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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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孜竖耳闻得那人翻身下马，剑履钉铮，脚步深重，以足破千斤之势，徐徐走来，直至一抹挺拔俏影出现在洞口上方。
那人站定在洞口的那一刻，狂风熄势，隆雷缓鼓，雨收云散。
柯孜举臂将满脸雨水拭去，竭力要去将那人看个分明。
那人身姿如松，春寒料峭，浓眉似利剑出鞘，锐利崭然，一双珠玉耀目光彩熠熠，内里却透着孤傲无情，如潭一般波澜不惊，冰一般冷冽刺骨，周身萦绕着荒芜肃杀之气，让人看一眼便心生俱意，却依旧心之神往。
柯孜瞠目，如此清风逸骨，无双之姿，怪不得老天见了都要避让三分。
她立世十六载，从未见世间有如此天人之姿。
那人蹙眉打量四周，复看向她薄唇轻启道：“兄台何以落入此地？”
那人脸上不带半分表情，低沉凌冽之声骤然钻进柯孜耳中，她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寒意。
柯孜见那人久久盯着自己未曾移开目光，像盯着死物一般，忙开口，颤巍巍道：“这……说来话长。”
“说。”
这是她不说，就好自为之的意思了。
柯孜喉间发紧，清了清嗓，将自己是如何掉入陷阱里的过程掐头去尾，巨细靡遗道出。
宁非池听罢，将目光投向她腿上的伤口，不置可否。
柯孜无奈，虽然自己落入陷阱的过程确实有几分玄幻，若是别人与她道出此事，她也是要存疑的，但柯孜实在有口难辩。
总不能为了事情可以更加的顺理成章，就胡乱编造，可就真是本末倒置了。
宁非池冷眸微闪，道：“我观你年岁尚轻，怎会孤身行至于此，此地穷山恶水，附近人烟稀数，你又是从何而来。”
宁非池犀利的疑问如排山倒水之势，朝柯孜压来。
柯孜冷汗直冒，哪一个问题挑出来单独回答，都是死路一条的预感。
宁非池看柯孜脸色有异，更加觉得此人来历不明，身份存疑。
“不愿回答？还是……不能回答？”
柯孜心中捣鼓如雷，这人一身嵌金重甲，金戈铁血肃杀之气，适才隐隐约约听到同行之人喊他“将军”，身尊降贵，昭然若揭。
若被这将军知道自己是从何而来，便是上天垂怜一百次，也无力回天了。
柯孜脑海中思绪万千，她快速斟酌，欲从中拿出最能让人信服且万无一失的说辞。
宁非池见柯孜久而垂首不语，心下怀疑更甚，转身大步流星对众人道：“撤退。”
柯孜连忙惊呼出声，喊道：“将军留步！我……我说！”
柯孜见那人又重新出现在洞口边，不敢拖延，忙道：“说来将军可能不信，我自己也不知我是从何而来，又欲往何处，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前几日醒来后就已经身在此地，唯有狼兄相伴左右，已在附近周转数日都不曾走出这方天地，今日运气不好才被那猎户盯上。”
柯孜佯装悲痛，声泪俱下继续道：“将军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宁非池皱眉，暗自思忖。
失忆？怎会如此巧合？
柯孜举目上眺，见宁非池兀自拧眉不语，想必定是心下生疑，为打消他疑虑，出口补充道：
“小弟眼下举目无亲，我与狼兄二人皆是病残，荒山野岭的叫我与狼兄如何自居，将军既已至此，想必是心胸豁达之辈，定是菩萨心肠，怎好眼睁睁看着我二人送死！”
宁非池无视柯孜卖弄惨状的小伎俩，在洞口边踱步，丝毫没有要将柯孜救上来的心思。
柯孜看着左右踱步，神情凝重的宁非池又道：“将军可是疑心，小弟敢对天发誓，绝无二心！若我有二心，叫我不得好死！”
柯孜伸出三指对天起誓，向宁非池表示自己诚意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柯孜心想，她都已经立下如此毒誓，这将军在怀疑，可就不讲武德了。
宁非池淡淡扫了柯孜一眼，不以为意道：“你怎知我疑你有二心？”
柯孜被这话噎得够呛，骤然间一愣。
宁非池停住脚步，长身而立，冷眸深沉望着她：“我只是碰巧经过，你何必急着表忠心。”
柯孜大惊，腹诽这人当真是不好相与，城府极深，擅洞人心。
柯孜颔首，在宁非池看不见的地方美目骨碌碌转了一周，心下又清明了几许，举目回望宁非池道：“我若是将军，行至此处，遇到像我如此来历不明的人，我也是会怀疑的，途中救下一人，这人碰巧掉入陷阱无法脱身不说，还刚好失忆了。”
“将军常日征战沙场，与敌军斗智斗勇，心有疑虑那是自然，所以我才急着表忠心，设身处地罢了。”
柯孜眼见宁非池的表情中不漏一丝破绽，又道：“适才，将军疑心我是敌军派来的细作……是也不是？”
宁非池眉梢轻挑：“你是吗？”
“不是。”
宁非池幽暗的眼底，波纹不惊，不见一丝涟漪，像是要从柯孜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二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缠绵了许久。
宁非池先一步移开目光，命令随行众人道：“救人。”
众人得令，立刻拴马动作，片刻不敢迟疑。
宁非池背手立在一旁，看着被成功解救的那人抱着那匹绿眼野狼喜极而泣，宁非池若有所思。
宁非池救人，并非是被那人三言两语说动，而是自己此行已耽搁过多时辰，怕军中众人担忧罢了，索性先救下，万事待回去在做打算。
柯孜被救上来之后，神色微悸的看了宁非池一眼，又迅速收回了目光，踮着脚请求一位面相纯良的大哥道：“大哥，你能扶我去向你家将军道个谢吗？”
大哥表里如一，欣然答应，将柯孜一臂架起，扶着她走到宁非池身后。
宁非池察觉身后动静，回过头来看着二人。
柯孜在洞底时倒是呶呶不休，这会儿真正面对宁非池时，却像是吞了火炭一般哑口无言。
宁非池不明所以的挑起左眉——这是疑问。
士兵大哥见柯孜不出声，在她腰间杵了一下，解围道：“这小兄弟说要向宁将军道谢。”
柯孜突觉腰间一痛，这才回过神来：“对对……谢将军救命之恩，小弟一定马首是瞻，上刀山下火海，任将军差遣。”
她龇牙咧嘴揉着闷痛的腰间，大哥这手劲可真不是盖的。
暗自想，原来他姓宁……
宁非池不理她，朝士兵大哥道：“杨校尉，我等逗留太长时间，速速整装，即刻回营。”
“是。”
待那杨校尉走开，只留下他二人面面相觑。
适才柯孜屈居洞底，宁非池作壁上观，二人之间尚隔着些许距离，又有雨后轻雾叨扰，多少有些看不真切。
这会儿二人相隔不足一步之遥，更加看的分明。
宁非池下颌线条弧线流畅轻盈，脸膛坚韧紧致，眉眼深邃，唇色孤清，如冬日暖阳般，炙热而淡漠，俏姿丽影如峻山般巍峨。
柯孜不经看呆，毫不避讳的直直盯着宁非池。
美色当道，柯孜这会儿倒也不打怵了。
宁非池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无语凝噎。
这人泥污合着雨水搅混了弄得满脸肮脏，一双眼倒是灵动俏媚，有如酣泉浸湿，晶莹透彻。
宁非池拧着眉退了两步，与柯孜拉开些许距离。
柯孜这才觉出自己无礼，竟盯着人家的脸看得出神，脸颊飞起两团绯红，清了清嗓，也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杨校尉大喊：“宁将军，万事俱备！”
宁非池以眼神示意柯孜跟上，径自绝尘而去。
柯孜呆愣片刻，连忙跟紧宁非池脚步，生怕他把自己丢下，又回头示意狼兄跟上。
宁非池自顾自长腿一跨，翻身上马。
柯孜与狼兄站在一旁，打量四周并无多余马匹能供她驱使。
“……”
杨校尉及时道：“小兄弟与我同乘一骑好了。”
柯孜点头如捣蒜，连忙附和，脚已经朝着杨校尉方向去了。
“不必了，与我同乘便可。”
众将士闻言皆是瞠目结舌，尤其是久跟在宁非池身边的苍擎骑士兵，更是见鬼一般，眼珠子都要掉出。
柯孜不觉如何，她只是觉得这人不好相与，总是话里有话，不想与这人过多接触，能避则避。
况且她还藏着秘密，若被这将军知道，那才是真的死定了。
柯孜颤巍巍的迈着步子又走到宁非池马下，正思索自己该如何上马之时，宁非池翻身下马，钳住柯孜腰间两侧，轻轻一举。
柯孜没防备，骤然失去平衡，手忙脚乱的想要找个支撑点，回过神后，面前那将军俊美绝伦的脸赫然放大，近在咫尺，自己的双手还牢牢地箍着他的脖颈。
两人面面相觑，气息相交。
身后众将士见此情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不敢作声。
不知为何，明明是两男子相与，无甚避嫌的必要，众人还是自觉地将目光转向别处，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
柯孜连忙松手，这才双脚挨地，二人身量有异，她瞬间矮了半截，头顶堪堪够到那人下巴。
柯孜窘迫，眼神乱飞，硬着头皮道：“你好歹跟我说一声，这么突然，我害怕。”
柯孜要后退，宁非池钳在她腰间的手，分毫不松，紧紧地箍着，叫柯孜动弹不得。
众将士见状，齐齐扶额，当真是没眼看，心中暗呼：“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宁非池手中力道不减，低头看着柯孜道：“你究竟是走还是不走，若你对此地还存有留恋，我大可将你仍在这荒山野岭。”
柯孜见他眸光冰冷，眼色森然，不敢再造次了，双手轻轻搭在宁非池双肩，被宁非池轻轻一举，稳稳坐与马背之上。
众将士暗自叫好：“对嘛！这才是我家将军！”
宁非池也随即翻身上马，坚硬的胸膛紧紧贴着柯孜的后背，随着纵马的动作，一下一下撞得她后背生疼。
柯孜左右打量，看一旁并无狼兄随行的身影，叫了马停，从宁非池臂膊间探头回望，见狼兄依旧站在原地。
弯月似刀，月色溶溶，暗纱缥缈下若隐若现。
风烟拂过万里平野广阔，浮光霭霭，杂草稀疏，在晚风中摇曳不止，狼兄周身绒毛也随之轻颤，狼兄眯着眼站立其中，孤傲决绝。
柯孜颤抖着声音道：“狼兄……不与我同行吗？”
她颤抖的双手想要挣脱开宁非池孔武有力的臂膀，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宁非池周身银甲，柯孜死死扣着他的臂膊，看着狼兄眼中含泪道：“狼兄可是因为我说就此别过？”
狼兄依旧一动不动窥着柯孜，要把柯孜的身影砌在眼中。
宁非池看着怀中的柯孜，不动声色的将臂膊又收紧了几分，令柯孜动弹不得。
柯孜竭力回头，用尽全身力气也要把狼兄放在眼里。
她哀切道：“狼兄，我错了，我们不就此别过，我不该对你说这样的话，是我的错，你别丢下我好吗？”
柯孜羽睫交错，挂满了泪珠，在月光下莹莹而照，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她透过眼前缥缈的水雾，两眼始终凝视着狼兄的身影。
柯孜是真的害怕了，此行途中几度濒临死亡，她都不曾害怕，眼下狼兄决绝的眼神是真的叫她害怕了。
宁非池能感觉到怀中之人全身都在发抖，他本该视而不见，下令继续行路，但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迟迟不能开口。
柯孜声泪俱下：“没有你，我不会活到现在！狼兄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不就此别过好不好……”
凄凄切切的声音，融动了在场众人的心，唯独狼兄转身，迎着暗夜，一往无前。
柯孜注视着狼兄义无反顾的背影，突然失了声，唇间喃喃数次，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宁非池低头看着茫然失神的柯孜，鬼使神差的扯紧缰绳，回转马身，使柯孜正对着狼兄离去的背影。
柯孜的手依旧搭在宁非池持缰绳的臂膀之上，随他的动作而动。
狼兄的背影完完整整的出现在柯孜眼中时，终究是天塌地陷，再难自持。
柯孜不知此时一别，再见何时，也或许不会再有再见。
她朝着狼兄的背影大喊：“狼兄……再回头看我一眼可否！”
狼兄似是听懂一般，停下脚步，悠悠回头深深地看了柯孜一眼。
柯孜眼里含着泪，突然就笑了，愈笑愈烈，眼泪却像决了堤一般。
她喃喃道：“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