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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关于阿岑 ...

  •   四
      又是一天清晨,起床哨响起时,我正乖乖地蹲在我的小碗边,等着蔡大姐的投喂。
      我的眼睛随着她手里的袋子左右移动。
      是鸡肉,我大失所望。
      果然,没有糖醋鱼,吃饭就是为了生存,别的都是将就啊。
      “你刚来的时候胖胖的,怎么现在一摸就是一手的毛。”
      我很想说其实我是到了掉毛期。
      蔡大姐半蹲在我旁边,自言自语起来。
      “或许你是想你主人了,她之前肯定把你照顾的很好。”
      “我见过她,她那时候怀孕四个月了,但脸色不好。”
      “她太辛苦啦…”
      其实我对我的主人没什么印象,真的,但我相信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把我送到这的,可能是为了孩子吧,毕竟大家都说怀孕的人家里还是不要养动物。
      这很合理。
      我心里有一丝难过,这让我莫名想见到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在晾衣房将自己的名牌挂在衣领上,大家都这么做,以防拿错衣服。
      大川还有其他几名消防员也在那。
      隔着一层层衣服,谁也没注意到他。
      “今天是一月四号吧,看着吧,我今年一定要抢到演唱会的门票!”
      “谁的啊?”大川撇过头问道。
      真不知道大川那么好奇干什么,他明明就五音不全,唱歌总被人说鬼猫子乱叫,实在给我们猫族抹黑。
      “陈奕迅。”那人迅速答道。
      啪地一声,他手里的名牌掉了下来,大川等一众人朝他看去。
      他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只一味盯着地上的名牌:穆斯岑
      他又一次走神了。
      他们结婚的第四年,阿青顺利评上了神外的副主任,为了犒劳自己她高价买了两张陈奕迅的演唱会门票,打算在年假的时候见一见偶像。
      美其名曰是要告诉偶像她过的很好,可惜只能下辈子再嫁给他啦。
      本以为能在音乐的热浪中放飞自我,结果…他俩谁也没去上。
      临出发前,城外炮竹厂发生火灾,他刚出大门就被叫了回去。
      阿青也是。
      凌晨三点,阿岑给她打视讯报平安,她那时也刚下手术,瘫在值班室的床上累的掉珠子。
      阿岑坐在篮球架下,从未觉得月亮离他如此近过,它筐在篮球架上,仿佛触手可及。
      “阿青,要听歌吗?”
      阿青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像小女孩手里点燃的最后一根火柴。
      他给她唱了首《月球上的人》
      “从未来观看,
      潜伏万年的野史记载,
      不理它小爱与大爱,
      人类太过渺小的最爱。”
      阿青把给陈奕迅的应援幅涂上了他的名字:穆斯岑,他注视着视频里的阿青,眼神都流淌的很慢。
      他想,只要同她一起,哪儿都是演唱会。
      五
      他住院了。
      大川说是因为空呼没氧,他没来得及撤出去。呼救器响了后他立即被抬了出去,但还是吸了太多浓烟,以至于到现在还没醒。
      我偷溜到医院看他。
      他面色苍白,胡渣满面,但他就躺在那,好像整个世界都松弛摇晃地安睡了,从未这么轻松过。
      他又在想她了,终于这次没人能打扰他。
      阿青和他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急转直下的呢?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阿青把产检报告发给他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有孕两个字。
      他激动的上蹿下跳,心里闷闷热热的,活像多动症上身一样。
      阿青后面还有一句话,“我在消防站门口。”
      他飞奔下去,第一次觉得楼道里的滑杆这么长,到大门的那段路像朝圣之路那么远。
      阿青就站在哪里,他心里本来好像有无数个叫唤不停的闹钟,她的出现给他按了静音键。
      这一年,他三十一岁,在他们结婚的第五个年头,期待着小生命的到来。
      满三个月的时候,阿青发了一条朋友圈。
      “各位干妈们可以来我这排队报名啦!”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慢慢变好,但阿青不是,她陷入了严重的焦虑中。
      她怕自己没法成为一个好妈妈。
      其实他的丈母娘是阿青的养母,阿青的亲生父母在她十六岁时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
      那场意外带来的后遗症,不仅在当下伤害着阿青,更是在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全面爆发。
      她整宿都睡不着觉,医院的高强度工作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有时她枕着给孩子买的小衣服才勉强入睡。
      可这些他都不知道,因为他缺席了她每一次的产检,错失了孩子每一次的跳动,错过了她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
      每次出任务回来,他望向窗外万家灯火,都觉得这个城市和他无关,又好像和他有关。
      在阿青流产后,彻底与他无关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孩子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如今他们之间横亘鲜血,谁走近一步都会溺亡。
      他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难得见一面也是生疏的对话,连她怀里温暖的空气,变成风都会绕过他。
      阿青肯定是怪他的,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失职,他能救很多人,阿青也是,可他们都没能救回自己的孩子。
      阿岑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不知道怎样才算爱情最好的结局,大家常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没有婚姻,爱情或许死无葬身之处。
      阿岑甚至不确实他们之间是否还有爱情,好像怎么样都在走下坡路。
      他想,世事大抵都如此,近了都不壮观。
      他和阿青的婚姻就像有着无数窟窿的花瓶,他想去尽力补一补,或许他们能得到一个新的、更好的。
      六
      第二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他看到我很意外的样子,疲累的眼神变得温柔。
      又朝我招了招手,我也很意外,在站里他总是看不见我,男人真是难懂,但我还是屁颠屁颠的跳到了他怀里。
      夕阳西下,光晕把万物的轮廓都模糊了,宁静像雾般升起、弥漫。
      “咚咚咚。”
      他清了清嗓子,“请进。”
      是大川,他带了些水果来看他,还有一封信。
      “我看是寄信人是嫂子,想着肯定很重要就给你送来了。”
      大川的那声“嫂子”深深刺痛了他,我能感到他的呼吸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的手不动声色的握紧,终于鼓足勇气,像是一个世纪没有再唤过这个名字一样。
      “阿青吗?”
      “对,上面的名字是李柿青。”
      他接过信,将它夹在一摞书中间。
      大川又同他说了几句话,他兴致缺缺,眼睛不自觉地往那摞书上瞟。
      那封信就躺在那里,就和夹缝中的光一样。
      大川走后,他小心翼翼地将信从书中抽了出来,连空白的外壳都反复看了好几遍。
      终于,他拆开了信。
      是熟悉的字。
      “三十二岁的阿岑,你好,我是二十九岁的阿青,首先祝你生日快乐啊……”
      事实上他和阿青相差两岁,但每年她都会提前一年给他写信,在生日那天寄给他。
      只是看到第一行,他的双眸已经模糊了,这双眼睛能看过千山万水,却盛不住两汪清泪,终于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从未看过他落泪,而今天,紧绷在他身体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他缩进了被子里,抱着那封信放声大哭起来。
      阿岑于阿青走后的第114天,终于直面她已经去世的事实。
      他想起,自阿青流产后,她将全部精力都投到了新课题和病人身上。
      特别是一个先天性脑积水的孩子,小女孩的家长一直抱有幻想,误以为脑积水能自愈,直到孩子反应迟缓才来就医。
      阿青对孩子极其有耐心,小女孩出院那天她专门去了趟书店,挑了很多书给孩子当礼物。
      那是场意外,每场大火都是意外。
      她本来都已经跑了出来,但一个孩子摔倒在浓浓的烟雾里,距她还不到三米。
      她回去了。
      没再回来。
      或许是他将阿青抬出来的,又或许不是。
      他们一个月没见过面,最后一次抱她可能是在火场里。
      当时阿岑根本不知道救出来的那么多人里有他的妻子,他带着氧气面罩,背着六十斤的空呼,头上的灯在黑暗里劈出一束光,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喘气声。
      起火点将近四百摄氏度的温度,蹲下行走让他的体力迅速消耗,水枪手将水呲到他的身上帮他降温,循环往复。
      到最后的收残阶段,他的对讲响起。
      “副站,你的手机一直在响”
      “谁打的?”
      “陌生号码。”
      他没再理会,半个小时后,他撤出火场。
      十三个未接电话。
      “喂?”
      “你好,请问是李柿青的丈夫吗?”
      他心里已经感到了一丝不妙,接下来的对话他已经记不清。
      阿岑没有比那一刻更冷静了,他没有崩溃,也没有大哭,他平静地向队友交代了后续的工作。
      打车去医院,给阿青妈妈打电话,认领遗体…
      他一滴眼泪都没有,连他也奇怪。可他要憋死了,他快要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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