘着气惊道：“蒋哥！你怎么来了！”

　　蒋南生看林小羽整个脸都冻得红红的，便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他围上：“我问了你们辅导员地址，我就过来了，想看看你。”

　　那一刹那间蒋南生看到了林小羽眼里闪烁的泪光，但也就那一刹那。

　　林小羽憋住了一口气，小声道歉：“对不起，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回家了。”

　　蒋南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你平安就好，走吧，回你家去。”

　　林小羽吸了一下鼻子，指了指旁边的三轮车：“我，我让燕子姐姐来送我的，这个......”

　　他觉得这实在是委屈蒋南生，竟然让他这样的人坐三轮车。

　　蒋南生却不在乎：“没事，挺好的。”

　　叫燕子的女孩子看着二十多岁，人不是很漂亮，但很有灵气，看着蒋南生开始还有点惊叹，这样的帅哥竟然要坐她的三轮车，但看蒋南生一点都不嫌弃就乐呵呵地按了按喇叭：“快上来！不然天就黑了！”

　　蒋南生便和林小羽坐进了三轮车的车篓里。

　　这对蒋南生来说倒是个新奇的体验，车子在道路上很颠簸，他的脑袋止不住地摇来摇去，只能用手抓住栏杆让自己平衡一点。

　　林小羽坐在他旁边，因为空间的狭小两个人只能紧紧贴着。林小羽偷偷地看蒋南生：“不习惯吧......”

　　蒋南生的耳朵里全是车子颠簸的声音，转头问林小羽：“你说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都要抵到林小羽的耳朵，林小羽的脸瞬间红了：“让你受苦了......”

　　蒋南生却一下子笑了：“你在说什么呢小羽。”

　　然后他转头看着逐渐倒退的道路和两边的树林，柔声道：“也很有趣啊小羽。”

　　听他这么说，林小羽把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柔软的面料上面竟然还有蒋南生的温度和味道，这样的感觉让林小羽突然安下了心。

　　虽然是三轮车，但也比走路强不少，突突突地开了十几分钟就到了河东镇。

　　这个镇子不如浅水镇大，就是一条主街，周围都是自建的砖房，因为天已经黑了，街上也没什么人，只有家家户户亮着的灯光。

　　燕子停了车，林小羽便先跳了下去，然后伸手扶蒋南生。

　　蒋南生被颠簸了十几分钟，脚一下接触到结实的地面头竟然还晕了一下。

　　林小羽赶紧扶住他整个手臂：“你没事吧！”

　　蒋南生笑了一下：“没事，腿麻了而已。”

　　林小羽抿紧了嘴角，对燕子连说了几句感谢，就扶着蒋南生往街道左边走去：“这边。”

　　走到街道的尽头，就见一座两层楼的小砖房，门外亮着两盏昏暗的灯，林小羽拿钥匙开了一扇门，按了屋里的灯：“进来吧蒋哥。”

　　一走进去，蒋南生就看到了陈列的货物，这大概就是林小羽说的，他爸爸继承他奶奶的小商店。

　　林小羽拉着蒋南生走上旁边的楼梯，楼梯间堆满了杂物，蒋南生一个不小心就踢倒了一个罐子，罐子“咚咚咚”地在整个空间里发出剧烈的声响。

　　蒋南生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楼上响起一个粗狂又沙哑的声音：“林小羽！吵不吵！瞎弄啥！”

　　听对方说完，蒋南生才低声道：“抱歉。”

　　即使灯光昏暗，蒋南生也看到了林小羽羞红了脸：“这和你没关系......”

　　说着又拉着他继续上楼，声音却小了不少：“我爸喝完酒就喜欢乱扔东西，我根本收拾不过来，后来我就懒得收了......”

　　蒋南生没回答，就只是看着林小羽瘦弱的背影。

　　等上楼了，才看清楼上的是住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设计，就是在水泥地板上摆了沙发和茶几，旁边是两间卧室。家具都很旧，但比楼道整洁得多。

　　沙发上躺着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皮肤黝黑，两鬓泛白，手里拿着一瓶啤酒，面容疲惫，两个眼皮耷拉着，应该只有五十多岁的男人，看着倒比五十还要大。

　　这应该就是林小羽的父亲，林长春。

　　林长春看着电视的眼睛转过来，看着林小羽和陌生的蒋南生，一张嘴，露出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这谁啊？”

　　林小羽吞吞吐吐道：“我，我朋友，他来看我。”

　　林长春喝了一口酒：“你哪来比你大这么多的朋友？”

　　林小羽掰了掰手指：“出去画画时认识的......”

　　说完林小羽咬了咬嘴唇：“爸，客人在你就别喝酒了......回去睡吧。”

　　哪知话音刚落，一个空酒瓶就落到了林小羽的脚边，“啪！”得一声，吓了林小羽一跳。

　　蒋南生一下子伸手把林小羽拉到了自己身后。

　　“老子的事也要你管！滚去睡觉！别烦我！”

　　林长春骂骂咧咧地转过头去，又从茶几上拿了一瓶啤酒启开喝了一口。

　　虽然和林长春隔着几米的距离，蒋南生也觉得那个酒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难以呼吸。

　　他来之前没有想过林小羽的父亲是怎样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握紧了林小羽冰冷的手，低头小声说：“在哪里休息？我们去房间吧。”

　　林小羽这才僵硬地把他往右边的屋子里拉：“我睡这边......”

　　两个人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林小羽的屋子和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虽然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但地板很干净，床单也很整洁，靠在床头的小书桌上放着蒋南生给他买的平板，平板上面还放着画笔，旁边竟然还用有一只玻璃水杯插着蒋南生并不认识的野花。

　　这个季节，竟然还有野花。

　　而林小羽站在旁边，手指关节都抠白了。

　　他和蒋南生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面对蒋南生的生活环境，他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所以他放低了姿态，让自己融进一个小保姆的角色，相处起来倒也还过得去。

　　但当蒋南生到了他的生活环境，脱离了口头上的三言两语的介绍，那些难堪和差距就被无限放大，像是把他脱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蒋南生面前一般。

　　蒋南生来看他给他带来的惊喜，也就维持了在三轮车上的那短短十几分钟，然后就像海上漂浮的泡沫一样碎了。

　　林小羽手足无措，僵硬地指了指床：“蒋哥你坐床上吧......床单我前两天才换的......”

　　蒋南生微微笑了一下，坐到了床边：“我想喝水可以吗？”

　　见蒋南生的眼神风轻云淡，林小羽竟然松了口气，赶紧问道：“你吃饭了吗？”

　　蒋南生摇摇头：“没有呢，只是在车里喝了点水。”

　　“那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林小羽赶紧说，然后又嘱咐道：“你，你就不要出来了......”

　　蒋南生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嗯，好。”

　　林小羽便出去了。

　　蒋南生坐着摸了摸林小羽的床单，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走到小书桌边拿起平板点亮屏幕，就看到上面林小羽画的画，一看他就认出来那是之前他们去过的草原。

　　但草原只是背景，最主要的还是前面的人物。虽然还没有细化，但蒋南生觉得自己没有认错的话，画上的那个人应该是他自己。

　　是他的侧面。金色的阳光勾着他的轮廓，他的视线看着远方的山川。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眼睛，睫毛修长疏朗，瞳色很浅，里面有浅黄色的光。

　　蒋南生很少专注自己的长相，他第一次感觉到惊讶，他的眼睛会是这样的吗，那样的清澈而温柔。

　　他只记得林小羽的眼神才是这样的。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林小羽画肖像，他记得林小羽画得最多的还是风景。

　　也不知看了多久，蒋南生最终熄灭了屏幕把平板放了回去。

　　林小羽大概是怕把他饿坏了，以最快的速度煮了一碗面出来，着急忙慌地端进屋子放在小桌子上，手都烫红了。

　　看着眼前的面，蒋南生就想起了他和林小羽相遇时候在浅水镇吃的面。他还记得那个味道。

　　林小羽把筷子递给他：“你先吃，我再去给你倒一杯水。”

　　蒋南生笑着点点头，接了筷子吃了起来。

　　味道其实有些寡淡了，毕竟这里没有他家里那样方便，林小羽可以备一些骨头汤和小菜，但蒋南生依旧吃得很香。

　　林小羽端了一杯兑好了温度的白开水过来，放在蒋南生旁边，小声说：“我爸已经回房间去了，吃完我就带你去洗漱，我拿了新的毛巾和牙刷，我家就两个卧室，今晚你只能和我挤一挤了......今天很累吧？”

　　蒋南生咽下嘴里的面，笑道：“没有很累。”

　　吃完面林小羽收拾了碗筷，开门看了看，确定林长春没有在客厅，才带蒋南生去洗漱。

　　洗漱之后他想为蒋南生找套能穿的衣服当睡衣，但他并没有蒋南生能穿的上的衣服。

　　蒋南生并不介意，脱了大衣，穿着里面的浅灰色毛衣就睡到了床上，转头问林小羽：“我是听你们辅导员说的，说你爸生病你回来照顾了？伯父身体怎么样？”

　　问起林长春的事情，林小羽的眉头微微皱起，耷拉着脑袋坐在了床边：“他就是太爱抽烟喝酒，邻居打电话说他晕在了街上，我回来后照顾了几天，他只叫疼，又不愿意花钱去检查......这几天身体时好时坏，照样还是喝酒......”

　　林小羽越说话声音越小，最终只留下一声小小的抽泣。

　　蒋南生心里叹了口，伸手拉住林小羽的手臂：“明天我们去把车开过来，然后我带伯父去县城检查一下吧，这样你也放心一些。”

　　林小羽很吃惊，他以为蒋南生就是来看看他的：“这怎么可以......而且我爸不会去的，不用麻烦你了蒋哥。”

　　蒋南生却把林小羽拉上了床，帮他盖了被子：“小羽，我既然来了，就会帮你分担。”

　　林小羽说不出话，眼睛却突然红了。

　　蒋南生伸手帮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柔声说：“睡吧，有我呢。”

　　第二天清早，蒋南生被一声鸡叫吵醒了，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已经没了林小羽的身影。

　　他穿了衣服打开窗户让房间通通风，然后就下了楼。一下楼就看见林小羽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端着一碗粥在发呆。

　　“小羽。”蒋南生轻轻叫他。

　　林小羽一惊，连忙起身：“你醒啦！我去给你盛饭。”

　　简单地吃了清粥加咸菜，饭后便按照蒋南生的意思，还是由那个叫燕子的女孩子用三轮车送他们去了之前停车的地点，道路已经清通了，很顺利地把车开回了河东镇。

　　接下来比较难的应该是怎么把林长春送到医院。林小羽还是觉得不应该麻烦蒋南生，蒋南生却想好了，坚持让林小羽去叫林长春下楼。

　　林长春还没睡醒就被林小羽叫醒，下了楼整个人骂骂咧咧的：“去检查？去什么去！不去！”

　　昨晚蒋南生也没看清林长春的脸，在白天光线下一看，林长春脸上的憔悴和病态更是明显，黑眼圈极重，出于职业敏感度，蒋南生觉得这样的情况不就医，以后可能会出很大的问题，也难怪林小羽忧心，这确实棘手。

　　蒋南生便难得地撒了一个谎：“伯父，我也是医生，多少有些方便，去检查一下吧，花不了多少钱。”

　　昨晚长春喝醉了酒，对蒋南生也没什么印象，一大早听对方站在一辆车前要带他去看病，两个眉毛一拧：“花不了多少钱是多少钱？那钱你出啊？”

　　“爸！”林小羽有些急了，“蒋哥是好意，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也应该去检查一下......”

　　“我怎么说话了！”林长春转身对着林小羽，“你这是什么朋友？还要管在我的头上？”

　　蒋南生以为昨晚林长春脾气不好有酒精的缘故，现在一看显然不是了。情况比他想象得糟。不过有了之前医闹的事，蒋南生倒觉得自己被锻炼了，心都不跳，直接道：“我可以出钱，但你必须去，这是小羽才安心。”

　　林长春用很疑惑的眼光打量着蒋南生：“你出钱？你凭什么出钱？你想坑我？”

　　林小羽有些慌了，对蒋南生小声说道：“钱我们自己出......不能让你花钱。”

　　然后急得都要哭了，直接抓着林长春的手臂：“蒋哥是好意！你......你去吧！就检查一下……”

　　关于到底谁出钱的事蒋南生也不在意，只是林长春的态度让他有些无奈，直接开了车门说：“伯父，小羽为了回来照顾你，连期末考试差点都放弃了，我希望你为了他能安心读书，和我去做这个检查，无论多少钱，都由我来出。”

　　林下羽抬头呆呆的看着蒋南生，眼里都是泪光：“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但来不及让林小羽伤感，林长春一个快速的转身，一巴掌就甩在他的脸上。

　　“啪”得一声，特别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