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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陈幕叠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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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舟此计将李哲寿麾下精兵运走两千,他们自然也是不愿作北戎走狗自愿跟着他进了韶临。
谢云舟一路奔驰,原先营地早已空了便去往玉来关的营地,将到到时,谢云舟翻身下来将马赶走,从身上拿出早已藏好的匕首,狠心在身上用力划了多刀,将头发弄得凌乱,裘衣也一并解下,在雪中滚了几遍,行走一路皆是血迹。
驻守的兵士缩在棉服里,眼尖的瞧见了往这边走来的人影,登时防备,却见那人摇摇晃晃的清晰后,忙着跑过去,搀住了将要摔倒的谢云舟。
李哲寿在主帐中看地图,有人来报,说是谢云舟回来了。眉眼一挑,停下手中事务,“不过几日便回来了?倒是……”
李哲寿话还未说完,来报兵士战战兢兢道:“谢将军带走的两千精兵无一生还,只有谢将军一个人回来了。”
李哲寿脸色骤变,厉声问:“他人在哪?”
这时帐帘掀起,谢云舟被人扶着进入帐中,身上数伤,面若雪色,看上去似是拼死才从战中逃出。
“带他去军医帐中。”来人领命,又将谢云舟搀出主帐,李哲寿便一同跟着过去。
谢云舟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这一战后便要在床上躺上数日,李哲寿在一旁看着,帐中为顾伤员就多加了一个火盆。
李哲寿负手看着他道:“登道长带你来时我便觉得你年纪尚小,登道长向我请兵时,我虽对你无感但却相信登道长,不想你竟将战场打仗也作游戏去对待,如今回来落得一身伤也算是自食恶果。”
谢云舟无力撇撇嘴,但没说话。
李哲寿又问道:“韶临主将是谁?”
谢云舟伤口在外裸露许久又被寒风吹噬,现在觉得浑身发热,眼前也晕乎乎的,没有气力声音也很轻:“是一个姓秦的将军,听人说他叫秦蓁。”
李哲寿的手在背后慢慢蜷起,又是他,他秦蓁真是命大,竟然还能在顾化锋手下逃走。
那时他控制顾化锋再进淮安,本是让他寻着秦蓁血迹去找人,没想到却意外除掉了谢瞿一家,虽然顾化锋也死了,但他手中筹码多,少些难对付的人,于他而言倒是好事。
秦蓁是秦侯王之子自然承袭爵位,但并无入朝为官,如今却做了韶临的主将。难说不是顾谨年所为,李哲寿自知顾谨年与何人亲近,跟秦蓁无多接触,却又让他出战韶临。莫不是,秦侯王有了归朝之心?
“领兵打仗你确实不能胜任,此事便不要再想了,将我教你的御音之术好好练习。”李哲寿俯身去探谢云舟的额头,果然发烫了,端起桌上熬好的药,舀起一勺吹气,“军医说你有风寒之症,还是将药先喝了。”
谢云舟微微张嘴,药汁苦味充斥口腔,皱着眉喝下,李哲寿一勺一勺吹温,药碗便见底了。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李哲寿将碗放回桌中,回身再看,谢云舟已经睡过去了,眉头适时舒展,嘴角微微勾起,“谢瞿何时有的一个儿子,这样悄摸送到了我手里,心思太过明显,到底还是年纪小啊。”
谢云舟喝了药发困,眼睛酸涩没眨几下就睡着了,帐中两个火盆,身上两条被子,他觉得暖和许多,比那几日睡得舒服些。只是舒服没一会儿他全身好似爬了许多虫子一般,触感真实,惹得他浑身战栗,想要睁眼去看,眼皮子好似被粘起来一般。
一瞬间,似乎有人拉着他的手往下坠落,他不及阻止,与周遭一切黑暗一起掉落深渊,他的身体不能被自己所操控,任拉他坠落的手摆布。
谢云舟纵然昏睡,但以登流子多年对他所授,他意识到,他掉以轻心了。好在,他也并非未做准备。
登流子知道谢云舟负伤回来,急得就要闯进帐中,但帐前兵士拦住了他,李哲寿恰好出现,亦拦住了他。
“道长,谢云舟方才睡下不便打扰。”
登流子不解,手里握拳,“云舟是我徒儿,你拦在我面前怕是不太妥当吧。”
“谢云舟是我亲任的阵前将军,自然需要关怀关怀,他伤情方才稳定,又染了风寒,我便少了一个能帮我的人,若是道长也倒下了,李某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登流子嗤笑,沉沉出声,“你这话,把我徒儿说得像是什么瘟疫一样。”
“那道长再等等,谢云舟醒了,我定第一时间遣人告诉道长。”
李哲寿恭敬相待,登流子知道他是故意百般阻拦,心中怀疑但终没完全挑明白了,登流子是退让一步走了,李哲寿召来兵士围住营帐。一连几日,登流子都不见李哲寿人影,营帐守得牢固,除却军医进出和送饭兵士,其他人包括登流子在内都难以进去。
谢云舟被禁足几日,便在床上难受了几日,他意识清醒后便替自己把脉,韶临一战让李哲寿起足了疑心,趁在给他喂药之际下毒,这毒蔓延极强,现在已经附着在他血液里面。再任它这般肆意,到时毒入骨髓便难办了。
寒雪飘落,马蹄铁甲,旌旗扬风,李哲寿亲自挂帅北上,大军朝向之为韶临,距韶临城之外,战鼓擂擂,震耳欲聋,李哲寿望之远处,手中缰绳紧握,他筹谋许久,为等的就是这一刻,兴许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让他沉稳。
李哲寿为首的叛军迎旌旗踏战鼓,化作一只吞象之狮,獠口大张趁借寒风之意,这一战,他胜券在握。
两军交战,血光刀锋,韶临士气汹涌将叛军淹没地几近崩溃,李哲寿见势将移,取器覆唇吹乐,听到乐音的叛军便似提线木偶一般,力气登时大了不少,一人足以应付五人,霎时局势扭转,韶临士兵便成了以攻为守,逼得无奈后退。
此时,传来一曲笛音,若寒川解冻,至若春和景明,幽幽乐音,叛军清醒不少,李哲寿听出这曲稍有熟悉之感,其中一二音节出自他的御音之术,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恍然转眼便见隐于人后的白衣虚弱之人。
李哲寿本就防备谢云舟,离开时便故意未带他,没想到他竟自己前来,还将他教授的御音之术改编。
“谢云舟,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就算吹几声笛子就想把我的御音之术破去,哪有这么容易?”李哲寿欲要覆唇再吹,听那方笑声传来。
“能破你御音之术不假,我与师傅虽研制出解药却也并不能根除他们体内余毒,还得谢谢李大人倾囊相授,我在其中悟到了一些,今日特在阵前给李大人展示一番。”
谢云舟声音一顿,又道,“不过,这一曲才是用来对付你的。”
李哲寿听他变换笛音,身上突觉瘙痒,心下一惊抬手一看,手背上突然出现了红斑,这红斑光是看着便想用手去挠,任他耐力好亦难忍这瘙痒之感,用手去抓,越抓越痒,用了力气便将手背抓破了,露出血肉非但未停止,好似痴迷一般李哲寿停不下来。
“你竟然……给我下毒……”李哲寿怒目圆睁,却也只能先顾着自身。
谢云舟仍在吹笛,李哲寿身上都开始发痒难以分心,一下从马背掉下,在地上翻滚势要将身上的痒也止住。叛军中本就多是太周兵士,他们亦是因李哲寿所控才不得不与韶临相对。此时,李哲寿自顾不暇,一人壮胆,其余众人皆是附和,要投诚于韶临。
这本就众望所归。李哲寿被生擒,秦蓁皆京中传旨,即日将李哲寿押送回京,秦霍坐镇韶临,继续清剿玉来关北戎残党。
登流子终于能见到自己徒儿了,风风火火就闯进谢云舟住下的客房,手上一搭脉,心里的石头轰然坍塌,气得他要去将李哲寿大卸八块。
谢云舟摇摇头,叹道:“师傅,他的毒来路稀奇,莫说我了您也不一定知道。”
“他这是下了死手。我早说你这计谋犯险,现在好了,你说说你这是不是把自己赔进去了?”登流子气不打一处来,别过脸,抻着手。
“您不是说过有以毒攻毒之法吗,我就吃了几颗买尘丹,果然李哲寿下的毒不再继续蔓延了。”
登流子一听,惊得一下子转过身来,扬起手想打下去,“你,你脑子是不是不好?我以前是随口这样说说,你就当真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以毒攻毒之法,你中了毒又吃了别的毒药,你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谢云舟低下头,不说话,登流子也不说话,两个人就一起在客房里坐了一下午。
秦蓁见登流子也要回淮安便想着刚好顺路不如邀他同行,登流子却拒绝了,说自己有要事,还未及多言,牵着马便利落走了。
秦蓁方在身后思索,他还是头一回见这般大年纪的老者骑马这么利索的。
押送李哲寿的囚车在前,随行兵士皆紧紧跟在囚车四面,秦蓁怀中带着谢云舟骑马在后。
“云舟,你又清瘦不少。”秦蓁眉头紧拧,谢云舟从韶临离开不过几日,再见之时一张脸白的惊人,押送之前他还给谢云舟准备了一件更厚的裘衣,但此时他发觉谢云舟在抖,“云舟,你很冷?”
谢云舟轻轻点头,秦蓁抽出一手去抓他的手,数九寒天里的冰块都不如他手这般冷,惊诧之后又将他的手藏进裘衣里握紧。
“你这般怕冷还跟着你师父深入玉来关,你这样看得我心疼。离下一个驿站还有段路,若你受不住了便和我说。”
“不碍事,淮安冬天倒没有这里的冷。”谢云舟睫毛湿润结了不少小冰点,秦蓁拉过自己裘衣一侧将谢云舟包起来,两人隔着衣物贴近,谢云舟倒是不发抖了,还觉得开始有些暖和了。
押送李哲寿之途至半程,暮色沉沉,倒不吹风了,落下星星点点,秦蓁头上肩上落了大片,谢云舟被他护在怀里,只有一些落在他发上。
秦蓁一路没有多说话,突然说话,声音变得低沉微哑,声音在谢云舟耳畔,“云舟,你头上白了。”
“你也是。”谢云舟偏头去看,秦蓁头上落得比他还多,好似一夜间两人便都老了变成白发。
谢云舟看出了神,喃喃道:“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秦蓁听了,眉眼舒展,让人一眼就看出的开心,声音不觉也扬起来,“这么说,夫人与我是要携手共赴白头。等把李哲寿送回京中,你和我回秦侯王府吗?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娘他们也念你得紧。”
谢云舟没有马上回答,一句话在脑中拆弄,许久才出声问,“我回秦侯王府是什么身份,是我姐姐谢云眉,还是我谢云舟。”
“自然是你谢云舟啊,我娶到手的夫人叫谢云舟。”
谢云舟又问:“秦侯王与秦侯王妃也是这般想的吗?”
“自然,我喜欢的他们肯定也喜欢,这事回去后我定会与他们细细解释,之后,你就还是我的夫人。”秦蓁微微弯腰,将头靠在谢云舟肩上,揽着谢云舟腰的手也紧了紧。
“秦侯王和秦侯王妃真会喜欢我?真会喜欢一个身为男子的儿媳?”谢云舟低声问出,秦蓁离他这么近自然也听到了。
“现在想这么多,不若回去了将你带到他们面前亲自确认可好?”秦蓁歪头,慢慢靠近谢云舟的脸蛋偷亲一口。
一匹马上两个人,两个人心里都藏了事,一个犹豫不决,一个徘徊不定,谢云舟沉默不言,秦蓁也并未追问,好像回京的路很长又很短,若要回淮安,到了京中还需多走几日。
京中前一日也落了雪,宫中的人将积雪堆在墙根,清出一条道来,天气也冷了不少。
皇宫狱牢中也有简单取暖之物,不过前朝宫妃将燃物分去不少,剩下的就不多了。宫人将温热手炉递给顾谨年,却见他伸手摆了摆,让人在前面引路。
镣链吊起李哲寿双手,他露出的皮肤上都是被他用手抓的红痕伤口,他低微地喘着气声音似乎是在忍耐什么,两手手指也以令人惊异的姿势扭着,因着他动作镣链被他晃动地来回响。他听见有声音朝他走来。
“李爱卿。”顾谨年停在李哲寿面前,隔着牢门与他对望,这一声唤他,与往日唤他不同,此时似是多了一丝无奈。
李哲寿抬眼,讥笑道:“陛下还唤我李爱卿?陛下不是早知我是北戎人了吗。我还真以为陛下和秦蓁不熟,没想到竟与秦蓁联合摆了我一道。”
顾谨年声音尚还平稳,只是说到最后,声音微微打颤,“陈蔺会宴,怀成王回城,秦蓁重伤,谢瞿一家灭门这都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那又如何?待我坐到了您的那个位置,这些事又算得什么?”李哲寿话才落音,顾谨年一旁的狱从便抽刀直指向他。
“我本来就要做陛下的忠臣。”李哲寿痴痴一笑,眼里换了神色,“我在家中休了爱妻,又在金銮殿中当着百官的面割了我亲生儿子的喉,又为自证忠心而断了后路。陛下以为我这样做还不够忠心?仅仅赏了一个光禄大夫,做的也只是动动嘴皮子便能解决的事。”
顾谨年与他对视,“朕从未要你做什么以证忠心之事,朕向来赏识你,自是将你当做朕的左膀右臂。但自你这般作为之后就像是疯了一样,满朝文武哪有像你一样癫狂的。”
李哲寿讶异一瞬,下一动作便想要挣脱镣链,他冲过来,离牢门只有半步,“陛下的意思,是在说我自作多情?”
“顾谨年!你真是一个忘本负义之人!我为你做了多少,你全都当做看不见,将我所为全盘否决,又以虚誉欺人!”李哲寿将镣链拉得绷直,狱从怕他挣脱,举着刀便绕到身侧一刺,顾谨年也没反应过来,狱从的刀尖从李哲寿身上穿过。
“我到底是……看错了人……”李哲寿口中喷出一滩血,顾谨年往后退了几步,仍有几滴落在他衣角,稳住身形再去看,李哲寿掩息垂首,半晌都无动作了。
秦蓁回京之后便将谢云舟安置到顾誉成在京中的府中,自己要去宫里述职。谢云舟与顾誉成仅仅见过一面,现下两人在房中对坐,两人都不开口,只有顾誉成随身提着的鸟笼里的小鸟在叽叽喳喳。
“世子口渴吗?”谢云舟抬手拿壶倒了一杯水,移过顾誉成面前,并做了请势。
“不要称我为世子,同阿蓁一样叫我……”顾誉成哑音,秦蓁除了叫他世子也没有亲昵叫过誉成阿誉阿成的,一时间有些窘迫,“哎呀,反正别叫我世子。”
谢云舟颔首,道:“顾公子。”
“……也行。”顾誉成撑着脑袋,手里枯草逗着小鸟,“你不告而别,阿蓁像是变了一个人,两月都未有怎么笑过,倒是今日回来我看他春风得意,再看你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们关系倒是奇妙的很,我还不曾见到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过。”
顾誉成突然想起什么,手上停了动作,有些试探性道:“你知道怀成王死了吗?就是我爹,顾化锋。”
谢云舟讶异,“他死了?”又听顾誉成声音中没有伤痛之意,疑道,“你怎么好像并不伤心?”
顾誉成无谓道,“他是我爹,我也只知道他是我爹,他是将军,别说一年,两年都见不到一面。家里任我娘操持,我有兄弟九个,若非他是怀成王换成贫苦人家也撑不到家里兄弟长大之日。他是个好将军,但不是个好丈夫,听到他死了或许会掉一两颗眼泪吧,也就仅此而已了。”
“阿蓁竟然没告诉你?那你们见面了都聊些什么?”顾誉成情绪转换地快,话题也跟着转了,“以你们关系,定然不会聊些女人什么的,阿蓁也不会同你聊什么打仗,那你们在一块聊什么?”
“秦蓁心系战事,自然没有时间与我说些别的。”谢云舟想问顾化锋是怎么死的,但又顾及他们关系,只得将此意放下。
“那岂不是同做兄弟一般,也并无甚特别嘛,想不懂为什么阿蓁会喜欢你,不过你也确实是阿蓁特别上心的……”顾誉成还没说完话,眼见着谢云舟毫无预兆地吐出一口血,之后咳嗽不断。
“你怎么回事?你别急,我让人去找大夫来!”
谢云舟拉住马上跑走的顾誉成,趁着咳嗽停下来,着急道:“不用……我这是痼疾,只是偶尔发作……这没什么的……”
“可你都咳血了!”顾誉成皱着眉头,还是寻来了帕巾给他擦擦血,方才擦去又咳出来血。
“无碍,我随身有药……”谢云舟翻翻衣袖,里面两瓶都是毒药,心里暗自叹出一口气,抓出一瓶倒出来两颗吃去。
谢云舟吃药后确实舒缓不少,顾誉成才放下心,但还是伸手去给他顺气。
“顾公子,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告诉秦蓁。”谢云舟也没有想到这吐血来得如此迅疾,他也没有防备。
“你这事也不告诉他?若阿蓁知道了得多伤心?”
“顾公子也说了,若秦蓁知道了会伤心,我不愿他如此挂怀,还请顾公子答应我。”谢云舟言语恳切,顾誉成想跟秦蓁说也说不出口了。
秦蓁才回,便商量着要和谢云舟回淮安一事,顾誉成在他身旁,看他收拾行装,心里仍在踌躇。
“阿蓁,这么着急走?谢云舟好不容易到一次京中,而且才来一日不到,你不带他到处走走逛逛?”
“京中有什么好逛的?这里天气这么冷,他不喜欢。”
顾誉成回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之前给他买了马蹄糕,他吃得挺高兴的。”
秦蓁把行装打点好,转过身喃喃道:“他喜欢吃马蹄糕?那走的时候我给他买点。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得去走走逛逛,看看这里还有没有他喜欢吃的。”
顾誉成看着秦蓁就这样自言自语地出去了,一个人呆在原地,不禁心中咋道,他先前的担心是真的,如今见到了谢云舟的秦蓁已经是个小傻子了。