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滞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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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爷不必见外，同阿犀一样唤我画隐便好。”师画隐一面笑着同言濯柳说话，一面推开上来抢卦子玩的谢非觞，“哎，阿鹣不许淘气。”
“话说，阿鹣这个乳名，是谁取的？”言濯柳扭头看向谢玉犀。“呃……我取的，比翼成双嘛。”谢玉犀脸红了红，眼神不自觉移开——毕竟是夫妻之间的情趣，不好向外人提。“你们几个别打扰我把脉！”
言濯柳噤了声，转头看向榻上的那人。
的确，谢玉犀一来，只用针刺了李灵荇几个穴位，她便睡得安稳多了，以至于他几乎要把心里的那块石头放下了。
“方才看世子爷状态不太好，”师画隐道，“我们二人便自作主张同你闲聊了几句，还望世子爷不要放在心上。病者要紧，也不要垮了自己。”
“无事，多谢。”言濯柳笑了笑，眼神还是停留在李灵荇身上。
“她的伤我看过了，浸了雨水，现下发了炎，故而烧退不下来，”谢玉犀将李灵荇把脉的那只手收回到被里，“一会我再换一种药，伤便没事了。”
“那人多久能醒过来？”
“这便是我要说的下一件事了，”谢玉犀敛去笑意，正色道，“她如今昏迷不醒，另有原因。”
言濯柳心头忽然一紧，随后胸口便开始一抽一抽地绞痛。“为什么？”他哑声道，“难道不是因为伤吗？”
“小叶子，你……”谢玉犀自是看到了他脸色变化。“不，不要紧，”言濯柳深吸了口气，“你继续说。”
“她小时候，我看她脉象便有神思郁结以至气血亏空之症。如今长大了，心思愈发多了，这病症不轻反重。”
“或许，你听说过楼兰神女血脉的传说吗？”
“你是说皇太后？”剑眉紧蹙，“可是她已经死了八百年了。”
“皇太后已经去世多年不假，”谢玉犀继续解释道，“但是凡是她的后辈，身上都流着楼兰圣女的血脉，也都一生受制于这个传说中的‘诅咒’。你应该知道‘滞梦’吧？”
“滞梦……？”言濯柳压着心口的抽痛，开始回想起他在西北打仗时听到的传说，“好像有点熟悉，但是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是被困在了自己用愁绪创造出的梦境里。但是我能看出来，还是因为和画隐在一起时，多少了解了些。”谢玉犀觑着他神色，“你到底怎么了？”
“我……”那玉树临风的人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苦笑，“我能说是因为……”
他声音越来越小，嗓子哑得逐渐让人听不见，饶是谢玉犀再木头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当下叹了口气：“你啊……”
言濯柳不再吱声，垂下眸子，墨色的澄明中满是那人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
就在谢玉犀和言濯柳谈话的当间，一旁的师画隐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堆白晶的卦子，随手却又有顺序地在紫檀的桌上摆放着，面色愈发凝重。
“滞梦一说，源自于楼兰的伽蓝圣教，”她乍一开口，险些把两人吓了一跳，而她自己却没有抬头，依旧摆弄着那卦子，还时不时看一眼罗盘，“伽蓝教圣女的血脉，大多体质特殊，被称为‘神明祝福之民’。这些人可能被自己的执念困住，然后一觉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直到阳寿尽时。”
“世子爷少时在边关打仗，或许知道，楼兰那个地方缺少水源，土地贫瘠，而滞梦者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他们自睡下那日就被困在自己的梦境里，不必经受饥渴之苦，因而被称为‘神明的祝福’。”
“只是，”白发垂下，看不清面容，“对于有些滞梦者来说，这是一种庇佑，但有些不这么认为。滞梦者心中需要压抑着十分强烈的情感，要到成为解不开的心结那种程度。每个人的情感不同，因而滞留的梦境也有不同，有的是好梦，有的偏生就是噩梦——这一卦显示，公主殿下滞梦的原因是，渴望自由？”
“不愧是师家人，画隐姑娘此前从未见过我小妹吧？”李昳宸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前，谪仙一般的面容仍然是形如枯槁。“不是叫你去歇着吗？”言濯柳惶急地站起身。“我迷迷糊糊听见你们说到滞梦，便想起了皇祖母，这才起了身。”李昳宸笑了一下，有些戚戚然，“说起来，都是因为我。”
那谪仙人忽然不受控制地蹲了下去，抱着头开始抽泣。“娘当初说叫我照顾好妹妹……可我是怎么照顾的？我怕她生病，便整日整日地把她关在殿中……”
“殿下不必自责，这件事达成的手段是‘下毒’，并不是‘囚禁’”师画隐又丢了几枚卦子，“这件事的根本原因在于……当今陛下？只是这卦象奇怪得很，若是不清楚，应该是很直接地表示出来，可是这一卦，是与不是之象都有。也就是说，是他，也不是他。”
“那便对了，”谢玉犀抬起头，皎皎然的眸底多了一丝凛寒，“因为当今圣上，或者说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当初登基的那一个。”
“可不可以不要提起他，”李昳宸抬眸，浅金色的桃花眸中不复往日的谪仙气，而是他不多流露出的恐惧与崩溃，“他不是人！他是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昳宸！”言濯柳伸出手来，紧紧攥住他手腕，才使得人有了几分清明，“冷静，不要去想那些，不要！”
“你叫我怎么冷静！”可堪入画的面上带上了狰狞，“他杀了我爹，带着我爹的面皮做成的面具鸠占鹊巢这么多年！”
“我如何咽下这口气啊……”他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地捂住脸，“他本就是玷污皇家血脉的存在，我阿姊……还一直尊他为叔父，那禽兽却生生将我阿姊凌辱至死！”
“他还把我阿姊的尸体，扔到我娘的面前，我娘当时还怀着荇荇，”李昳宸说到这里，血红的眼睛看向榻上仍在熟睡的小妹，“我娘……早产，难产……血崩而亡……你知道荇荇这一身病怎么来的吗？”
说到这里，他几乎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哽咽。“她在我娘腹中便几次三番被那禽兽下毒……出生的时候，八个月大的婴孩尚未发育完全……”
“从我七岁那年，羌塘与楼兰兵变到现在，十六年了……我每走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那人看出来一点……我步履维艰地在他手下积攒势力，好不容易抢回来一个妹妹，还要时刻担心着她会不会今晚病倒明早就再也醒不过来……”
“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把她关在殿里不让她出去……”
“她每次发病都痛苦得生不如死，我又何尝不是步步都走在刀山火海上？”
“我怎么办……”
李昳宸这话像是在问自己，其实，是在问这人间，问这天地。
天地之大，纵然容不下皇位的权势滔天，难道还容不下他的家人吗？
“画隐，”谢玉犀突然开口打破僵局，“可否算一下荇荇的命卦？”
师画隐并未多言，只点点头便伸手探入袖袋，又掏出来几枚乌玉的卦子，与那白晶卦子掺在一起，被她星罗棋布地摆放着。
看似随意，实则起阵以问天，问人生死。
随着最后一枚卦子落定，她的指尖已经开始颤抖，面色难看得吓人。哪怕是见惯了生生死死，见惯了天命应劫，听完李昳宸的一腔哭诉后，这位卜算世家的少主也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算出来的卦象。
“死卦。”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滞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