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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羁 ...

  •   晴日里的天穹间,澄澄然不惹一丝纤云,如瀚海般明净。马蹄扬起校场的尘沙,掺杂着飞絮似雪。书院文墨气不改,只是这校场的武学课给琅琅声中添了一丝沙场的凛然。
      玄骥扬蹄,墨色的鬃毛随风扬起,哪怕是在这小小的一方校场里,久违的驰骋也让它恣意。一如多年前,在大漠沙海,在雪山脚下。
      那执鞭人却似乎有些不适应。攥着缰绳的指节已经有些发白,却仍未停下。绯衣卷絮,有如执炬迎风。
      “小叶子——你!言濯柳!”
      李昳宸揉了揉眼睛,宛如谪仙人一样的面上难得震惊:言濯柳这小子莫不是吃错药了!
      正想着,忽见那身影一转,朝着他就奔了过来,堪堪到了眼前方才勒马停下。
      “你……我衣服!”他猛地后退一步,玄色滚金边的补子一抖,苍龙的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春日里飞絮携尘烟,本该是仪制威严的太子常服,穿在这谪仙人身上倒是有了些惊鸿游龙之姿。
      李昳宸,大宣朝永成帝嫡长子,桃花眼琢玉面如母,浅金眸平剑眉似父,唯独一身仙风道骨气不知是随了谁,清冽出尘得仿佛不食烟火。但你若是觉得,此人就和他看上去一样太上忘情,那就大错特错了。别看太子殿下今年方才二十有三,平日里闲下来更是青衣博带,朝廷里一群老狐狸却不敢拿他怎么样。毕竟,这位太子可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到了真正要他杀伐果决的时候,桃花眼中那肃杀气是掩不去的。
      所以,除非是像言濯柳等同他一起长大的亲信近臣,也就是京城里那些个不怕死的官家小姐敢往太子殿下身上蹭。这些年她们倒是不敢了,太子殿下已于三年前和神威少将军明月湘喜结连理,两人如今是恩爱非常。
      不过据长宁公主李灵荇透露,所谓的恩爱,其实是她哥惧内。
      当然,太子殿下自己不承认。
      话说回当下。方才那策马疾驰潇洒异常的人儿,到了李昳宸面前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坐在马上都坐不稳,跳下——准确来说,是跌下了马背,站住也是亏得手里一把枪撑着身子。
      “你疯了是不是?这又是干什么?”李昳宸终究是不忍心,伸出只手去搀着言濯柳,“太医早说了,你小时候坠马那么多次,一身的伤,早不适合骑行了,你这又是干什么?忘了之前看到马就崩溃的时候了?”
      “小鱼儿,别说了。”言濯柳抬手,想去捂李昳宸的嘴,却早已经脱力,只在空中虚虚抓了一下,“别说了。”
      李昳宸只定定看着他,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没想到那人身子一松,愣是呛出来一口血。
      “你……算了。”终究是一同长大的好友,李昳宸看着他不免心疼,但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这些年,言濯柳其实试过很多次再回到马上,再拿起兵书,都以失败告终。
      “我知道,”如玉的面容抬起来,带着嘴角一丝尚未拭去的血迹,笑的有些凄凄然,“但我总不好一直做个闲散子弟,让你一个人去背负那些东西。”
      李昳宸扭过头,却将人搀得更紧了些。
      “小鱼儿……”他再一次唤起李昳宸的小名儿,像个和同伴诉苦的孩子,“我再也……我其实再也不想了……”
      只见堂堂太子殿下转过身,默默地掏出方帕子。
      “多大人了,还哭……也是,毕竟是你。”
      二人就由着下人将他们的马牵了回去,慢慢走着,身影洒在青石路旁的草木间。时而袍角带起一阵阵飞絮,有如流风回雪。
      二人同住的庭院内,柳枝吐了鹅黄的新芽,婆娑在三月上巳天的东风里,似是在描绘最是一年春好处的胜景。
      “好了,真的没事了。”
      “……这儿没人了,你跟我说说,今天这是干什么?”李昳宸揉了揉眉心,摆出一副要审讯的架势。
      却见那被审讯的人对自己干的事一点概念没有,喘匀了气一翻身上了一侧开得正盛的海棠树。枝桠轻颤,绯衣摇落一树繁华。
      “小鱼儿!”少年人朗然的声音自树上传来,漆色的眼眸中是一片绚烂的海棠红,“你小妹喜欢什么?我折枝海棠送她怎么样?”
      “你怎么跟只猴似的,不是上树就是揭瓦?”
      言濯柳却故意避而不答这个问题。“你说啊,”他回头,那漆色眸子在纤长睫翼的掩映下弯成月牙儿,“她这回是帮了我大忙。”
      李昳宸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冲树上喊道:“您可真的别谢,世子爷,我妹妹太瘦了,背不起这个锅。”
      树上那人却稳稳地坐在横枝上瞧着他:“啧,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太子殿下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不喜欢海棠,她喜欢兰,别的兰还不行,必须是寒兰。”
      喜欢寒兰?
      他想起来竹绿的帕子拭过的纤长的叶,还有那弯折的修长的茎。
      不同于赏瓣形的其他兰,寒兰赏的是整体修长亭亭之感,还有清雅的香气。他想起来那踮脚才堪堪到他胸口的女孩,不由得一笑朗然。
      喜欢寒兰啊,是想跟寒兰一样,长成个细高条吗?
      “她还喜欢听琴,喜欢焚檀香,喜欢喝白茶……你怎么还拿纸笔出来记了?不至于吧?”
      只见言濯柳不知从哪里鼓捣出来了一纸一笔,指节微动,飞速地记着。“我说正事,”他敛去笑意,眉尾一挑,浅疤露出几分凌厉,“我真的很谢谢她。”
      “可不是我小妹把您气吐血的……”李昳宸嘟囔了一句,叹了口气,仰起头又问,“她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突然……想开了这是?”
      “她啊……”漆色的眸子里浮现出豆蔻儿有些拘谨地同他谈心的模样,“她说……说我笑起来好看!”
      “完了?就这?”
      “嗯!”
      “你逗我呢?看我好欺负是不是?”李昳宸眯起那双金色的桃花眼,却没法从言濯柳玩笑似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唯有那墨色如点漆一般的眸子里,不经意间几分温软。
      “不信?问你妹妹去。”笑意倨傲,是少年人的澄澈与朗然。
      “好吧,下次,我说下次,离我妹妹远点。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把你剃成秃驴送到和尚庙里去。”李昳宸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言濯柳没有再接这句话,二人之间一时陷入沉默。
      “小叶子,”李昳宸忽然开口,“我说真的——你对荇荇,到底有没有那种想法?”
      “你当初一看到跟战场有关的东西都会崩溃,现在怎么因为她几句话你就去尝试了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我说有,你能有办法吗?”言濯柳突然反问。
      这会哑声的变成了李昳宸。
      他没办法,在除掉那个人之前,他没办法左右她的命运。
      “算了,”言濯柳轻笑了下,“看缘分吧,将来的一切,都不好说。”
      “其实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有私心。”李昳宸苦笑了下,“我总觉得,你待她多少有那么些不同。”
      “她打小就是和阎王抢命活的孩子,却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某种程度上,我想在她还能走动的年岁里,多陪陪她。”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想她嫁人,嫁的远了,生离死别后,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了。”
      “也是,”言濯柳垂下眸子,“你们皇家的孩子,左右不了自己的婚事。像你和我姐便是还好,若是小丫头将来远嫁和亲,倒不知道下半辈子该怎么过。”
      不过这话一出口,谪仙人的脸瞬间黑了一半。
      “说起你姐姐……”李昳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我们过得……也不是那么好……”
      “哦,对不起,忘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濯柳仿佛被打开了某个开关。
      “所以……”李昳宸怒吼,“言濯柳!你给我从海棠树上下来!信不信我告诉湘儿你要毁她送我的树!”
      某人瞬间泄了气:“别……有话好说,别老扯我姐。”
      “呵呵,谁先提你姐的?”
      堂堂宁国侯世子,天不怕地不怕,连自己的爹都敢怼,唯独怕自己姐。
      据说,是因为明月湘打小就把不听话的世子爷吊在树上打,以至于言濯柳长大了,仍然有不小的心理阴影。

      二人就这样笑闹着,没有注意到门外有钗环叮当,亦没注意到粉墙黛瓦间那一闪而过的天水碧的衣角。
      点绛的唇轻启,无声地唤了句哥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金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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