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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兰言 ...

  •   小楼又春雨,濛濛复淅淅。
      浮屠塔在雨中洗尽铅华,琉璃瓦沾了雨珠,昳丽非凡。宝铎和鸣,钟磬之音破开雨意,传至那烟雨中的楼台。
      闲散的人儿坐在那朱漆的栏上,靠着鎏金的柱头。天水碧的补子绣着兰草,砗磲子夹着青玉的璎珞随风轻曳。丝绦穿着飘花的环佩,珩璧轻扣,牙珠相撞,恰似山溪泠泠。
      染了豆蔻的指尖磋磨着白瓷的茶盏,杯里则是清亮的橙黄色。她没有回头,只是在听到开门声时,桃花眼弯了弯,浅浅一笑。
      “来了?尝尝,岭南新贡的白牡丹。”
      “看你这样,病好了?”言濯柳也不见外,自顾自地拎起炭炉上的茶壶,“白茶性寒凉,你喝了没事?”
      李灵荇挑了挑眉,面上仍是那日一样一派清冷,却难得答了话:“我喜欢,不准和我哥说。”
      “嗤,”那人指尖拈了只小小的碧玉盏,笑道,“我也体寒,但是惜命,就尝尝了。”
      “……你自便。”
      “喏,”绯色的衣裾微动,一只檀色的招文袋便落到了李灵荇手中,“给你的书。”
      灵巧的指尖拈了袋口的线绳子,藕段似的腕子便探入囊中。“其实相较于白牡丹,我倒是更喜欢白毫银针。”
      言濯柳看着她翻找着那书卷,嘴上却仍道:“白牡丹香气更浓厚,毫味也更足。白毫银针倒是清鲜嫩爽些。”
      李灵荇只低头看着书名,并未答话,手上的动作却在抽出一本书时顿住了。浅金色的明瞳映着封皮,眼神有点诧异。
      “有的书,弄错了吗?”葱白的柔荑拿了那书,示意给他看。
      《兵理概要》。
      漆色的眸子有些闪避。“不是,”他开口,语气有些急促,“那些书我暂时用不上,送给你看看。”
      她低下了头,没再说话,只是又拿起来那茶盏,抿了一口,茜色的胭脂沾在白瓷的杯上。
      “你出身将门,为什么还会怕看到兵法?”良久,那绛色的唇方才轻启。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
      连日阴雨,不见曦月,白日又不点烛火,小楼里如黑云压城一般,昏暗而压抑。
      “抱歉,殿下,请恕臣不能为您解惑。”言濯柳起身,绯色的衣袍一翻,“微臣告退。”
      “等……”李灵荇终究是把另一个等字咽了下去。这个问题,他不想说,她也最好不要问。
      没想到他的脚步却顿住了。少年回头,就那么静静低看着那双浅金色的桃花眸。
      “你不问了?”
      李灵荇垂下眸子。“我哥之前没读完的那本书,是本兵法吧。”她说,“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一个出身将门的人怕兵法怕成那样?”
      他抿了抿唇,眼神从眼前的人儿飘忽到楼外如墨画一般的青岚。漆色的眸光仿佛洞穿千山万水,带着思绪从秦淮春日的繁花深深到了塞外凛冬的大雪茫茫。
      “阿娘的小叶子最乖啦,”那一身戎装的女子紧紧揽着他,却又松开,轻轻推了他一把,“带着兵法,走,去找你爹,不要回头,好不好?”
      “阿娘,你不走吗?”孩童的眼中满是惧色。他闻到了阿娘身上那掩不去的血腥味。
      “阿娘等你和爹爹来救呢……”
      就这样,他被那女子抱上了马,又狠命甩了下马鞭。马蹄踏出那一刻,箭羽划破天穹的声音响彻耳畔。
      随后是喊殺声,还有利器穿透皮甲,深入血肉的声音。
      他终于忍不住,回了头,看到却是母亲被弯刀穿胸而过。
      “阿娘——”
      “我儿……快走……”
      他惊惧地从马上翻滚下来。风雪打在脸上,如刀割一样,兵法不自觉地滑脱了手。
      又是几年时光过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往日里叫你学枪法,你都没事,为什么一上马一碰兵法就变成这样?”
      “哟,这不是言家那废物公子吗,怎么,只能自己私下里练武?哦,想起来了,你上不了马还听不了兵法课!”
      “宁国侯战功赫赫,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儿子,真是世风日下。”“估计是他们家这些年风头太盛,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咯!”
      “……”
      刀光血影与纷飞的战火,还有那漫天的大雪,在少年的心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世人皆道是那个未来的将才一夜之间陨落了,却加少有人看到心头尚在流血的口子,更没有人来包扎那伤。
      “明月璎将军当年战死时,世子不过六岁吧。”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檐角的风铃随着雨水轻轻摇曳着,声音却化在了雨意濛濛中。
      “亲人因救自己而死,这种愧疚,很难受吧?”李灵荇仰头看着那浅墨色的天穹,“我知道那种感觉——我娘是因为生下我而去世的。”
      那灵巧的指尖接了几滴雨,攥在掌心。双足有一搭没一搭地摆着,雪色脚踝处系着绯色的丝绳,绳上的银铃代替了檐角的阵阵叮当。
      “我小的时候还不知道,觉得别的皇子公主都有母妃,为什么就我和哥哥没有,”她笑了一下,这次有些戚戚然,“父皇一直不让说,但是哥哥还是偷偷告诉了我。”
      言濯柳看着她,鎏金的眸儿只垂着,不见星子。
      “我当时就觉得,好像是我对不起阿娘。”她没有用母后,而是说了寻常孩子都会叫的阿娘,“其实我跟你,都是一样的人。”
      都是亲人用命换来自己的生,都愧于亲人因自己而死。
      “但是,也是在长大之后吧,”清冷的眸子有了少见的暖意,“有一天我突然明白过来,阿娘一定是非常非常爱我,希望我看一看世间的秀逸山岚,潮汐鼎沸,才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我。”
      “我要带着阿娘的爱,好好活下去,哪怕生病了,痛的生不如死,我也要坚持着。”
      “我要活下去,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李灵荇不经常说这么多话,还是说心里话,总觉得有些不适应。
      但是对于言濯柳来说,这就足够了。或许只是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心底的沉疴好似被人小心翼翼地清理干净,又覆上了药。
      “谢谢。”
      少年人笑了,很轻松,不染一点潇潇陌上尘。
      不经意间,那穿林打叶声停了,暖阳透过薄云,映得新出芽的柳是郁郁青青。风铃又响了,这次是檐下那初生的燕,第一次振翼而带起的微风。
      秣陵城雨后初霁,小楼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是非凡昳丽。秦淮河携了六朝的金粉,在十里画楼间蜿蜒着,载着许多来往的船家。
      “柳,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什么?”
      “没什么。”晴空之下,绯色的胭脂更添了一分朱红。
      “那书送你了,”少年人推开虚掩的门扉,“只是先借我几日,那些兵法多年不看,有些生疏了,我誊一份来。”
      “好啊。”
      李灵荇弯起了那桃花眼,伸手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露出眼角那一点檀色。这次,她是主动笑起来的。
      “时辰不早了,一会我与你哥去校场演武。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起来。”容颜如玉的少年人就站在那里,绯衣衬得身姿如松。
      浓密的睫翼轻颤,眸光里多了几分艳羡,“多谢好意,只是……我不能习武。”
      言濯柳微微一笑,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换了个话题:“你方才,说我笑起来好看是吗?”
      一句轻飘飘的话随着檐角的风铃震得李灵荇一惊,怔怔地望着那双漆色的眸子,仿佛什么心思被看穿了一样。
      “其实……你很少笑,但是不经意间还是会有笑意。我想说,你笑起来,也一定很好看。”
      嗯……她才没有脸红,一定是今早出门前胭脂擦多了。
      那朱门高墙外的世界,好像比晴日下金色的琉璃瓦还要绚丽。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可以策马游春,同那些正常的孩子一样。
      本就是体弱多病的短寿之人,她只怕和阎王抢不到可以游赏山河的那一天。
      李灵荇看着那绯色的身影顺着楼梯千回百转而下,再一次露出那不多见的笑意。
      你本该恣意而潇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兰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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