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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奇人 ...

  •   “你若是累了,就去歇一下,别熬坏了,我替你守一会也不是不行。”
      言濯柳就看着李昳宸坐在那一方小小的床榻前守了三日。那本该是肃杀威严的太子殿下此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这是在颓然绝望中不断挣扎的产物。
      鬓发散乱,只发尾处草草一束,余下的碎发随意地散乱在肩头。玄色绣龙纹的补子自出去那日便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青色的道袍,被压的满是褶皱却仍衣袂翩翩。
      远看是放浪形骸的谪仙人,近看才知那面上的憔悴与忧心。
      “这都三日了,”他哑着嗓子开口,“她甚至烧都还没退。”
      言濯柳那剑眉皱起来就没平下去过。漆色的眸子垂着,在纤长睫翼的掩映下是一片落寞。
      “怨我,哪怕早点追上她,也不至于让她从那马上摔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谪仙人苦笑,“是我,没看好她。”
      谁人轻叹了下,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蹲下来,漆色如墨的眼中映着那小小的身影。
      她的伤口应该很疼,睡都睡不安稳,每呼吸一次就带起一声低低的呻吟。
      流光一闪,枫红的袍子上突然深了一处。
      他抬手去拭,却空留一手背的湿意。

      李家兄妹的样貌都承袭了先皇后。这位曾经的江南第一才女长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眸,眼神却深邃无波,一如古井。眉宇则是神清散朗,颇有山中隐士之风,
      而李昳宸和李灵荇的眸子,在形状上几乎是做到了十成十的像。唯一不同的,便是二人眸中神韵各有千秋,若算上先皇后的那双,可谓是三人三个模样。
      初瞧时,妹妹的那双三分柔糯七分灵动,好似那江南的粉墙黛瓦间乌木雕花的窗棂,盛的是一夏的烟雨;哥哥的那双则是犀渠玉剑的风流,朗朗晴日下昳丽非凡,灿若星子,那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是几分玩世不恭,道不尽的潇洒无羁。
      若是细细瞧去,不少人都要打个寒颤——李灵荇本就不多言语,眸光虽灵动,更多的是清冷疏离之态,好似什么事都能入眼,但什么事都在眼底掀不起一丝波澜。若是睫翼垂下,那眼中便如凝了碎冰一般,晦暗不明间几分淡漠。而李昳宸则更多是肃杀之气,认真起来的时候目光如炬,深埋着杀伐果决不近人情的帝王气概,让人不敢直视。
      可如今,一双紧闭不知何时会醒来,一双布满血丝,好像下一秒就会绷不住滴出血来。
      “秣陵城中的大夫都请遍了,”沙哑的嗓音显出说话人的吃力,“太医也来看了,可是都说没办法。”
      言濯柳没有回应,只是低头攥起葱白的柔荑。指尖在那人涂了豆蔻的指甲上一遍遍抚过,好似要把那颀长刻在手心。
      李灵荇腕间的细镯儿便随着这动作相撞,留下一串玉石碰撞的清音。半山半水的青玉衬着藕段似的皓腕,恰是那似月的垆边人。
      “我传书给玉犀了,”言濯柳开口,声音低低,“他这些日子人在江南,说起来最迟这几日也该到了。他来了,总会有办法的。”这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他口中的“玉犀”,可是那传承千年的神医谢家家主,天枢军中杏林营主将,谢玉犀。
      天枢军作为大宣的精锐部队,配有一支专由医兵组成的杏林营。神医谢家原本早已避世多年,偏偏言家不知哪位先祖,厚着脸皮去求了谢家出山,这才有了杏林营。杏林营的主将,便由历任谢家家主担任。传至言濯柳和谢玉犀,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代了。
      当然平日里打打小仗,自然是用不到谢家神医的。因而谢玉犀也只是在军中领个闲职,平日里闯荡江湖,难见人影。真正到了打仗的时候,人家也是提着刀剑上阵杀敌,极少有需要他出面的情况。
      言濯柳抬眼望向窗外。苍穹好似染了清墨般浓云翻卷,濛濛细雨打在门前芭蕉叶上,仿佛吟着某阙不知名的闲词。
      忽得那檐瓦间多了一点不同于雨声的轻响。虽只一霎,言濯柳和李昳宸却已经听到了。
      “谁?”
      “我。”来人话不多,却也能听出语气里的闲散。
      门扉吱呀,雨幕中那人一身墨色,腰间则是一壶一剑。面容被斗笠遮得严严实实,旁人认不 出是谁,但对于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言濯柳和李昳宸来说可太熟悉了。
      这一身侠客的行头,除了纵情天涯的谢神医,还能有谁?
      “玉犀……”李昳宸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求你了……”
      “你先别急……把你那眼神收一收,不知道的吓死人了。”谢玉犀摘下斗笠,露出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恰是皎皎如月明。“这些年她身子被我调理得也差不多,到底是受了什么样的伤,我倒是要会会。——你怎么把自己熬成这个样子?”
      谢玉犀似乎是对治好李灵荇势在必得,转而去抓了李昳宸的手腕。“我警告你小鱼儿,你要是再这么熬下去,她还没好,你迟早得先垮。说吧,这回,又熬了几天?”
      “看你这脉象,起码是三天没睡了。”
      谢玉犀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李昳宸是不知从何说起。倒是言濯柳开口打破了僵局:“我早说了让你去歇,你愣是不听。现在有我和玉犀守着了,没事的。”
      “那你这三天也没怎么合眼,别熬太过了。”李昳宸转身欲往偏间,回头又看了一眼言濯柳。“那我先去歇着了?”
      “去吧。行军途中几日不睡的时候有的是,我不合眼未必就不行。”
      看着李昳宸转身进了偏间,谢玉犀方才幽幽地开口:“其实你那身旧伤,未必就比他好到哪去。”
      “……你怎么找来这儿的。”这话题转的有点生硬。
      “哦,你说这个啊,”谢玉犀笑了笑,自带一种潇洒的侠气,“内子算的。”
      话音刚落,虚掩的门扉便被人一把推开。
      那站在门口的女子白衣白发,眸若寒星。腰间一柄白玉杆的拂尘,指尖则拈着枚白晶的卦子,另一只手中则是个罗盘。
      但仙人下凡的姿容也架不住腿上挂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也是白衣白发,正十分煞风景地往白衣女子的裙裾上蹭着口水。
      “这是画隐,师画隐,另一个则是……”桀骜的目光瞥向那挂在师画隐腿上的小男孩,登时泄了气,“谢非觞!给我从你娘腿上下来!”
      言濯柳嘴角抽了抽。
      好嘛,谢玉犀也就比他和李昳宸大个两三岁。三人先前一同长大,这才几年光景,一个成了亲,另一个孩子都抱上了,剩下他一个,连恋爱关系都还没确定呢!
      “小叶子你别见怪……”谢玉犀颇有些尴尬地转头,“这小子打小就喜欢抱人腿——我说什么你听没听见!谢非觞!下来!”
      却见那小男孩一双小星星眼可怜巴巴地瞅着他娘。师画隐只得笑了笑,开嗓便声如银铃:“阿鹣,听话,爹爹让你下来。”
      谢非觞嘟了嘟嘴,松开了抱着师画隐的小手,转过头来有模有样地冲言濯柳行了个小辈礼:“阿鹣见过言叔叔。”
      “非觞……”言濯柳念叨着这个名字,“这名字好听,谁取的?”
      “是我,”师画隐放下掌中的罗盘,将它搁在屋内紫檀的茶几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取的是‘心非酒觞’之意。”
      “可惜名字意思虽好,坏就坏在是文忠公的句子上,”谢玉犀摇头苦笑,“这小子如今是对医术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打算跟他娘学卜算之术,抓周的时候倒是抓了一枚玉印一支狼毫。”
      玉印配狼毫——这岂不是将来从政的料子?言濯柳端详了一阵眼前的孩子道:“你不愿意理那些俗务,这倒未尝不是一条道。他若是真的对这些有兴趣,让他跟小鱼儿学些文墨去。”
      师画隐倒是笑了下:“孩子还小,将来指不定喜欢别的——说了这么久,你们两个倒是都忘了我了。给世子赔个不是了,画隐是师家人,专攻卜算之术、奇门遁甲。”
      言濯柳心下了然。惠疆师家,那是大名鼎鼎传承千年的卜算世家。朝廷的钦天监都要向世家要观星占卜的人才,区区一间小楼,师画隐算出来并不是难事。
      “原来是师三小姐,有礼了。”
      “世子爷不必见外,同阿犀一样唤我画隐便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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