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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送马淮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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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舟身上被秦蓁穿了两件裘衣,又为他买了手衣,怕他还冷替他准备了手炉,现在两人走在街上,倒惹得路过之人频频看过来。
谢云舟摇头轻笑道:“你给我穿得太多了,我并非是如此体弱之人。”
“忘了回来的路上你冻成什么样儿?好好穿着,可别冻坏了我的宝贝。”引路人看过来的除了穿得极厚的谢云舟,还有秦蓁揽着谢云舟的动作,大抵都在想着他们兄弟感情很深,连走路都要黏在一块。
“都说士别一日当刮目相看,秦公子今时不同往日,说话功夫见长了不少。”
秦蓁一听,登时就皱了眉头,“啧,你怎么又叫我秦公子了?之前还一口一句秦郎秦郎地叫我呢。”
秦蓁学他之前喊的话,谢云舟脸慢慢地就红起来,嗔道:“大街上,正经些。”
“那你好好唤我句秦郎,唤我夫君也成,你好好唤,我就不闹你。”秦蓁不放过他,低下头在他耳边说,谢云舟现在觉得温度已经热过头了。
谢云舟声音低,但说出来的话柔得像水一样,“秦郎。”
秦蓁得寸进尺,“好听,再叫一声。”
谢云舟唇线紧抿,倒是不肯再开口了,秦蓁看到他小脸红扑扑的,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口,“云舟,我真喜欢你。”
两人走步漫漫,秦蓁看见前面有家成衣店,侧头去看谢云舟,拉着他就往里走。
“云舟,你穿白衣好看,你挑挑看喜欢哪些,挑好了我都买下来,往后天天穿给我看。”
谢云舟覆手在白衣上,只轻轻一摸便觉得布料很是顺滑舒服,正欲开口时,身上突然一阵刺痛,喉间充满腥甜之感,他收手狠狠掐自己一把,将这感觉咽下,道:“我素来不喜白衣,冬日常落雪,路上多泥泞,若穿了白衣便不好请洗了,我不喜欢麻烦。”
谢云舟指着一旁的浅绿长衣,衣上点缀一些淡粉小花,“难得来一趟京中,这衣物样式我倒没见过,想尝试尝试。”
成衣店掌柜在一旁站着,听谢云舟挑了这件压货有一年的衣服,心里欣喜,忙在一旁附声:“郎君眼光极好啊,这可是如今潮流,郎君穿了定然极极好看!”
秦蓁何不知掌柜说辞,只不过他无意管旁的事,叫掌柜的包下,往前去捉谢云舟的手,“你喜欢什么便穿什么,你穿什么都好看。”
掌柜在身后递来包好的衣服,面上谄笑地送走携手笑谈的两人,心里倒像是轰炸了一般,他从未见过两个男子如此亲昵,比他见过的夫妻还要亲昵。
“听世子说你喜欢吃马蹄糕?”秦蓁看到了卖糕点的地方,便同谢云舟说,“我们回去路上买些你爱吃的。”
谢云舟却摇摇头,“我不喜吃甜食,不愿折了他的面子才吃的。”
秦蓁这才知道自己有多不了解谢云舟,他对谢云舟不过说说喜欢,与他亲近不过是他一人主动,他从未去问过谢云舟喜欢什么。
秦蓁停下来,谢云舟觉得奇怪,转头看去,便见到秦蓁也在看他,“怎么了?”
秦蓁伸手将谢云舟揽在怀中,双手紧紧抱住他,“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先前一直说我在作戏,是我并没有将真心放在你面前给你摸,只是远远的摆在那里让你看着。”
谢云舟听后,倒是轻轻地笑了,“你在想这些?我心里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旁的我都不在意。”
“云舟……”秦蓁微微躬身轻轻靠在谢云舟的肩上,低声道,“你怎么这般好?”
京中夜晚也甚是热闹,有在这样冷的天气还袒露胸口地做胸口碎大石,谢云舟站着看了一会,待那收赏钱的铜锣到面前,不吝放下一锭银子,卖艺的人看见连称谢谢郎君。
谢云舟与秦蓁走开,表演的除了胸口碎大石还有猴子钻火圈,还有许多许多,“这里好热闹,怪不得京中是人之向往,如此繁华确实让人动心。”
“新年那日才热闹,新年时辰一到人们就会向着吉利方向,点火把、点灯笼、放爆竹,摆上供品迎接喜神。不过那时我们在淮安了,淮安与京中习俗相差不大,到时我们在秦侯王府过年,我们一起去放河灯。”
谢云舟想到什么,便道:“说来河灯的愿望,我前年许过一个求姻缘的愿,不知是不是许偏差了,竟然许到了你的头上。”
秦蓁朗声笑道,“巧得很,我也是前年许的求姻缘的愿,刚好喜神看到了咱俩的愿望相同,顺手牵了线,这就是缘分。”
谢云舟拉着秦蓁的手,眼睛突然亮起来,“对了,不如除夕来谢家吃年糕,我爹打的年糕又软又糯,你吃了一次来年一定还会惦记着。”
秦蓁突然将笑意凝在脸上,他的手在谢云舟的手里,一时间乱了方寸,他还未告诉谢云舟谢家灭门一事。
“好,我定然去尝尝我准岳丈大人的手打年糕。”秦蓁回手握住谢云舟,他手中温度刚刚好。
“我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出来时世子说给我们准备了饯别宴。”秦蓁替谢云舟紧了紧裘衣,温言道“我们回去吧。”
“好。”秦蓁握住谢云舟的手,与他同肩而行,一青一玄,穿过繁华大道,一并这样走着。
顾誉成饯别宴只他们三人于府中一环假山的古色凉亭中,有家仆在旁温酒,桌上放着古董羹,锅底热源烧得锅中水沸,三人围坐也不算寒冷。
顾誉成拿起一碟切好成片的生肉,倒入锅中咕咚一声,静待一会儿用筷子夹起来一片,取碟中蘸料,“阿舟。”
秦蓁一听,皱眉疑惑道:“你叫他什么?你俩何时这般熟了?”
顾誉成伸手按头,“你别打岔,我就随口叫叫,这醋你也吃?阿舟都没说什么呢,是吧阿舟。”
“顾公子乐意叫什么便叫什么。”谢云舟在一旁伸手轻轻拍拍秦蓁的手,笑道。
顾誉成一副胜了的模样,接着先前的话道:“阿舟,想必你未见过这样的吃法吧?你面前的这叫古董羹,是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的咕咚声而得名,这可是京中不久前才流传的吃法,极好吃你尝尝。”
顾誉成在谢云舟一旁,筷子伸过去马上就能放到他的碗里,突然横插一筷将肉片移回顾誉成碗里,秦蓁从锅中夹出一块熟了的肉片,蘸了自己碟中蘸料,笑吟吟放在谢云舟碗里。
“你尝尝。”秦蓁看谢云舟动筷子夹起肉片放进口中口中,“怎么样?”
谢云舟从没这样吃过,对京中食物倒是又多了一些了解,他点点头,“很好吃。”
见两人模样,顾誉成觉得没眼看,这秦蓁对他的宝贝抓的如此紧,就连他夹一块肉给谢云舟也不让。顾誉成愤愤吃下自己碗里的肉片。
“等回去了我们也在府中做这个古董羹罢?”谢云舟又夹了一块,蘸取小料吃进口中,“秦蓁你说好不好?”
秦蓁笑笑,替谢云舟擦去嘴角的小料汁水,“你喜欢吃,那我们回去时就买一个古董羹带上。”
顾誉成饮了口温酒,语气里不乏醋意,有意长叹道:“没想到阿蓁碰到了喜欢的人,竟然对情爱一事这般上心,我还以为依照阿蓁这个性子连婚事都难成。”
“世子何言于此?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让王妃省心些了。那时,你也能同我这般,畅享人间极乐。”秦蓁细细体贴,手上动作从锅中捞出菜肉,刚嘬一口温酒的顾誉成急了,忙也夹筷入锅,倒是分心回答。
“我才不呢,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变成一个耽于情爱的小傻子。”顾誉成看谢云舟碗边温酒渐冷却不动,疑声道,“阿舟,你不喝酒?”
谢云舟摇摇头,“我不会喝。”
“你不会喝?”秦蓁挑眉看他,早前听一些家仆丫头堆一块聊些外面的话本子,说是不会喝酒的男子,堪堪灌下半口便醉得任人摆布。
秦蓁话里多了一丝兴奋,谢云舟捕捉到了疑惑转头,却见他移来一杯温酒,声音倒是正常,“云舟你尝尝,世子府的酒旁人可不一定喝的到。”
顾誉成自然不知道秦蓁心里什么打算,但认同他说的,也在一旁附和着让谢云舟尝尝。
谢云舟推辞不去,接过来便闻杯中温酒醇香。他小时也对酒感兴趣,但登流子不允他沾,下山回家谢瞿也不允他喝,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喝过一滴酒,心中自然也是好奇的。
谢云舟仰头喝下,温过的酒若一眼温泉,醇香顺着喉间而下,有些辣,余味却是苦的。
“感觉如何?”秦蓁见他竟然一口闷进去一杯酒,惊诧几分,酒杯放下,也不见谢云舟脸上有任何颜色。
“好似……与温水差不多,有些辣。”谢云舟温言道。
“你不觉得醉?”谢云舟摇摇头。
秦蓁稍有失落,但还是给他拿来一杯,“要不再尝尝?”谢云舟接过,又是一口灌下。
顾誉成也并非迟钝至此,只是看着秦蓁一直递给谢云舟酒,一旁温酒的家仆手中乱了方寸,见他好几杯灌下仍是面不改色,秦蓁见着更是失落万分。
“秦蓁,我不喝了。”谢云舟终于拒绝了,身形稍有不稳,秦蓁眼睛一亮盯着他,“我有些……饱了。”
顾誉成忙让家仆带着谢云舟去轻快一下,拍了拍垂头丧气的秦蓁,忍着笑,“阿蓁,你这夫人厉害,喝酒如喝水,怎么都灌不醉,你这雄风今日怕是难展了。”
秦蓁沉沉吐气,哀怨道:“依他这酒量,灌醉我还差不多。”
家仆此时匆匆赶来,说谢云舟出来后便无声醉倒,他硬是拉起来拖到了客房去。秦蓁一听,精气神又回来了,也不管顾誉成在一旁恭贺他,自己让家仆带着去客房去了。
谢云舟坐在地上,双手环着圆凳,头就枕在凳面,不似那些喝酒了便发酒疯的酒鬼,安静的好似房中无人一般。秦蓁轻脚走到他旁边,俯身蹲下,抬手轻轻摇了一下他,倒是动了,不一会儿就抬起了头。
谢云舟眼前晕乎乎的,眨几次眼才看见面前有一个人影,伸出手指向人影,“秦,秦蓁……有好多……好多个秦蓁……”说完,脑袋一重就要往一边偏去,秦蓁手快将他扶住,不忍轻笑。
“原来你喝酒也是要醉的。”秦蓁方才说一句话,扶着的谢云舟突然坐直了,指着手中的圆凳。
“师傅,这搓丸板怎么成圆柱形状的了?”谢云舟将圆凳放倒,手中抓了把空气放进去,两手一推一回滚动起来,“这又是师傅做的新的搓丸板吗?比那方的好搓多了。”
谢云舟几乎是闭着眼在那里滚着圆凳,手上动作熟练,秦蓁看着他发笑。
谢云舟这会儿搓好了药丸,摇摇晃晃地要起身,秦蓁扶了他一把,“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去晒草药了。”谢云舟要往外走,秦蓁拉住了他,指着外面天上挂着的月亮,“现在是晚上,你去晒什么药草?还是要去给它们照个月光浴?”
谢云舟一愣,缓慢转头,“晚上?师傅说了亥时之前就得睡觉,不然就拿荆条打我,我该睡觉了,我该睡觉了……”
谢云舟喃喃着挣开秦蓁的手,东倒西歪地摸去了里室,秦蓁跟过去,发现谢云舟竟然坐在床边脱下鞋袜,又将衣衫褪去,规规矩矩地躺下,拿来被褥盖在身上,就这样睡过去了。
原来还有人醉酒搓药丸晒草药的,做完了事才去睡下,秦蓁往谢云舟身边一坐,抬眼一瞧,他双颊绯红,凑过去还能闻见他的酒气,睡下后安静地若一个常人。
秦蓁不禁抬手抚上他的脸,不知是不是多了些绯红,脸上好摸了许多,温热感传至指腹。谢云舟醉酒比旁人可爱得多。
秦蓁本也想睡下,却不料半夜谢云舟就起身狂吐,将昨夜才吃进去的食物都呕了出来,吓得秦蓁忙让人去打盆温水,挖些土来清理。谢云舟吐得难受,眼睛都没睁开一下,反反复复起来睡下,秦蓁心疼得紧,一边用温水给他净面,心里咯噔着再也不敢让谢云舟喝酒了。
谢云舟昨夜倒是没做梦,只是觉得喝完酒后的记忆便全丢失了,起来后头疼欲裂,这才心里犯怵,还是应当听师傅和爹的话,酒这东西他还是不要碰了。
秦蓁愧疚地很,一大早也瞻前马后给谢云舟端来醒酒汤,见他喝下,又伸手替他抚背,“可好些了?”
谢云舟低声应他,声音有些沙哑,“还好,倒是尽兴了。”
“要不要喝些粥?还热着呢。”秦蓁端起粥碗,舀起一勺轻轻吹,送到他嘴旁,“昨夜都呕干净了,现在肚子里空空的,你喝些有力气。”
谢云舟张口吃下,看秦蓁愧疚感都要溢满整间屋子了,扬起嘴角,“以前还不知为何师傅和爹不允我沾酒,原来我喝了酒是这般模样,他们倒是未卜先知。只是可惜,今后到不能与你共饮杯酒了。”
“以后我也不饮酒了,要是知你这般难受,我也不让你喝。来,再吃口。”
秦蓁本想着再在京中休息一日,但谢云舟不想耽搁行程,秦蓁见他意已决,两人只好今日便驾车出城。
谢云舟在车上倚着秦蓁阖眼浅憩,头还是有些晕晕的,突然开口,“不知爹娘如何了,算来我也有两个半月未曾见他们了,从京中到淮安,少说也要五日,不知回去时还能不能赶上除夕。”
“若不落雪我们还可早些到。”秦蓁回答心不在焉,只有他踌躇之事,碍于不知如何开口,他怕谢云舟知道这个消息后便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来,“云舟,你觉得世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世上最重要的?”谢云舟重复了一遍问句,尚有思索之意,“若拿现在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同家人一起过除夕了吧,再与家人一起迎新年,然后便是和你一同去放河灯。”
“你的意思是将我也当作你的家人了?”秦蓁侧头去看,谢云舟枕在他怀中,脸上无忧无惧,他伸手抚上谢云舟的脸,轻轻地揉了一下。
“自然。”谢云舟睁眼便和秦蓁对视,“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秦蓁收回视线,转移窗外,似是一叹,“无事,只是想到以前有人因事瞒我,心生一意罢了。云舟若是也有人瞒你一件重要之事,你当如何?”
“若他是我好友便不该瞒我,既然有事自然是要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总比一人苦恼好。”
“若是他不知如何言说呢?”秦蓁看向他,眼中似有凉意,有如秋风过梧桐。
“既然无法言说,那他兴许也有自己打算,自当是想说的时候便会说出来了。”
秦蓁不再说话,车马不停,恰是好得很,几日前落得雪都消得差不多了,行路也不会太过艰难,倒是比原先预计的时间早上几个时辰,他们到达淮安时天刚好亮起。
马车停在秦侯王府前,两人早前说好先回近处,秦蓁说一路疲惫不若先回去沐浴整装后再回谢家去。谢云舟略加思索,便跟着回去。
秦侯王府的家仆探出脑袋,看出是久久才归的秦蓁,脸上喜形于色,正欲开口又瞥见了一旁的谢云舟,霎时又僵住了,但他快速反应过来去给他们将行装搬下车来。
谢云舟许久未回,本也没有待过多久,府中事物自然不甚熟悉,秦蓁携着他的手,早有家仆知会主人一声,现在便在客堂等他们,秦蓁不自觉又紧了紧手,将谢云舟的手抓得更牢。
客堂中两人,杜乾夷方才坐下,又好似座上有针一般弹起,惴惴不安地望向门外,不见人迹,而后又落座半侧,面上愁思万缕,一双手捏来捏去,揣着的一口叹气也未松。秦凌倒是安坐其上,只是双手垂放在膝,眉宇间亦是紧拧成川。
未几,脚步声渐进,杜乾夷抬眼便见一春风得意之人手中牵着另一个同为男子又稍有孱弱之色之人。她心下一骇,半起不起的身子,眼中仅仅剩下那双同携的手。
秦蓁一声爹还未喊出来,迎面便扔来一套茶碗,他抬手相抵,茶碗落地碎裂,闻声零零碎碎后,堂中便如死寂一般。
杜乾夷眼见着秦凌将茶碗砸出去,身子也无法动作前去拦下。若非那日谢家灭门时轻点的尸身,他们都不知原来嫁到秦侯王府里的人并非是真正的谢云眉。
“蓁儿……”杜乾夷拾回自己声音,颤颤不稳,只这一句便再无下言。
秦蓁此时已敛去笑意,拂衣跪下,手中却还是紧紧抓着谢云舟。秦凌见着他这模样火气更甚,抬手秦蓁便应声倒地,门外便有家仆机灵走来将他拖走。
客堂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谢云舟手中温度被无情抽去,却也不敢回头去看,他觉得面前这个秦侯王很有威慑力。
“谢云舟。”秦凌出声,谢云舟恍然抬头,对上秦凌的双眼,不觉一股威严之息,他身形往后移动,怔怔应了一句。
“谢瞿从未对外说出自己还有一儿之事,子替女嫁的好戏码就是专门演给我看的吗?”秦凌起身,转向堂中供木之上的长刀,谢云舟抬眼看去甚觉熟悉,那是他父亲的佩刀,如今怎会在秦侯王府中供着。
谢云舟立马俯身叩首,急道:“替姐姐嫁到秦侯王府是我的主意,我爹不知,我娘也不知,我姐姐亦是为我所哄,这都是我一人之过。”
秦凌看着长刀,嗤笑一声,道:“我如今隐于市中,顶着个空头王爷的普通人家,哪能奈何的了谢将军?不过,如今死无对证,你说的我只好暂且信下了。”
“死无对证?”谢云舟重复一遍,缓缓起身,眼中尽是惊愕,双唇打颤,吞吐出几个字,“您……您什么意思……”
“谢瞿死了,他一家上下死了个干净,谢家如今唯有你一个人还活着了。”秦凌转身回看,谢云舟跪坐在地,面色陡然更显苍白,似是微风一过也会将他碰倒。
“杀他的人是顾化锋,谢家二十具尸身抬出,其中就有顾化锋,他们死前定然是痛快交了一手,这把长刀也在谢瞿身边呆了不少年,我讨来只是为了有朝再见谢公之子时还给他。”秦凌将长刀拿在手上,刀光仍凌厉不见其迈。
“斯人斯事都已去,再去计较也无甚意义了,我对此也深感悲痛,一夜之间我朝便损失了两员大将,陛下亦惜将,追封谢瞿为镇安侯,安葬忠陵。”秦凌将长刀立于谢云舟面前,负手行过他身侧,“既然你知道这是一个错误,如今我把谢瞿的佩刀还给你,你也该知道如何做了。”
秦凌长衣掠门,杜乾夷才从座上起身,她亦觉得谢家灭门之惨,面前之人亦是敬过她一杯茶的,可到底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
“孩子,我知你突闻此消息心中悲恸,但我也有几句话想说的,当时我不知你为男子身才喝了你敬的茶,我只有蓁儿这一个孩子,我们秦家自然不能在他这儿就断了香火,我不知你们之情到了何种地步,到底是有悖人伦世人也不认同的,秦侯王府也不能传出这样的消息。你若离开了便无处可居,我这有一些积蓄赠与你,也算结了你我之间的莫名之缘。”
杜乾夷控制自己声音,尽量显得轻缓,拿出一整袋银钱欲要交之谢云舟,却见他拔刀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空中衣料撕扯之声,一片白衣袖缎幽幽落地,谢云舟眼圈泛红,终是一言不语从客堂中退出。
寒露微微打湿衣衫,街上行人无几,撞入眼中些许玫红,谢云舟怔在原地,那是卖糖葫芦的。昔年除夕那日,一家夜游市集,灯火葳蕤,人群熙攘。
“爹,我要这个!”谢云眉拉着谢瞿的手,一直拉到卖糖葫芦的面前,指着离自己有大半个身子高的一串糖葫芦甜甜道,“爹,爹爹,我要嘛,我要嘛!”
谢云舟拉着元梅英,看见她那模样,气鼓鼓地插着腰,抬头喊道,“哼!娘,我也要!”
元梅英笑着看他俩,抬手轻轻揉着谢云舟的脑袋,伸手按了按谢瞿。
谢瞿哪遭得住软糯香甜的女儿撒娇,心软得一塌糊涂,弯腰抱起谢云眉,“眉儿,看看喜欢哪个?”又转头看向谢云舟,“舟儿,你也看看喜欢哪个?”
两人挑好,谢瞿付钱后便和元梅英并肩走着,元梅英自然搭上谢瞿的臂弯,谢瞿回手覆在她手上,谢云眉和谢云舟就在前面走着,抓着糖葫芦互相炫耀,不一会就开始斗嘴了。
“不知羞,还要爹爹抱!”谢云舟咬下一口,酸甜的滋味激得他打了个激灵,但细细嚼下来酸味儿里窜出的甜也是蜜蜜的,佯装嫌弃道,“真不好吃。”
“你才不知羞,你是男孩,遇事儿就知道找娘!”谢云眉伸手一把抓过去,谢云舟赶忙将糖葫芦护好,谢云眉轻哼一声,“你不是说不好吃么?护起来干嘛?”
谢云舟瞪大眼睛,把糖葫芦护在一旁,气呼呼道,“爹爹买给我的,我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待会儿再吃,你也有,抢我的干嘛?我要告诉娘去!”
“那我告诉爹去!”
两人回头,却发现谢瞿正拿着一直发钗在元梅英头上比划着,元梅英脸上淡淡的粉红,嘴里也在说着什么。他们这模样全然忘了他俩,两个孩子噔噔跑过去,一个跑到谢瞿旁边,一个跑到元梅英旁边,各拉着衣角吵吵闹闹,互扮鬼脸。
谢云舟想到此,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笑意轻叹,眼中悲凉彻底,如今之寒日一般。竟不知,他和姐姐再难有这样肆意吵嘴的日子了,也再难有和爹娘一起夜游的日子了。他七岁下山,每次下山都在冬日,与家人一同过除夕迎新年,过了元月便又回瓦寺观去了。只是他没料到,这样日子,竟然这样就过到头了。
谢云舟喉间腥甜咳出一口血,之后便再压抑不住,裘衣抖动的似顽童去摇撞树枝一般强烈。任寒意穿过身侧,他握起僵拳,许久都未有回温,恍惚间抬头,映入眼中便是那熟悉府门,门上已落锁了,无人打理,门上湿裂衰老至此,风在其缝间呼啸似乎是在悲哭。
谢云舟抬手刀落,门锁叮当掉地,府门吱呀一声借风往里打开。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还未被洗净,满院落雪无人清扫,能见光的都融了,裸露出一条通向大堂的路。谢云舟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刀尖在地上同他一起走,刺耳叫喊仿若与他同悲。
“爹……”
“娘……”
“姐姐……”
刀身被放于堂中,前衣一拂,双膝触底,未几,沉沉一叩首,听门外寒风迅疾,暮色暗沉,又落下星星点点,只是不再温柔,随寒风愈变凛冽,似有破竹之势,堂中之人,也未有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