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沉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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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好疼。
李灵荇满脑子只剩下了这么句话。
心口的剧痛连着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万分。
这是她生来就带着的病，从小到大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别的孩子可以在明曦下恣意地玩闹，而她只能躺在华美冰冷的高殿里，蜷缩成一团，忧心见不到明日的朝阳透过漆金的殿门。
她所了解的外面的世界，除了哥哥口中的社稷国祚，书中的翰墨山海，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大夫，几乎是一片空白。
所以，哪怕她那么讨厌苦，也不得不乖乖听话，一日又一日地灌下各种苦涩不堪的药汤，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摆脱病魔，去亲自看一看人间的万里烟火。
尽管这样，还是好疼好疼，疼得几乎是生不如死。
点染山水的屏风光影斑驳，朦胧间青衣翩然。
剑眉之下，一双桃花眼垂着，浅金色的瞳仁里映着洒金的笺纸。垂首执笔间，恍若九天谪仙，清冽出尘，画图难足。修长而有力的手腕微动，笔尖处便落下一串瘦劲清峻的字迹。
“殿下！太子殿下！”突然闯进来的侍卫打断了那人的思绪，指尖一顿，纸上便是几点墨色。“怎么了？”那双桃花眼抬起，眸光里却尽是肃杀，虽有忧色，仍是与那谪仙人一样的容貌不符的不怒自威。“殿下，不好了，小殿下她……她……”
“闲棋，”屏风外绯色影子开了口，声音温然，“什么事急成这样？好好跟你主子把话说明白。”
那名唤闲棋的侍卫方长出了口气：“是，谢世子爷赐教。启禀殿下，小殿下先前吃了药，仍然呛咳不止，方才……小殿下她又咯血了！”
颀长指尖间夹着的紫檀杆狼毫霎时掉在了地上，青绿的影子一闪便穿过几案来到屏风前。“本宫马上去看看。你去修书一封，飞鸽送至京中，就说小殿下突发旧疾，求父……求圣上派太医来看看。”
“是，微臣马上去办。”闲棋施了一礼，那青影亦快步奔向种满芝兰的庭院。
缃色的锦被上，团花纹在微光中隐约可见。窗外则是细雨濛濛，远山温润，依稀可听见穿林打叶之声。
李灵荇对于这样的景致，一向是要煎上几片明前龙芽，在小楼上听一夜的淅淅沥沥。
但是现在她已经无心去做这些。一声声的喘息带起痛苦的呻吟，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指尖紧紧攥着被角，唯有唇上几点绛色——是她咳出来的。
“哥哥，”她听到了来人，勉强扯出一个笑，“我吃了药了，真的没事的，你快去忙吧。”
她看着那青衣墨发的人长身玉立，眼中却是那风流的眼尾也掩不住的心疼和歉疚。“荇荇已经很棒了，”李昳宸温声如玉，伸手攥住了她的手，抓到的却是一掌心的冰凉，“难受的话，就和哥哥说，当哥哥求你，好不好？”
“真的没事的。”
一国太子，每日是夙兴夜寐，作为妹妹，她又怎么能再给哥哥添麻烦？
“那哥哥陪你一会，给你念书，好不好？”李昳宸转身，在一旁紫檀木的书架上寻觅了半天，“上次的书还没念完，今天念完好不好？”
李灵荇没有接话。
从小到大，每次她发病，痛不欲生之时，哥哥总会陪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地给她念书。从诗词歌赋到兵法谋略，甚至是李昳宸每日看的折子都会念给她，她若好些，便问她有是什么看法，若是难受，便试着给她讲书，缓解一点那生不如死的疼痛。她觉得这样能好受一点，李昳宸就哪怕是熬到眼睛通红也给她念。
“哥哥，你累不累，还是歇一会，陪陪我就好。”
她不是不想看完那书。一肚子的疑问没有地方解惑，她巴不得快点好起来把那书读完。
但是这样哥哥会很累。
李昳宸垂下眸子，墨发并未着冠，连日的操劳使得鬓角有点散乱。谪仙人的落寞，也是一派戚戚然。
“哥，我这一次可能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嘘。”李灵荇刚开口就被李昳宸打断，“荇荇已经很棒了，再坚持一天，父皇就会派太医来给荇荇治病。答应哥哥，再坚持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她有些吃力地长出了口气，没有答话，只垂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昳宸见她不说话，自己也不好说些什么，只翻开手中那书卷，抽出一片绯红的枫叶，白皙的指尖衬着叶儿赤如丹霞。
门扉随着人的轻推而吱呀作响，这会的绯色不再是指尖一点——变成了来人一身。
杏色的绢伞撑开一方雨帘，漆色的眸子是一片温然明净。逆光而来，长身玉立。
言濯柳小的时候不是没有跟着家里人上过战场。他见过人被剧烈的疼痛折磨得不成样子是什么场面。他甚至亲身经历过那种感觉，不仅是身体上，还有心里。
但是他从未把那种场面跟她联系在一起。
所谓旧疾，他一直觉得不过是寻常日子里偶尔会有的那么几丝隐隐作痛——他有的时候也有。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旧疾，是可以折磨得一个人从小到大都痛不欲生的。
“你哥哥昨夜看了一晚上文书，现在很累，我给你念书，好不好？”
他看着那双清冷的眼中映着自己一身红衣，桃花眸中也有了除了淡漠之外的情绪。惊讶……还有欣喜。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李昳宸看了看门口正收伞的言濯柳。
“说来话长……”水汽打湿了少年人的墨发，松松地贴在额角，“说起来，那日失手污了你的书，还没还呢。这一次，就当是我赔礼了，可以吗？”
“你好大胆子，敢污她的书……”李昳宸笑了一下，“她没跟你拼命，算她那天心情好。这丫头从小就嗜书如命，除非是给她念，否则她喜欢的连我都碰不得。”
李灵荇就躺在榻上听着二人这几句闲聊，心口的疼也缓了几分。“柳，”她开口道，声音小小的，“我想听你念，你来给我念，好不好？”
少年人一笑，纤长的睫翼掩得双眼弯成月牙。“遵命，殿下。”
李昳宸将那书递了过去，他亦伸出那颀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去接。突然那递书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动作顿了一下：“等等。”
还是太晚了。言濯柳已经接过去了那本书，在瞥到那书名的一瞬间脸色骤变。随即手一抖，书本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房门此刻开着，细风带了雨意，吹得屋内一片寒凉。
李灵荇被这场面吓了一跳，撑起身子去看那书。乌木雕花的窗棂，此刻只透漏出几点惨白的天光。
她看不清那书的名字，只隐隐约约看到个什么“兵法”。
而言濯柳此刻像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惨白虚弱得像张纸。阴翳之下，剑眉如锋的尾部，那道浅疤突然凌厉，似是昭示着主人内心深处的痛苦。
李昳宸捡起那书，暗示走上来的内侍拿远一点，随后起身挡住了李灵荇看向言濯柳的视线。
“有没有事？”他伸出一只手来，搀住随时有可能倒下的言濯柳，“怨我……忘了看那书是什么了。”
言濯柳只摇了摇头。“没事，帮我换一本就好了。”
“你别勉强。”李昳宸压低了声音，但盖不住惶急。“真的没事。”言濯柳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这么多年，习惯了。”
李灵荇开口想说什么，终究是欲言又止。
她不好打听对方的事情，尤其是这种敏感的事。虽然她看到那人的样子，竟有几分迫切地想去安慰。
言濯柳扶着书架，随手抽了一本出来，阖眸压了压强烈的眩晕，心底却隐隐地疼了几下。
罢了，可能他这辈子就是个上不了马看不得兵法的废物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沉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