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千椿

18、第十八章

　　第四天去医院的时候，一大早护士就通知蒋南生，说401病床已经出院了。

　　贺佳逸直接一个惋惜的摇头，拿手肘戳他：“看吧，让你多管闲事，现在人家花完了你的钱就跑了。”

　　虽然钱没了，但蒋南生却没多大反应，只是翻了翻手里的单子，对护士说：“孩子还没有渡过危险期，上午的液体都没用。”

　　护士说：“因为费用还剩下一些，她要出院我们也没办法，剩下的费用她也没去退就背着孩子走了。”

　　蒋南生也无可奈何，放下单子对贺佳逸道：“去开晨会吧。”

　　对这件事蒋南生其实没有什么看法，他想起林小羽，因为没钱也到了要退学的地步，而没钱看病的人又岂是少数，他只是隐隐有些担心那个孩子，毕竟他还那么小，人生都还没有开始。

　　蒋南生以为此事就此翻篇了，第二天到了下班时间，他走在前面要去开车，贺佳逸散漫地跟在后面，刚出医院大门，突然一个不明物体飞了过来，正砸在他的额头上。

　　“我操！”贺佳逸大叫一声。

　　蒋南生只觉得额头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随之就有液体流了下来，他知道那应该是血。

　　还来不及反应，有个两鬓斑白的男人突然冲出来提住他的领子，咆哮起来：“就是你这个庸医！收了我们的钱却不给我孙子好治病！现在我孙子又发烧晕过去了！你们医院要负责！”

　　蒋南生被血迷了一只眼睛，都不太看得清对方，只觉得对方很暴力，一双眼睛恨不得瞪瞎他，虽然对方年纪不小，力气却出奇的大，提着他的领子让他感觉很窒息。

　　一旁的贺佳逸算是反应过来了，急得用力去拽对方：“你讲不讲理啊！你孙子那住院费还是南生缴的！你们不还钱在这里撒野！要不要脸了！”

　　他们本来就处在医院的大门口，很快进进出出的患者和患者家属都停了下来围观，保安很快就过来了，没几下就把对方给控制住了。

　　正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冲出那个女人，怀里抱着昨天早上还躺在医院的孩子，她一脸憔悴，满眼血丝，看着蒋南生愣了一秒，蒋南生以为她是要解释什么的，她却在愣了一秒后，抱着孩子直接坐在了地上哭嚎起来。

　　“这什么医院啊！收了我们的钱！还把我们赶出医院！我儿子快不行啦！你们大伙儿快看看这医院草菅人命呐！”

　　贺佳逸气得直接鼻孔出气，指着女人大骂：“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花光了蒋医生替你出的住院费！没钱了带着孩子强行出院！出院了又觉得孩子还是得继续治疗！这就跑来赖上了是吧！要脸不要啊！”

　　女人却对贺佳逸的话充耳不闻，继续鬼哭狼嚎，指着蒋南生对旁边围观的人尖叫：“就是他！不给我儿子治病！一定要说我儿子好了让我们出院！我儿子一回家又开始发烧了！他要害死我儿子！”

　　蒋南生皱着眉看着这一切，从原本的疑惑到惊讶，最后竟然平静了起来，冷漠地看向地上的女人：“我以为我很有良心了，没想到有的是人没有良心。你大可以在这里颠倒黑白，但你拿你儿子的命做赌注，我想并没有效果。”

　　他说完女人有一瞬间的安静，转而抱着孩子哭喊起来：“果果啊！妈妈的果果啊！谁来救救你啊！”

　　医院门外此时已经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甚至门诊大楼楼上的医生都打开了窗户来看。保安强行把那个中年男人拉进了保卫室，又来了两个保安把女人从地上扯起来也拉了过去。

　　女人一边挣扎一边哭嚎：“我不走!我不走！”却还是抵不住两个魁梧的保安，等都拉进了门卫室关上了门，就有其他医生进去处理了。

　　等人被带走了，贺佳逸一把抓住蒋南生：“快和我去包扎一下！”

　　在急诊室擦了血，才发现伤口还好，不大，用碘伏消了毒，又上了些消炎药，最后蒙了一层纱布。

　　贺佳逸气急败坏还在骂，却进来一个医生叫道：“蒋南生，院长叫你去他办公室。”

　　蒋南生摸了摸额头的纱布，没什么表情：“好的，马上去。”

　　贺佳逸先是疑惑：“院长怎么会叫你？”转瞬又哭丧起来：“完了！不会是影响很大！他把你开了吧！”

　　蒋南生摇摇头：“不会的。”便起身去了行政7楼的院长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蒋南生才关上门转过来，一本病例直接扔到他的脚本。

　　“你是佛祖转世吗？啊！你还帮病人交住院费！他们没钱就不要在这里治病！轮得上你在这里慈悲为怀！普度众生！”

　　蒋南生面无表情的捡起地上的病例，正是401病床的那一页，淡淡道：“孩子太小，我当时没想太多。”

　　站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蒋业已经怒不可遏：“你才来医院几天就给我捅娄子！我让你进来不是为了让你做救世主！医院里能有什么？不是医生就是病人！那么多病人，难道每个没钱的人你都要可怜他们给他们拿钱看病吗？”

　　蒋南生用力捏了捏手里的病例，半响才说：“这事是我欠考虑了。”

　　见蒋南生有所服软，蒋业才顺了一口气，但依旧厉声厉色：“蒋南生，你现在是一名医生了，和你在学校做项目做实验不一样了，作为一名医生，你只需要考虑如何尽你最大的努力去治疗病人，而不是做一些毫无关系的事情！我让你进医院什么意思你应该也知道！未来的路很长，我不希望你一开始就羁绊在你的慈悲心肠上！”

　　蒋南生觉得蒋业这些话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沉默过后“嗯”了一声。

　　蒋业这才坐下，扯了扯衣领顺气：“明天早上我会召集全院主治医师开会，强调一下医院的规章制度。虽然你做的事情并无违规，但这次对医院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你回去自己看看那些已经传到网上的视频！而且你还是实习期，所以我会对你做停职处理，明天你过来开会后就回去反省几天，过段时间再来上班。”

　　蒋南生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蒋业烦躁地对蒋南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蒋南生临走时还是转身问蒋业：“那个孩子呢？”

　　怒气稍有缓和的蒋业被他这么一问，顿时火又上来了：“管好你自己！我刚才说的是废话吗！”

　　蒋南生无话可说，只有开门出去了。

　　贺佳逸一直等在行政楼下，看蒋南生出来小心地问：“被骂了？”

　　蒋南生说：“嗯。”

　　贺佳逸扯着头发：“院长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我看见都害怕！他没开你吧？”

　　蒋南生摇头：“没有，说要停我职。”

　　贺佳逸一听连连摇头：“完了完了，这还不如直接把你开了，你去另谋生路！这事肯定是进档案的，到时候你在这里耗了几个月，实习却没过，不是更痛苦？”

　　蒋南生却还是那句话：“没事的。”

　　然后把车钥匙递给贺佳逸：“你来开车吧，回家吧，小羽肯定等久了。”

　　没想到贺佳逸又摇摇头：“我开不了。”

　　蒋南生就收回了车钥匙：“没事，那我开。”

　　贺佳逸叹着气，十分小心地护送这蒋南生去医院停车场，一路左看右看，生怕又从哪里冲出一个人打蒋南生一顿，等上了车，才安了心。

　　回了家，贺佳逸刚开了门，屋里正在看时间的林小羽就赶紧冲到玄关：“今天加班吗？”

　　话音刚落，林小羽就看见蒋南生额头上的纱布，顿时大惊失色：“蒋哥！这是怎么了？”

　　蒋南生对林小羽微微露出些笑容：“没事。”

　　林小羽赶紧帮蒋南生拿拖鞋，贺佳逸便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给林小羽听，说完又忍不住骂道：“那本来就是何医师的病人，我们两个实习的就是跟着转悠的，这是看着他心好想逮着他使劲儿薅啊！不要脸！”

　　林小羽没想到是这样，瞬间也涨红了脸：“他们，他们怎么这么不讲理！”

　　蒋南生倒是第一次看林小羽生气的样子，又气愤又不会骂人的林小羽憋红着脸，像一只小兔子。

　　蒋南生笑容柔和了一些，穿了林小羽给他放好的拖鞋，“没事的小羽，小伤，事情医院会解决的，先吃饭吧。”

　　林小羽还想问，但又怕本来就受了伤的蒋南生还要饿肚子，赶紧往厨房跑：“我马上把菜再热热！你们先坐。”

　　热了菜，三个人就吃了起来，蒋南生没什么胃口，林小羽看他似有心事，心里有些发颤，拿了一筷子给他夹了一些菜：“这些没有辣椒，可以吃一点......”

　　蒋南生对林小羽笑了笑：“嗯。”

　　饭后贺佳逸便去休息了，蒋南生要去洗漱，林小羽犹犹豫豫才说：“我帮你吧，你额头上有伤不方便的。”

　　蒋南生看着林小羽，没有推辞：“好。”

　　在浴室里，林小拿毛巾过了水，然后踮起脚给蒋南生一寸一寸地擦拭他的脸颊。

　　这么近距离地看蒋南生林小羽心有些发紧，手上的动作不由缓慢了不少。

　　这时候林小羽才发现蒋南生的五官一处处分开看不能说不好看，但却没有那么精致，只是它们凑在一起，却让这张脸生出一种别样魅力。温柔不失俊朗，柔韧而不女气，很好看，很温和。

　　擦到伤口处，林小羽就用毛巾角慢慢捻拭，但手上的动作还是有些停滞。

　　蒋南生看着林小羽明亮的双眼里全是心疼，那样的柔软，让蒋南生也不觉得额头有多痛，他突然生出一丝想要摸摸那双眼睛的渴望，但他知道他不能。

　　等擦完了脸，林小羽又给蒋南生接了水，挤了牙膏，手足无措地问：“要放洗澡水吗？”

　　蒋南生浅浅地笑：“不用，我可以的。”

　　林小羽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打算出去了，蒋南生却突然叫住他：“小羽，今晚能陪我睡吗？”

　　林小羽吃惊地看着他。

　　蒋南生柔柔地说：“我想和你说说话。”

　　林小羽的眼睛闪过一丝光，点点头：“嗯嗯......可以。”

　　等蒋南生洗漱出来，林小羽已经在外面的卫生间洗漱好了，却站在床边没有睡。

　　蒋南生摸了摸自己被水浸湿了的发尾，笑道：“你不用这么拘谨，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你的室友，仅此而已。”

　　林小羽有点脸红，他觉得他没办法把蒋南生想象成他的室友。蒋南生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独特了。

　　但看到蒋南生在另一侧躺下了，他还是一咬牙，掀开被子快速躺了下去。

　　两个人都睡下了，蒋南生却没有关灯，就看着天花板。

　　林小羽的手紧紧捏着被子，小心翼翼地问：“蒋哥你不高兴是吗？”

　　蒋南生眨了下眼睛：“也没有，就是觉得人心难测罢了。有些无奈。”

　　林小羽拿被子遮住嘴巴：“他们真的很过分......”

　　洗漱完的蒋南生仿佛洗去了心里的阴沉，心情平静，慢悠悠地说：“今天我爸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该多管闲事，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林小羽一愣，他知道这个人，却从来没见过，也无法想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听蒋南生说被骂了，心里只是咯噔一声，又有点愤愤：“我......我能理解你的，蒋哥是一个心肠好的人，他们不应该都这样对你......

　　蒋南生转头看林小羽，露出些微笑：“但我知道我爸的意思，他并不是不让我这样做，只是觉得我这样做太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蒋南生在说这句话前就记起他为什么觉得蒋业今天骂他的话耳熟了。他想起了，上次蒋卓然说本科毕业就要去医院的时候也被蒋业这么骂过。他本来也不怕挨骂，他就是突然觉得这些骂他的话莫名还挺顺耳的。

　　林小羽却不懂，转头看着蒋南生：“成大事？帮助别人成不了大事吗？”

　　蒋南生笑起来：“你还太小，不懂这些。”

　　林小羽有些难堪，捂着闷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但是蒋哥，我觉得你应该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蒋南生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小羽。

　　林小羽赶紧把脸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蒋哥做的选择，是不会错的......我是永远相信蒋哥的......”

　　蒋南生看了林小羽一会儿，蓦然一笑，直接侧身对上他的眼睛：“我会被医院停职几天，明天正好是周末，我们出去旅游两天吧，你想去哪里？”

　　林小羽一刹那睁大了眼睛：“停职？”

　　蒋南生却微微放松了一下眼睛：“是啊，停职，不过没什么影响的，你上次不是说你出去的少，看得的少，不利于你创作吗？我就想带你出去看看玩玩儿。”

　　林小羽用被子捂住大半张脸，他没想到蒋南生会记住他的随口说的话，心怦怦直跳：“不行，不能这样......”

　　蒋南生目光柔了一些：“费用的事我来，你不用操心。”

　　林小羽还是想要说不行，但蒋南生先开口了：“小羽，陪我去吧，自从上次你邀请我去浅水湾之后，我发现出去走走心情真的会变好，我喜欢这种感觉，陪我吧，行吗？”

　　蒋南生的眼睛里面写满了期待，让林小羽心里发软，说不出拒绝的话。他突然想可以当做和上两次一样，当做是去浅水湾，去南河公园，于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想出去走走，他想散散心。

　　他想陪他去，想让他高兴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