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丝竹私语》可木旦

2、住隔壁

　　谷秋重新打量着陆知旻，警惕之余还觉惊诧。

　　难怪她觉得这人眼熟，竟是半年前尾随她的那个跟踪狂！
　　没想到今日又见面了。
　　怎么着，还想体验警局一日游？

　　闻声，陆知旻不由停下动作，垂眸低睫，淡声解释，“那次是误会。”

　　“跟踪狂从来不会说自己是跟踪狂。”谷秋反驳。
　　男人敛起眼皮，快步走到她面前，微弯腰，径直对上她的目光，问：“你觉得我像吗？”

　　“像啊，怎么不像？”谷秋斜眼觑向他，在对上他突然靠近的面孔时，不由有些气短，却依旧固执己见，小声嘀咕道：“皮囊再怎么好，内里谁知道？”

　　半年前，她在云城的隔壁林城旅行，本想探究古琴的起源，却未料一路都被人尾随，她使出了十八般功夫，也没能摆脱他，最终她只能报警解决此事。
　　而这个人，就是陆知旻。

　　陆知旻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往日的冷峻，再次强调半年前的尾随是意外。

　　“那你说说为什么跟了我四条街，我假装上个厕所，都没能甩掉你？”
　　谷秋明显不信，挺直腰板，昂着头，拿出十足气势。

　　“还有今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谷秋不想错过此刻陆知旻的细微表情，自顾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谷秋温热的气息扑在面前，陆知旻下意识地撇开脸，“因为...”

　　忽地，一阵风吹过，头顶上的绿叶施施然地飘下，落在谷秋的肩膀上。

　　侧目瞥视那片叶子，陆知旻思绪陡然断开，想说的话卡住。
　　他抬手打算拂过这片残缺的叶子，却又怕她觉得唐突，惹得她给自己又加了一个流氓的标签。

　　刚酝酿的情慌心绪也一秒消散，他转瞬恢复从容，懒散将手插兜，漫不经心挑眉，“怎么着，就跟踪了。”

　　谷秋震惊，没想到有人说起自己的不良行为竟这么理所当然，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知旻。

　　两人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碰撞。

　　倏忽，天际传来轰隆声，而后从上落下硕大的水滴。
　　雨下得急，下得凶起来，打破了二人僵持的局面。

　　陆知旻扫了眼泼落到泥泞里的水花，挑眉问：“走？”

　　“走。”谷秋双手捂住脑袋，又见雨太大，转眼间满脸雨渍，她忙脱下自己的外套，可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旁边的人接过。

　　她感到莫名，没有松手，稍用力想要夺回衣服，却没扯下，“不是，你抢我衣服干嘛？”

　　说完，她更加郁闷，双手齐上直接拽回外套，展开向上一披，兜头严严实实罩住自己，见他不动，纳闷道；“你不走？”

　　陆知旻微滞，面上有些赧然，明显没料到她行为的真正含义，竟不是他预想中浪漫的、二人外套兜头的躲雨。
　　他尴尬地挪开视线，边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向她一样兜头遮雨，边示意她先走。

　　“你先，我在后面。”谷秋却说，“你在后面我没安全感，有点害怕。”
　　陆知旻拧着眉抿嘴不言，整张脸掩在阴影之中，抬步就往前走。

　　*
　　雨越下越大，两人不约而同小跑起来，没几分钟的功夫，他们就冲出了林子。

　　助理李萌一直站在门口屋檐下向外张望，担忧迟迟不回的谷秋，等看见她的身影出现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捞起两把伞去接他们，“秋秋，你怎么回来那么迟？”

　　谷秋丢了一把伞给陆知旻，自己却躲到李萌的伞下，向她简单解释临时被耽搁的缘故。

　　三人跑回待客厅，谷秋翻出崭新的毛巾递给了陆知旻，他道了声谢，便低头心不在焉地擦着。

　　外头的乌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暮色眨眼就降临。

　　“秋秋，小李——”谷爸从外面进来，站在门口宣布明天接待合作方的事，以及安排欢迎事宜。

　　谷秋已提前知道这个消息，此刻并不像李萌那般激动，反而无精打采地踩着脚下的影子玩。

　　“你不期待合作？”陆知旻不动声色地贴近她的耳畔，轻声私语。

　　陌生的气息近在咫尺，谷秋不适地撇来脸，却直直对上了他过分好看的侧脸。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水，挪开视线，“不期待，又不是帅哥。”

　　耳边尽是男人自顾地笑意，“你怎么知道不是帅哥？”
　　未等谷秋作出反应，他接着说：“要是帅哥，你会有兴趣吗？

　　谷秋莫名其妙地转头看向他。

　　二人直愣愣地对视上，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这时，谷爸终于注意到屋里多了个陌生的男人，他问：“这是？”
　　李萌抢先回答：“秋秋带回来的。”

　　谷秋和陆知旻的对话被打了岔。
　　她抬头只见他爸满脸震惊，将她和陆知旻二人来回打量，就估计他想歪了，忙解释：“他借地躲个雨，我可不认识他。”

　　谷爸遗憾地深叹一口气，“打算在这住？”

　　谷秋看向陆知旻，只听他回答：“回去，等会就下山。”

　　“外面天黑了，雨还挺大的，现在下山还挺危险的。”谷爸伸头远眺屋外的雨，想了想，诚恳建议，“要不住这得了，这有空的房间。”

　　话音刚落，谷秋就抬起头，一脸始料未及的样子，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爸爸，反对：“不行。”

　　谷爸：“为什么不行？”

　　谷秋瞪向陆知旻，咬牙切齿恨恨地说：“他这人看起来就邪性，住我隔壁，我不放心他的品行，担忧自己的安危。”

　　谷爸感到莫名，眯眼打量陆知旻，只见他满脸温良恭顺地坐在一边，而自己闺女则看人眼睛不是，鼻子不是的嫌弃样，就认为她在找茬。

　　所以，尽管谷秋临时开发了三寸不烂之舌的技能，但耐不住谷爸的一言定论，让她别欺负人。

　　他走前悄悄地来到谷秋的面前，小声安抚道：“你晚上记得锁门啊，这男的我们也不敢对他的人品打包票，实在不行睡前枕头下塞把剪刀。”

　　谷秋翻个白眼，“就这样，你还让他睡我隔壁？”

　　“这不是怕他下山出事吗，我可不想明天上热搜，标题我都想好了，惊！美人竟惨死江山下。”
　　说完，他朝谷秋讪讪一笑，双手往后一背回到了木工房。

　　留宿的事情就这样解决，谷秋抗议无效。

　　睡前，她回屋的时候，发现陆知旻斜斜倚在门框，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谷秋觉得古怪，快步走过去，踮脚仰头注视着他。
　　“你在这干什么？”她问，“还有，今天为什么出现在林子里？”

　　闻言，陆知旻放下手机，单手懒散插兜，身子前倾，漫不经心挑眉，“因为......”

　　谷秋一动不动地盯着陆知旻的眼睛，静候他尾随的原因。

　　倏忽，轰隆隆的雷声在天际炸响，声势极其浩大。
　　电闪雷鸣间，一道闪电从身后的夜幕横劈下来，森森白光刺在陆知旻的脸上。

　　映得他半边脸色惨白，而另半张脸骤然陷入黑暗，一白一黑泾渭分明，惊悚瘆人，像只来索命的鬼魅。

　　谷秋被吓得脊背发麻，瞪大双眼，本能地倒退，手哆哆嗦嗦指着陆知旻，结巴起来，“你你你...”

　　在雷声阵阵中，陆知旻懒洋洋的语气穿透耳膜，她听到他诡异的回答：“跟踪你啊...”

　　跟、踪、你——

　　闪电转瞬即逝。
　　只剩下轰隆的雷鸣声撞击感官。

　　陆知旻失焦的轮廓总算恢复正常，而谷秋也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她满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知旻，没想到有人说起自己的不良行为竟这么理所当然。

　　两人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碰撞。

　　谷秋想探究陆知旻脸上的细微表情，不由向他靠近，不知不觉中贴近他的面前。

　　然而，意外地注意到他耳尖不受控制爬上潮红，她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冲他眨眼，“你耳朵红了。”

　　陆知旻挪开目光，前倾的动作却保持不变，他故作淡定道：“你看错了。”

　　“哦？”谷秋动了动唇，盯着他硬朗流畅的侧脸，只见男人的睫毛微微垂下，轻轻颤抖。
　　呵，男人啊。

　　陆知旻不动声色地错开些距离，却被谷秋立即跟上，他和她的距离在一瞬间拉近。
　　近到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谷秋好奇道：“你躲什么？”

　　没等到陆知旻的回答，但一只拖鞋嗖得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她吓了一跳，飞快往旁边蹦，发现不远处，谷爸举着拖鞋，大声训斥：“不许欺负人！”

　　谷秋：？？

　　她刚要解释，就猝然对上陆知旻充满玩味的眉眼，气得干脆闭嘴，警告：“陆知明，今晚别搞些小动作，小心我废了你！”

　　陆知旻忽略她口头的无效威胁，心里细细品了她话里的最后三个字，感觉到不对劲，跟着她的发音又默读了遍。
　　片刻后，他嘴角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旻。”

　　谷秋一脸懵，没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陆知旻：“日文旻，秋季的天空。”

　　“哦哦哦，min，前鼻音啊。”谷秋腾得一下脸就红了，顿时泄了火。
　　为了缓解尴尬，她重新一字一顿，认真地读了遍他的名字，“陆-知-旻。”

　　而在她准确唤出他名字的那一刹，仿佛时间静止，陆知旻的心跳骤停，转瞬急促起来，他清咳一声，提醒：“你爸拿着拖鞋来了。”

　　闻言，谷秋连忙跑回房间，趴在窗户上，伸头挥拳警告陆知旻，而后狠狠拉上窗户，还不忘从里锁上。

　　然而，一夜安眠。
　　林子里的鸟啼声都比往日少了些。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黑夜和白天伊始交替。

　　而屋外谷爸的大喇叭已经开始循环播放。
　　——热烈欢迎西方古典音乐团队来到古莳光！

　　谷秋被吵醒，强忍着困意起床，暗忖又不是送钱来的金主，何必那么热情。

　　经过院子旁的开放式洗漱间时，她意外地碰上了陆知旻，只见他靠在水池边上，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缓缓道：“我昨晚可没干坏事，别又诬赖我。”

　　这话一说，站在一边正刷牙的李萌和她男朋友薛洋二人，迅速地转过身，咬着牙刷不动，上下扫视他们。

　　“靠。”尚处惺忪睡意的谷秋瞬间清醒过来，没忍住脱口一句脏话，而后瞪了他一眼，拼命挤开他，接过自己的牙刷和水杯，恨恨地刷牙，力度之大像是能戳破牙龈。

　　细雨还在缠缠绵绵地下着。

　　似乎陆知旻也料到现在下不了山，便在饭后听他们练琴。

　　他坐在专门设计四面环玻璃的观景区，目光专注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个身着慵懒随性棉麻裙的女人。
　　余光中还能看见她背后的微卷发梢，时不时地随檐下的风飘落起浮。

　　耳边曲调深深浅浅，如山涧泉鸣，似环佩铃响。忽然，琴声一紧，如急雨敲阶。
　　又随弄琴者信手轻拔一弹，尾音抒缓，继而骤停，呼应着屋外雨滴落在瓦片上的滴答滴答声，余音幽悠。

　　不知何时，陆知旻的手早已抵在木质茶几的桌面，指尖伴着她的节奏，一点一点地敲着。
　　情深时，他下意识地摆弄出拉小提琴的姿势，闭眼微垂头，徐徐奏了一小段。

　　对面的人结束早练，琴声婉转结束，随后他睁开了眼，见她整理好裙摆去往办公区，他也跟着站起来向她走去。

　　谷秋活动着手指，来到薛洋的奏笛室，和李萌一同坐在门槛上，看他吹笛。

　　两个人无所事事，随口聊到了借住在此的陆知旻。

　　李萌问：“陆知旻是干啥的？怎么有空在这溜达？”
　　薛洋：“教师行业吧，只有教师有寒暑假，有大把时间在八月闲散诶。”
　　谷秋听到他们的对话，嗤笑一声，“不可能，他估计就是无业游民，混混，一看就不正经。”

　　她正说得上头，却见薛洋的脸色猛地僵滞，又听他辩解：“...没...怎么可能，小陆仪表堂堂，气质凌然的，怎么可能是不正经人呢，对吧？”

　　说完，他还呵呵了两声。
　　呵呵。

　　鬼畜的呵呵声，让李萌察觉到身后的危险，她舔了舔唇，转过头朝陆知旻生硬地打招呼，然后往里挤了挤谷秋，努力地给他腾点位置。

　　而靠墙坐的谷秋听到陆知旻就在她身后时，嘴里未完的话不受控制地就咽了下去。

　　她小心觑了眼陆知旻，正好撞入到他不名情绪的黑眸里，她只觉危险，磕磕绊绊地找补：“你怎么偷听人说话啊？”

　　陆知旻没有解释，向她靠近了一小步。

　　谷秋缩起脖子，小声说：“我对你的初印象就是这样，下次我不说你坏话了，要吐槽也偷偷关门说。”

　　“我又没说什么。”陆知旻散漫地靠在她身边的门框上，微微垂眼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入一小片阴影，遮掩了里面蕴满的笑意，“你心虚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