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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诉衷 ...

  •   耶律华不再说话。如今他只剩下一个念头:走。
      走,快走,带着她走。
      心里想着,手上的鞭就不由得抽得更快。执念几乎吞噬了他的脑海,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怀中人在拼命拉扯他的衣角。直到天边皓月被墨色的浓云掩得不见踪影,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他也没有丝毫要慢下来的意思。

      玄骥的蹄踏在秣陵城的青石板路上,一阵马蹄声如擂鼓。绯红如风的衣袍随风翻飞,恰是一抹亮色破开了漫漫长夜。
      守城的将士一愣:“来者何人?”随即一枚玉牌就被甩到了他手上,带着高手的力道。“这是……世子爷,您……”“奉太子殿下命令,出城缉拿贼子。”
      那小士兵默默咽下了嘴边的话,转身冲同僚喊道:“开门!”
      言濯柳攥紧了缰绳,飞驰出了城门。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适合骑这么快的马。他抬手按了按尚在悸跳的心口,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虚弱——可是他也没办法了。
      雨落骤然,顺着那苍白的面颊滑落。双手尚在颤抖,却不得不紧握银枪。
      密林深深,枝条纵横,映在那人眼前是一片尖锐的墨色混沌。雨声穿林打叶,一阵簌簌,林中小径千回百转,让人找不到路。往日那黑白分明的漆色眸子,如今眼白也布满了血丝。
      怎么办,我找不到她了,怎么办……
      直到那一点红色映入眼帘。是耶律华的红发。
      “九王子,麻烦了,”他扬声,尾音尚且有些颤抖,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决绝,“把你的手从她身上放开。”
      随后,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那腕间的银光一闪,掌中发力,一弯银月带着凛风飞出,在耶律华身前划过一道弧线。
      “‘秋影金波’?”耶律华堪堪勒马躲过,“言家枪?言小侯爷,言濯柳?”
      李灵荇本已经被疾驰折磨得心力交瘁,听到这个名字,身形一颤,猛地仰头,却看见那双漆色的眸子里溢满了急切,又被压下。她想试着挣扎一下,不想那刀还在她后心,一动差点没要了她的命,只得喊道:“小鹰!你……你别动他!”
      耶律华本不欲与言濯柳纠缠,只想带着李灵荇快走,她的这一句话反倒是让他来了劲头:
      “他?他是什么人,值得你忍着那么疼还要护?你不得不留下的理由,是他?”
      他抬起头,青绿的眼中满是兴奋:“好啊,杀了他,是不是你就能顺理成章的跟我走了?”
      “耶律华!”李灵荇几乎是顾不上疼了,“你若是敢动他,本宫现在就用这刀自刎!”
      那挂在马鞍侧面的弯刀不知何时到了她手中。因为力气小,她不得不双手提着刀,再把脖颈伸到刀刃处,抬头看着他。
      雨珠落在她的发间,顺着脸颊滑落,冲花了眉间的花钿。
      胭脂色衬着惨白的面,恍如泣血。
      “你不是要杀他吗?不是要带我走吗?你要敢杀他我就敢死,永远不能遂了你的愿!”
      “九殿下!”身后的羌塘侍卫喊道,“莫要恋战,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耶律华扭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侍卫,又看了一眼拿着那枪直指他的言濯柳——他正忌惮着伤到李灵荇而不敢上前。
      “世子爷,”耶律华道,“本王没记错的话,你是个骑术不精的废物吧?怎么,今日这是为了她,敢上马来追本王了?”
      “呵。”
      因为执念,笑容冰冷而扭曲,在那曾经桀骜而张扬的面上几乎是无奈和痛楚的交织,“那看来我是多余的了。不过没关系,等你死在了我的刀下,多余的就不是我了。”
      李灵荇觉得他几乎是无可救药了。
      她伸手想拦着耶律华,却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脱了力,冰冷的雨水更是携着寒气,侵蚀着她的骨髓。
      疼,心口好疼。
      言濯柳就那么看着耶律华——准确来说,那漆色的眸子是睨着他。
      但那目光不经意地一偏,却看到那一抹青衣滚落。
      谁人的瞳孔骤然一缩,跳下马,飞奔着扑向泥水之中。
      耶律华这才意识到,身前的鞍上早已空空如也。那人已经从马上摔了下来,滚落在淤泥里,唯有痛苦的喘息声和着雨声告诉他一个事实。
      是啊,他忘了,她连跑快一点都受不了,又怎么能带着她疾驰那么久?怕是在半路扯他衣角的时候就已经坚持不住了……
      他惶急地下马,看到的是那人唇白如素帛,柔荑间沾满泥水,一只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挣扎着要去够半埋在淤泥里的一只白瓷瓶。
      浅金的眸子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流光,哪怕是映着纷纷而落的雨丝,也是涣散的。“药……我的药……咳咳……咳……”
      那白若冰瓷的唇上终于有了血色——是她咳出来的。
      李灵荇只觉得心口连着四肢百骸都疼的几乎要炸开一般。她想张嘴再说什么,口齿间却涌出一股腥甜,堵得她几乎说不出话。耳边听不到雨声,能听到的只有嗡鸣。
      她只看到那绯色的身影一把推开了耶律华,随后伏在她耳边喊着她的名字,她却无力去答,只能勉强地笑笑。
      她知道自己在发病,可这难受的感觉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痛苦。
      她感觉到那人揽自己入怀,眨了眨眼睛,看清了那绯红色滚金边的补子,织着团花的暗纹,几乎却被雨水打湿了。
      指节分明的手拿了药喂进她嘴里,感官才渐渐明晰。那人抱着她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颤抖,如玉的容颜是她从未见过的担忧,惶急,甚至还有……恐惧?
      不应该,这不应该。她想。
      你是那么恣意又骄傲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因为我而生出这些情绪?
      她攒了好久的力气,方才抬手,试着去抚平那紧皱的眉心,却发现是徒劳。后心的伤口一动便会渗出血水,疼得她根本使不上力。
      方才从马上摔下来那一下几乎是要了她的命。胸腔里有抑制不住的血气向上翻涌,葱白的细指死死地攥着那滚金边的领口,留下一片褶皱,方才堪堪撑着没有晕过去。
      雨声,马蹄声,还有她耳畔的嗡鸣声混杂间,那人颤着声问她:“他伤了你?”
      随后不待李灵荇回答,他便伸手去探李灵荇后心的伤口。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因为那伤口几乎是没把他吓了一跳——从左肩胛开始,约有两手长,血肉外翻,伤口周边的皮肤已经被雨水泡的发白,有些地方甚至还沾上了淤泥。
      “乱摸什么……”李灵荇苦笑,默默咽下涌到唇齿间的腥甜。“不准把血往下咽!”他一声暴喝把她吓得一颤,不住地咳着,口中出来的依旧是血。
      “他把你伤成这样,你还敢跟他走?你这一趟要是出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
      李灵荇张了张嘴,忽鬼使神差地问:“那我这一趟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办?”
      “那我下地府去,找阎王把你抢回来。”少年人的声音虽颤,语气却笃定,骨节分明的手不自觉地与那纤细灵巧的柔荑十指相扣。
      “你死,我给你殉葬。你魂飞魄散,那我便该挫骨扬灰。”
      她听着这话,惨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不那么勉强的笑意。剧痛的心头,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李灵荇闭上眼睛,把头埋在那人怀里。“柳,”她开口,声音小小,“求你,放他们走,好不好?”
      言濯柳抬头看了看在一旁愣住的耶律华——这人就那么呆呆地站着,青绿的眸子死死盯着李灵荇,又不敢上前。
      “……为何?”
      “求你。”
      言濯柳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周边的暗卫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羌塘族人冲言濯柳回了一礼,纷纷上马,唯余耶律华像被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还是死死盯着她。
      可是那人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他苦笑了下,青绿的眸子里,连最后一丝寒光都退去了,眸光黯淡的和之前桀骜的模样几乎是判若两人。
      正当他转身欲走时,忽听见身后传来那人一句话。
      随即,震惊与不甘终于浮现,长生天的雄鹰也跌坐在了水里。
      李灵荇说完了那话,人便再也坚持不住了,身子一软倒在那说要给她殉葬绯衣人怀里,他亦小心地把人抱上了马,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原地只有耶律华还在那里,骄傲的雄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李灵荇最后说的,是一句羌塘语。言濯柳听不懂,但是他却听懂了。
      那是他曾经教给她的。
      “愿天神保佑我的雄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诉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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