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风起云纵

3、疯病

　　柠檬薄荷味混着烟草味席卷而来，陆领躲闪不及，下意识闭了眼睛，但是幻想中的接触并没有到来，对方只是以呼吸相闻的距离凑近他了一下。
　　陆领诧异地睁开眼，不知道这人在搞什么名堂。
　　当事人都知道没亲到，但是旁观者不知道。乔笑笑被这一幕惊得花容失色，口不择言：“程墨，你，你！早知道你有疯病！没想到还病得不轻！你亲他？你喜欢他？！”
　　另一边的段旭反应过来后火冒三丈，他肆力拉开程墨，怒骂道：“你他妈有病？”骂完还揪住了程墨的衣领，狠狠一推，段旭手劲儿大，这一推“哐”的一声，程墨直接摔在了身后的餐桌上。
　　陆领惊呼一声，赶紧上前去扶程墨。这人在他面前一次没摔成，第二次还是摔了。
　　陆领去扶程墨的动作更加刺激了乔笑笑，她破口大骂：“真他妈恶心！”骂完跟远离什么脏东西似的，快步离开了餐厅。
　　程墨一动不动地躺在餐桌上，陆领想去拉他，段旭挡了一下。段旭比陆领高，从上往下看着陆领，语气很不满：“陆领，他谁啊？亲你你都不揍他？”
　　陆领乜了段旭一眼：“根本没亲到。”
　　段旭还是觉得程墨不像好人，还是不让陆领去拉他：“我没使多大劲儿，他一个大男人自己能起来。”
　　陆领觉得段旭说的有道理，他们吃完早餐还得赶回去上早读，便和段旭走了。
　　然而他们去买了早餐回来，程墨还在那张餐桌上躺着，陆领觉得不对劲，早饭也顾不上吃了，三两步跑到程墨身边，拍他肩膀：“喂，醒醒。”
　　程墨眉头紧锁，满脸痛苦。陆领叫了好几声，程墨都没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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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墨再醒来时，已经躺在校医院病床上了，有个穿白大褂的女校医在旁边刷短视频，看到他醒了，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先喝点水，别乱动，小心手背，给你输了葡萄糖。”
　　“我怎么在这儿？”程墨头痛欲裂，挣扎着坐起来喝水。
　　“你在餐厅晕倒了，有个同学送你过来的。”女校医又递给他一根温度计，“量量体温。”
　　程墨接过体温计，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女校医观察了他的情况，没什么大问题了，继续坐回椅子上刷视频，回答他：“下午五点半，你睡了快一天。”
　　程墨垂着头没说话，女校医又开玩笑说：“几天没吃饭了？你血糖低的要命。”
　　只是低血糖，程墨深呼吸了几次，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要真的只是低血糖就好了。
　　上周他失手把同班同学陶彦辉给打了。他一开始并不想动手，是后来身体失控了。当陶彦辉倒在血泊里捂着头惨叫，程墨才意识到自己打伤了人。这是他头一回发病，那一瞬间身体好像和周围的环境脱节了。程墨对这种未知的、失控的感觉感到无比恐惧，当天下午就去看了医生。
　　几个科室轮流看，最后是精神科医生给出了答案，言犹在耳：“经初步诊断，你的频繁失眠和冲动易怒是轻度双相情感障碍的早期症状，以你现在这种状态不适合再待在学校里了，应该立刻休学接受系统的治疗。”
　　他把诊断报告带回家，想向父母坦白病情，但是很不巧，那天下午家里刚好有客人——陶彦辉的父母。陶彦辉的父亲穿着灰色泛白的工装，母亲系了条红色的围巾，脸也涨得通红，他们并排跪在程墨家客厅。而程墨的父亲程仲平和母亲赵瑾在沙发上坐着，看到程墨回来，赵瑾说：“程墨，你先上楼。”
　　……
　　“吱呀——”校医室的门被推开，程墨回过神。
　　进来的是陆领，手上还提着两碗打包的馄饨。
　　女校医认出来了陆领，转头对程墨笑着说：“哎，就是这位同学送你过来的”。
　　陆领和煦地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馄饨，问校医：“他能吃这个吧？很清淡的。”
　　女校医：“能吃，让他多吃点，再不好好吃饭又要晕了。”
　　陆领把馄饨往程墨面前桌子上一放，把外套脱了，挂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女校医等程墨的葡萄糖输完，给他拔了针头，把校医室留给这俩学生：“走的时候把门锁上。”
　　门一关，馄饨的香味立马充满整个校医室。程墨确实饿了，一点儿不客气，拿起勺子筷子开盖就吃。陆领见状一笑，也打开另一碗，坐在程墨对面开吃。
　　俩人吃饭的时候都不说话，气氛意外地融洽和谐。
　　程墨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馄饨，俗话说“肚里有粮，心里不慌”，这一碗馄饨不仅安抚了程墨的胃，也安抚了程墨糟乱的心。
　　这边陆领慢条斯理，才吃了小半碗。程墨吃舒服了，又躺回病床上，等着陆领吃完。
　　吃完后，陆领起身收拾了杯盘狼藉，又去开窗通风。过了一会儿，陆领喊程墨：“起来，走了。”程墨躺在床上，懒散地说：“起不来，走不动。”
　　陆领拿起椅子上的外套：“那你再躺会儿，我回去上自习了。”
　　程墨拽住陆领外套，不让他走：“推我那人呢？我觉得他欠我句道歉。”
　　陆领觉得程墨多少有些荒谬：“我还觉得你欠我一句道歉呢。”
　　“一码归一码，”程墨从床上下来，站到陆领身边，“我给你道歉，他也得给我道歉。”
　　陆领匪夷所思地看着他，觉得这人脑子指定有什么毛病。
　　程墨本来就有病，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他轻佻地凑到陆领耳边：“对不起，陆领，差点亲到你。”
　　这人恣意妄行，热气呼得陆领耳朵又痒又麻，他只能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你是利用我摆脱那个女生吧。”
　　“是，”程墨大方承认了，“前女友，烦得很。”
　　陆领没想到这人这么无耻，亏得长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就是人坏透了。
　　程墨仍不打算放过陆领那个舍友，他看那个叫段旭的很不顺眼：“我给你道歉了，叫他过来给我道歉。”
　　“段旭来不了，他是体育生，下午去河北参加集训了。”陆领说完没再理这个人，扯过衣服绕过他，冷着脸走了。
　　程墨盯着陆领的背影，看到了那节让他魂牵梦绕的细白后颈，那后颈比陆领的脸还要白。程墨有一瞬分神，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虚相。他不带犹豫地大步追上去，伸手就掐住了陆领的后颈，大拇指狠狠摩挲两下。手下触感温热实在，和想象中的一样光滑细腻，就像清晨那块和田羊脂白玉。
　　陆领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掐住脖颈，脾气再好也气了：“程墨，你还真是有病。”
　　他反手抓住了程墨的手腕，按住他的太渊穴，猛一使劲，程墨吃痛叫了一声，半边手臂麻了，一下子卸了力，松了手。陆领走之前说：“就应该把你扔在餐厅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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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墨在市一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周，白天半梦半醒，晚上思维奔逸一刻不息。只是此间没再见过陆领，不知道是不是陆领在躲他。放寒假之前，全市高三第一次联考大练习来了。程墨状态很差，擅长的数学和物理这次也没有发挥好，考最后一科物理，解题的时候手抖得不停。他用全力去控制，可是不行。
　　出了考场天色有些暗，程墨回宿舍，路上经过停车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陆领穿着他们遇见那天穿的白色羽绒服，一个人站在棚下不知道在干什么。程墨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想看看陆领在干嘛。
　　陆领正在挪车。一辆乳白色山地自行车被后面的两辆摩托车挡住了出路，他正在一点一点调整角度，试图将车挪出来。程墨在旁边默默看着，来来回回五分钟过去了，自行车还是卡在里边，出不来。
　　“你在干嘛呢？”程墨突然开口。
　　陆领没想到后面站着个人，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是程墨，板着脸说：“没干嘛。”
　　程墨笑了一下，上前握住挡路的其中一辆摩托车的后座，硬把摩托车给抬了起来，往旁边一挪，生生给自行车腾了个口子出来。陆领一时间没有说话，想起来说谢谢的时候，程墨已经走远了。
　　一练考完是周末，程墨给赵瑾打电话说要留在学校学习，就没回家。周六一大早，他买了果篮去医院看望陶彦辉。陶彦辉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缝了三针，轻微脑震荡，还住着院。陶彦辉住的单人病房是程墨家里给安排的，此时房间里正播放着英语听力，他妈妈在一旁安静地陪着。陶彦辉头上缠着纱布，斜靠在床上，拿着笔在做英语听力题。程墨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陶母先看到了程墨，张了张嘴没说话，看向他的眼神又恨又怕。
　　一段听力结束，陶彦辉抬起头，也看到了程墨。他对他妈说：“妈，我饿了，您能帮我去楼下买点吃的吗？”陶母站在原地踟蹰不决，她既担心程墨再伤害儿子，又碍于程家家大势大，不敢真的开口说什么。陶彦辉又重复了一遍：“妈，我饿了。”陶母弱弱地说：“儿子……”
　　程墨突然对这种母子情深的戏码感到厌倦了，他把果篮放下：“我就来看看，送个果篮我就走。”
　　“等等，我有话对你说，”陶彦辉收起卷子，又转头对他妈说，“妈，你先出去。”陶母这下只好出去了，但是没走远，就趴在病房窗户上探着头往里看。
　　程墨走到病床旁边，陶彦辉似乎是不想让门外的陶母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所以把声音压得很低。
　　“程墨，恭喜你啊，保送名额到手了，开不开心？”陶彦辉皮笑肉不笑。
　　程墨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为了保送名额。难怪你那天说话那么讨打。你以为我打你一顿，背了处分，保送名额就是你的了？”
　　陶彦辉脸色很难看：“是，没想到你有一个好爸爸，学校愣是一声没吭。”
　　“你为什么不报警？”程墨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陶彦辉仿佛释然笑了一下说：“我的目的不是让你进拘留所，我只想要保送名额。”程墨点点头，语气平静地说：“保送名额还是你的，我转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